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离人歌》麻雀闹山

11、下人

　　玉窈清楚自己的命，将来是要被主子送给某个当官的做个暖床丫鬟。后来小姐出嫁，她和妹妹作为陪嫁丫鬟。看着那玉树临风的新郎官，她和妹妹暗自窃喜，觉得再没比这更好的出路了。

　　可没想到今日，主子点点头，她和妹妹就被送给了一伙强盗。玉窈哭着求主母饶命，主母却只看着太守大人，忧心切切道：“只送她们两个就可以了吗？要不要再多送几个，求个稳妥。”

　　太守大人摇摇头：“不必，我观那项禄，乃是重情重义之辈，断然不会背信弃义。”

　　明明玉窈和妹妹就在他二人面前哭，可他们都没回头看一眼。管家过来道：“唉！你们都是下人，还不明白主子的话就是天令。如今主子让你们去伺候别人，还不快谢恩，别耽误了主子的大事！”

　　玉窈不断摇头，哭得梨花带雨：“可是，可是，郑伯伯，那是一伙强盗呀！”

　　管家不为所动，用眼神暗示边上护卫。于是哭哭啼啼的玉窈姐妹二人就被按着头装入软轿中，抬去城外。

　　路上婆子笑嘻嘻安慰道：“你们二人可是有福气了！这顶轿子是夫人才能做的呢！”

　　但谁愿意做山贼的压寨夫人？

　　轿子摇摇晃晃，“咚”的一声，落在地上不动。外面管家道：“项将军，你要的人给你找来了！”

　　接着轿帘被人掀开，探进一张漆黑的罗刹脸。玉窈姐妹两人吓得尖叫连连，相互抱着往对方怀里钻。

　　那黑脸罗刹对她们很满意，扔了轿帘，叫人抬起轿子一同离去。强盗毕竟不是专门干这个的，轿子摇晃得厉害，玉窈两姐妹哭得更厉害。她们仿佛已经预见自己悲惨的命运，相互倒在对方肩上哭得撕心裂肺。

　　玉窕抬起泪眸，望着玉窈：“姐姐，我们怎样办呀！莫不是真要跟一伙强盗过一辈子吗？”

　　几声抽噎，玉窈擦掉眼泪，眸光坚定：“玉窕，我们逃吧！”

　　玉窕垂下眼眸，心生退意：“可是我们能逃哪儿去呢？”

　　“天大地大，哪儿不能活？”

　　“但姐姐，我怕呀！”玉窕又哭起来。

　　玉窈却是没再哭了，抱着妹妹安慰道：“你放心，凭我们姐妹俩的美色，至少也能进一户富贵人家做个小妾。哪儿用得着糟蹋自己，伺候一个邋里邋遢的强盗！”

　　入夜后，轿子终于停下来，两姐妹被人拖出轿子。

　　这里原来是个村庄，可惜经过战火的洗礼，房子都空了。大门倒在一边，已经爬上青苔。强盗们把屋子拆了，烧起一堆堆篝火。

　　反正夏夜不冷，三三两两挤在一起席地而眠还有些热。

　　两姐妹被带到项禄面前，他身前是一堆篝火，身后是这座村庄唯一完好的房子。

　　项禄坐在草垛上，一只脚搭在膝上，翘起大拇指指指身后，对两姐妹，流里流气问：“今晚你们谁伺候我？”

　　篝火旁的强盗们立刻开始起哄：“大当家不行呀，居然还要挑！”

　　“就是，不如两个一起收了，让她们见识见识大当家的本事！”

　　“大当家，四哥说的没错！你今儿把她们睡服了，明儿就乖乖上路了。”

　　......

　　项禄耐不住兄弟们取笑，咧着嘴来到两姐妹面前，先是摸了一把玉窕，色眯眯试探：“要不今儿你们一起伺候我？”

　　玉窕身子颤抖了下，不敢动一下。项禄又要去摸玉窈，却不料被人吐了一口唾沫在脸上。

　　“呸！”玉窈骂道，“你个贱命泥腿子强盗也配碰我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够不够格儿！”

　　篝火旁的强盗们笑起来，蚂蚁怎么反抗都是一只随时能被人碾死的蚂蚁。强盗们丝毫不觉得冒犯，反而笑项禄被女人嫌弃了。

　　项禄慢慢抹去脸上的唾沫，神色已然冷冽几分，直直瞪着玉窈：“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今儿愿不愿意伺候我？”

　　玉窈抬起头高傲道：“要我伺候你？下辈子投个好胎再来吧！”

　　项禄听着，忽而冷哼一声，悠然说道：“既然你不愿伺候我。兄弟们，这个女人就赏给你们了，省着点用，给其他兄弟留点。”

　　话音刚落，便有一双猴爪搂住玉窈细腰，兴奋道：“多谢大当家赏赐！”

　　玉窈还没受过这种冒犯，当即就慌了，挣扎着要推开那人。可没想到一个没推开，更多的人扑上来。

　　不过片刻，男人堆里就响起片片裂帛声和女子的哀嚎声。剩下的玉窕呆愣愣看着，魂都被吓飞了。项禄此时来到她身后，环住她腰身，把头搁在她肩上，好声说道：“你今儿好好看看反抗我的下场，以后记得听话些，知道了吗？”

　　玉窕浑身僵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内心却在疯狂尖叫。她害怕自己和姐姐一个下场，费了好大力气才扳下自己的头，点了点。

