《乱世离人歌》麻雀闹山

20、玉妃

　　慕容华死的消息传到宫里，皇帝拿金瓯永固杯怀念兄弟。

　　奉京皇城，新帝慕容奕背靠着龙榻，随意地坐在地上，望着手里那只镶着玉石的金杯郁郁而叹。

　　轻纱缥缈，无风自起。玉窈轻轻靠在慕容奕身上，挽着他的手臂，柔声问道：“陛下可是在为四王爷伤心？”

　　“唉——”慕容奕长长叹一声，“还是玉妃懂我心意啊！”

　　随着杜阁老被提拔为右相，萧家忙着和杜家争势，对后宫的干预就少了。慕容奕终于喘了口气，越发喜爱玉窈。

　　然而面对皇帝的百般宠爱，玉窈却开始暗自垂泪。慕容奕不忍见美人落泪，遂问之。玉窈掩面拭泪，用带着哭腔的声音答道：“贵妃娘娘乃是萧家嫡女，一入宫便居于妃位，后宫无人敢触其势焰。如今陛下日日驾临藏玉宫，贵妃娘娘日后定不会放过妾身。”

　　慕容奕刚想劝慰怀中美人，又想起萧贵妃身后的萧家，话里的语气就不怎么坚定了。玉窈嘤嘤哭两声，又向慕容奕提个建议：“不若纳几个杜家女子入宫，日日宠着。想来贵妃娘娘断不敢对杜家人如何，臣妾也不会成为娘娘的眼中钉。”

　　于是，一道圣旨，杜家二女入宫，日日夜夜承君恩无限。萧贵妃果然不再惦记玉窈了，转而对着新来的杜家女扎小人。至于为何不扎本人，那还不是因为杜家不好惹。

　　杜家二女升妃位，萧贵妃便闹着要大封后宫。玉窈占了这个便利，成为玉妃娘娘。

　　此刻她将头枕在慕容奕肩上，微微一笑：“陛下，窈儿陪着你呢。”

　　“朕知道。”慕容奕说着，慢慢举起那只金杯，缓缓吟诵：“山河无恙，金瓯永固！”

　　“当年父皇在世时，命人打造了六只金杯，分别赠与我们兄弟六人。意愿兄弟齐心，永保江山完整。想不到今日，四弟的金杯竟被一个小人夺去了！”

　　这最后几个字，慕容奕咬得格外重。他们兄弟再怎么争，江山还是慕容氏的，可现在突然出现一个外人，夺走了慕容家的江山。

　　慕容奕想去要回来，玉窈却好声道：“陛下，这是好事呀！”

　　他收回杯子，语气里还藏着一丝怒意：“哦，此事如何个好法？玉妃说来听听？”

　　玉窈道：“陛下，天下人皆尊慕容为皇。那唐阅就算夺了墨川又如何，始终名不正言不顺，无法继承大统。陛下何不好好利用他，慢慢收回其他王爷们手里的金杯。等到最后，贼始终是贼，而陛下您才是真龙天子，一呼百应，剿灭小小一伙匪徒还不是轻而易举？”

　　慕容奕垂眸沉默片刻，说道：“玉妃此话有理，容朕再好好想想。”

　　玉窈乖乖一拜：“臣妾嘴拙，还请陛下恕罪。”

　　她不怕慕容奕不听她的，反正以慕容奕的脑子，根本想不出别的办法。想去征讨唐阅？呵！也不看看自己能调动哪支军马。

　　不过这一次，慕容奕提前来找她了。因为萧贵妃怀孕了。

　　初为人父，慕容奕没有半点开心。他很明白，自己是权臣推上来的傀儡。而今萧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比他更好操控，等孩子一出生，萧家说不定就要去父留子。

　　他慌得找不到东南西北，原地转几圈，竟发现偌大的皇宫，没一个人能帮他的。所有的人，太监、宫女、侍卫、嬷嬷......都是别人的眼线。

　　艳阳灿灿，慕容奕却冷得浑身发抖。蓦然间，他想到一个人，一个同他一样孤苦无依的女子，一个全心全意爱他的女子。

　　玉窈正在自己宫中绣一枝春桃，刚为那枝头添一片花瓣，门外就想起声声急促：“玉妃，玉妃......”