　　项禄很满意她的乖巧，摸了几把，觉得不过瘾，马上抱着进屋去了。

　　剩下的玉窈还在受折磨，或许是超过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她整个人不叫不动，犹如一具死尸，任由那伙强盗摆弄。

　　但她的脑子还活着，想起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尚在襁褓时被青楼母亲卖给裴家，豆蔻年华，被裴老爷送给太守府，如今云英未开，又被送给一伙强盗。

　　她好像生来就是一件东西，被人卖来送去。

　　刹那间，管家那句感叹在脑海里响起：“你们都是下人！”

　　下人就是主子的东西，主子要把东西送人，下人就该跪下谢恩。

　　没错，玉窈是下人。主子把她送给了强盗，那么强盗就是她的新主子，她就是强盗的东西。她嫌弃强盗，就是嫌弃自己主子。这对下人而言是大逆不道之罪，主子怎么惩罚都是轻的。

　　所以她是罪有应得，明日若能活下来，就应该去主子面前磕头求恕罪。

　　可是——她移动着呆滞的目光，盯着身上这群肆意妄为的男人，心里却冒出一个从未有个的念头：天下那么多人，为什么她会是下人？

　　主子那么好，尊贵无比，出入都有人伺候。下人是什么破东西，那是朝夕不怠伺候主子的。

　　想来大家都愿做主子，而不愿做下人。所以谁来分的呢？谁来定主子和下人？府里烧火的婆子说，阎王爷管投胎，投猪胎是猪，投牛胎是牛，那么投到下人胎就是下人了。

　　可府上管家又说，老天爷管命，你是什么命，老天爷都给你写好了。乞丐、富人、王孙，那都是由老天爷定好的。你要是个富贵命，哪怕是个乞丐，上街也能被银子砸到。

　　玉窈呢？她投到了下人胎，难道也是个下人命吗？

　　可是凭什么！她生来已经是下人了，谁又给她定了下人命！

　　凭什么！她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伙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强盗都可以做她的主子！

　　她要好好问问定下这一切的东西！凭什么要她来做这个猪狗不如的下人！

　　这一切都是凭什么！

　　“凭什么......”玉窈嘴唇轻碰，暗淡无光的眼里流出两行清泪。

　　天光大亮，一脸红晕的玉窕被塞进软轿，强盗们扛起轿子，吆喝着离开此处。废墟里，玉窈躺在一堵残垣之下，赤身裸体，双目紧闭，只听出气不闻进气。

　　又过去一天，苍蝇爬满这具美丽的胴体，她似乎是死了。天空下起雨，也在为这个可怜的女子垂泪。

　　雨水渐渐漫过她那秀挺的鼻梁。忽然间，女人睁开眼，活了过来。她摇摇晃晃站起身，在狂风暴雨中，手指着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的苍天，大声呼喊道：“老天爷！我问你！是不是你定的，谁能当主子，谁该当下人！”

　　“你说呀！张嘴呀！告诉我呀！是不是你定的，我玉窈今生只能做下人！”

　　风更大，雨更急，苍天无声，唯有雷鸣。玉窈却是不惧这恐怖的天色，就立在原地等着，等着老天爷回应自己。

　　不知过去多久，风停雨止。阳光破开乌云，照亮天地。大雨冲刷净了玉窈身上的污泥，她赤裸裸立在苍茫大地上，身后是盛大璀璨的太阳，犹如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不会哭却能说话。

　　“既然你不说，就不是你定的，那我玉窈就不是天生的下人！”

　　“哈哈哈哈——”她兴奋地大笑起来，仰望着无垠青穹，大声说着，“从今往后，我玉窈不会再做下人！我要做上人，做人上人！做天下的主子！我要天下人都只能跪着接受我的恩赐！”

　　......

　　裴依寻一行人，大人三个，小孩三个，一路走走停停，沿途都是荒废烧焦的村落，一个活人都没见着。便想着反正都是废墟，不如回清兰镇。于是又往回走。

　　小孩子们不经饿，才隔半天没吃饭就受不了了，一个二个都嚷嚷着饿。但他们行李里实在没粮了。裴依寻和秦秋只能抱起各自的儿女，好声相哄。

　　张五犬听不下去，闷着脑袋钻进山里打来一只泥猪。可刚下过雨，什么都是湿的，怎么都点不着火。张五犬一琢磨，又走进旁边草地。没想到才过片刻，众人就听到他的惨叫声。

　　大家来不及细想，全跟着跑过去，然后一齐尖叫起来。末了，才想起要捂住孩子们的眼睛。

　　玉窈神色淡漠，看着尖叫连连的几人问：“有衣服吗？”

　　裴依寻还空一只手，慌忙把整个行李都丢过去，闭上眼儿道：“姑娘自己挑一件吧！”

　　等了许久，也不听有声音。众人这才缓缓睁眼，那个赤身裸体的女人早不见了身影。张五犬不禁咂舌：“我的乖乖，我们不会遇上山魅了吧！”

　　裴依寻皱起柳眉，越思量，越觉得那女子好像在哪里见过。过了片刻，她眼一瞪，大叫道：“坏了！她把我行李拿走了！”

　　秦秋松一口气，知道抢劫，那就不是山魅了，安慰裴依寻道：“没事儿，不过丢几件衣服。”

　　出过远门的人都知道，贵重东西一定要贴身放。裴依寻的钱财都在身上，包括唐阅临走时送的匕首也被她撇在腰间衣服下。

　　但那几件衣服也值点钱，损失了实在可惜。她连连叹气，果真乱世就不能圣母心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