　　慕容奕提起衣袍匆匆走进来，焦急无比：“玉妃，怎么办，萧——”

　　“臣妾请陛下安！”玉窈即刻起身行礼，打断了他的话。随即又对身边两个宫女道，“你们出去吧！”

　　两个宫女应一声“是”，款步退下。慕容奕此刻也清醒许多，扶着玉窈分作凉榻两边，低声说道：“玉妃，萧贵妃她怀孕了！”

　　玉窈嘴角一弯，眼亮起来，无比欣喜道：“恭喜陛下！”

　　“这有什么可喜的！”慕容晦气地甩下衣袖，恨恨说道，“她要是有了，萧南亭眼里还容得下朕？”

　　玉窈脸上喜色逐渐消失，目露几分疑惑，探着脑袋问：“陛下这是何意？”

　　慕容奕把手搭在小方桌上，与她细细分析：“玉妃好好想想，萧南亭真愿为人臣？若萧贵妃生下一个小皇子，朕与那小皇子，谁更好操控？”

　　话音落下，满屋沉寂。须臾后，玉窈突然捂住嘴，万分惊恐道：“陛下是说，萧大人有不臣之心？”

　　慕容奕冷哼一声，不屑道：“他的狼子野心，谁还不知道！”

　　“那怎办？”玉窈一把抓住慕容奕的手，柳眉微蹙，眼里写满关切。接着潋滟的杏目垂下，徐徐慢语：“这么说来，贵妃娘娘的龙子岂不是留不得——”

　　话到这，她像是突然醒悟似的，慌忙跪在慕容奕面前：“陛下恕罪！臣妾一时口快失语。”

　　“起来吧！”慕容奕随便抬手，又按着额头，十分苦恼的样子。

　　玉窈自己起身，却未坐回原位，而是来到慕容奕身边，小心试探道：“还请陛下再恕臣妾失语之罪。臣妾或有一法子，能为陛下分忧一二。”

　　慕容奕已从她这儿得到过太多好主意，现下自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立刻抬眸说道：“玉妃有何法子？”

　　玉窈道：“臣妾这法子，叫做静观其变，一石二鸟。那杜家不是送了两个女子入宫吗？岂会甘愿皇长子出自萧家？若杜家谋害皇嗣，又该当何罪？萧家与杜家在朝廷颇有威望，但杜家背后还有个五王爷，五王爷手里可捏着兵呢。”

　　“陛下大可高兴起来，面上一定要宠贵妃娘娘，让别人都能看住陛下有多在乎这个龙子。杜家二女见状，肯定坐不住。届时陛下再抓住她二人谋害皇嗣的把柄，还能借机除掉杜家，消除五王爷在朝中势力。”

　　“至于萧家，萧家无兵，再凶恶，还得仰仗陛下您才行。等到陛下收回其余王爷的兵权，萧家一门臣子，如何能敌刀枪剑戟？”

　　未等玉窈说完，慕容奕先庆贺起来：“好一招一石二鸟，玉妃果真是朕的解语花，知心果！”

　　玉窈嫣然一笑，将他轻轻按回位子，继续说道：“陛下莫急，且听臣妾把话说完。要这计策成功，还须一点。陛下需得在朝堂上多多偏颇杜阁老，让杜家以为，这是陛下的遮掩之计，越发确信陛下真要立萧贵妃之子为太子。”

　　听到她如此为自己思量，慕容奕动容无比：“玉妃，幸得有你在朕身边。”

　　玉窈只是微微欠身：“该是臣妾三生有幸，能伴陛下左右。”

　　等送走皇帝，玉窈眼底的柔情蜜意都化作一汪冷漠。她倚在榻上，悠然拿起还未绣完的春桃，对进来的宫女说道：“去把德安公公请来。”

　　杜家根本不在乎现在的皇帝，当初送二女入宫，也不过是为监视。慕容奕是否有龙子都不妨碍他们扶持五皇子慕容麒登帝。

　　倒是萧家还需仰仗这个傀儡皇帝，名正言顺把持朝政。所以杜家不会为了一个皇子和萧家斗，但萧家为了保证现在的地位，绝对不介意牺牲掉一个小皇子。

　　德安是大皇子慕容彻的人，为仆还算忠诚，就是有些贪财。玉窈每次唤他来，不论何事，必有所赠。今日也一样，她将一小盒子交到安德手心，盒子里是皇帝前日才送来的猫眼石，拇指大小，价值连城。

　　她笑着说：“请公公笑纳。”

　　德安本来面无所谓，可盒子才裂开一条缝儿，就惊得张大嘴巴。

　　“哎哟娘娘，这怎么好意思呢！”德安笑得不好意思，手里却默默把那盒子藏入袖中。

　　玉窈将他的小动作默默收于眼底，好声说道：“这有什么，倒是玉窈做事粗心，总是劳烦公公背后打理。”

　　然而安德贪财，却也知道礼重必有所图，便问：“娘娘还有何吩咐？”

　　玉窈确实有图，只不过现在还不是穷图匕现的时候。她没有拜托德安什么事，而是扮做一个为主尽忠的探子，告诉德安：皇帝害怕萧贵妃生下太子对自己不利，便重用杜家，欲消除萧家势力。

　　大皇子可利用这一点，与萧家联合，除掉萧贵妃腹中孩子，再把事情栽赃到杜家头上。谋害皇嗣，杜家不死也得扒一层皮。

　　杜家一倒，兵力薄弱的五皇子更是独木难支。

　　德安收了玉窈多少钱财，每一次玉窈都没别的要求。所以这次得到这么贵重的宝石，也不疑有他，只当玉窈一心为主，立刻把消息传给大皇子。

　　而昌原这边，大皇子慕容彻才收到四皇子慕容华兵败身死的消息。再怎么说，他们也是血脉相连的兄弟，说半点感触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幽院孤月下，慕容彻望月长叹一声：“四弟呀，想不到你算计来去，居然被自己人算计，终是自食其果！可叹，可叹！”

　　可叹，更该思。

　　慕容彻沉下目光，夜无风，影自怜，他孤身思索着。探子来报，攻破墨川的西夷人乃是他人打扮。但当初攻打郦阳的，绝对是西夷人，若不然慕容衡不会在郦阳耽误那么久。

　　如此一来，事情就说不通了，为何真的西夷人到墨川后就变成了假的？而这假的西夷人和真的西夷人究竟是何关系？为何慕容华的部下能与西夷人联系上？

　　团团疑云冒出来，慕容彻这才发现，他对灭掉慕容华的那位唐将军毫无了解。

　　“来人！”他即刻召来暗探，沉声说道，“去给我查查那唐阅究竟是什么来头！”

　　慕容彻为人小心谨慎，不知底细绝不会轻易下手。

　　当然，剑州的三皇子慕容衡对这个结果并不惊讶。

　　当初慕容衡猜到朝臣会压过皇后，扶持慕容奕登帝。故他选择向皇后与三皇子示好，在封王离京时，得到了剑州这么一块宝地。

　　剑州丰沃富庶，易守难攻。本是皇后留给自己儿子的，但当时慕容衡向皇后进言，剑州离奉京路途遥远，慕容华去了那儿，便和京城里的皇后断了联系。

　　不如让他居剑州，慕容华得墨川。届时皇后为太后，坐镇奉京。奉京，墨川，剑州连成三角，远近能及，进退皆可。

　　皇后还有所犹豫，可一向自持甚高的慕容华直接同意了。因为他不相信一个主动屈膝的人，够胆子和他抢王位。

　　于是慕容衡来到剑州，再不搭理慕容华。听到人死了，才当众哭丧，说着兄弟情深，不过他也没有跑去为兄弟报仇。

　　其实西夷人在郦阳战败后，是分成了两波。一小波北上，大部队西去。慕容衡曾派探子跟踪两波西夷人。发现北上那波快到墨川时，就换了衣裳，装成一群难民。

　　这世道，难民比地上的蚂蚁都还多，时不时就冒出来一堆，故而一直未有人发现他们的真实身份。

　　慕容衡大概猜出这些人想对墨川不利，却保持默不作声。慕容华真有个好歹，他还少一桩麻烦。

　　不过北丘的六皇子慕容珀就很开心了，直接摆一片酒宴，大庆三天。那慕容华本来是想坑他的，没想到自己把自己玩死了。

　　只有宜安的五皇子慕容麒象征性地写一篇檄文，义愤填膺地表示要为兄长报仇，然后派计无伤率领大军，夺回了此前送给慕容华的邠州。

　　慕容华的死，犹如一颗石子投进波澜壮阔的乱世苦海，能溅起圈圈涟漪，却无法结束这场天下乱局。

　　只有宫里的太后真为自己一双儿女伤心，不吃不喝，只躲在寝宫中哭泣，不过几日就白了头。

　　玉窈觉得她可怜，煮了些吃食亲自去看她。感慨完四王爷可惜，又无意提及四殿下帮五皇子对付六皇子，然而五皇子慕容麒却放任佞臣攻打墨川，导致四殿下与七公主死于乱箭之下。

　　太后听了这些话，哭声突然止住，猩红的眼里写满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