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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 70 章 ...

  •   洛宁见迟晚吃了点东西,脸上重新有了血色,终于放心了点。

      迟晚擦了擦手,沉吟了一会,终于开口:“我记得好像跟你说过吧?我一开始练球是因为身体不好,爸爸是想要我锻炼身体。”

      迟晚垂着眼眸,像是陷入了回忆,“爸爸是退伍军人,在部队的时候打过一场业余的乒乓球比赛,所以后来就喜欢上了这项运动。在我第一次拿起球拍的时候,是他教我的握拍动作。”

      后来有老师发现了她的天赋,她便去了体校。她用成绩一路打进省队,又早早进了国家二队,不能说是顺风顺水,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坎坷。

      十五岁那年,迟晚拿了世青赛的单打双打和团体冠军,三冠王的头衔,让她在之后没多久就正式进了国家一队。

      “我进队之后,在十七岁那年,拿到了我的第一个世界杯冠军。”迟晚轻轻眨了眨眼,看向阳台的方向,那里有阳光照进来。

      那是她第一个三大赛的冠军。

      从那之后,她被誉为天才。

      但什么是天才呢?脱离了既定轨道,提前带给人们惊喜的叫天才。

      洛宁早已在网上看过很多遍她的介绍,可以想象,十七岁那年的迟晚是怎样的意气风发。鲜红的国家队服成了她的铠甲,手中的球拍仿佛化作利剑斩尽荆棘,她像是立于高山之巅,遥望更高的山峰。

      “三年前……不对,已经过了年了,是四年前,我随队出征团体世乒赛。决赛中,我打一单。”她唇角动了动,勉强牵扯出一抹笑,“这场比赛你应该知道,只要在网上搜索乒乓相关的赛事,一定能了解到。”

      那一年,迟晚十八岁。

      “团体决赛开始之后,玉莹姐第一个上场,作为世界排名第一的主力,她没有任何意外的夺下了第一轮。”

      这么多年过去了,迟晚仍然记得当时的每一个场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的口中开始泛苦,那次比赛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口中总是弥漫着这样一种味道。

      她仿佛又一次体会到那种绝望。

      那次比赛,真正出意外的是她。

      之后的第二轮,她输了。

      大比分1:3,她竟然没有任何的回手之力。比赛瞬息万变,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过神的时候,这一局比赛已经结束了。

      第三轮出场的是苏静彤。

      那次比赛中她因为救一个球而拉伤了韧带,比赛被迫终止。于是这一轮因队员受伤严重而被迫认输,大比分来到了1:2。

      压力来到了迟晚身上,生死一线。

      五局三胜的比赛,如果迟晚赢了,国乒队还有机会放手一搏,如果她输了,她们就彻底输掉了比赛。

      如果按照热血漫画的情节,这时候的迟晚一定会力挽狂澜,把比赛带进最精彩的决胜局,然后继续站在冠军的领奖台上,一览众山小。

      但是现实中却是她状态低迷,心态崩溃,最终以2:3的比分输掉了比赛。

      她还没来得及享受胜利的喜悦,便跌到了失利的谷底。

      迟晚抬起眼,眸中有滚烫的热意。

      她说:“国乒女队的七连冠是断在我手里的。”

      洛宁凝望着迟晚的侧脸,心中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疼痛,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只放在桌面的手拢进掌心。

      这双手的手掌不算大,掌心里却是常年握拍练习磨出的茧子。洛宁忍不住想,自己十八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十八岁,那是一个人最灿烂美好的年纪。如果非要概括他的十八岁,那就是阳光,炽热,汗水,青春。

      他在洒满阳光的操场上奔跑,也在偌大的篮球场投篮,他漫步于大学校园间的树荫下,也抱着画板坐在香樟树下描绘风景。

      他的十八岁,与大多数人一样,简单纯粹却又终其一生难以忘怀。

      可是迟晚不同。

      在同龄人还在肆无忌惮地幻想可以征服全世界的时候,她已经穿着印有CHN的名字驰骋赛场,把国家和民族的荣誉一肩扛。

      当天才失信于众生,后果是什么?

      后果就是当她输掉比赛时,指责与唾骂铺天盖地向她袭来,没人管她年纪多大,能不能承受得住。

      就因为那是身为一个国家运动员的责任,尽管在获得冠军时可能得不到应有的掌声,但在输了的那一刻,所有人可以站在国家荣誉的角度来批判你。毕竟国家培养了你,纳税人花钱养着你,你就应该赢,你就理所应当的要为此出成绩。

      平日里总是叫嚣着乒乓球赢了不算什么,输了才是新闻的人,在这时候不约而同地忘记了自己玩过的梗,只剩下义正词严的批判。

      那天迟晚不记得是怎么走到了采访区,也不记得是怎么参加的发布会。赛后发布会上,她垂着眸,湿着眼,没有勇气看镜头,但媒体的长枪短炮没有放过他们。

      “请问岳指导,这次女乒兵败是否与贸然启用新人有关?”

      “这次听闻廖子晴伤病在身才没有上场,国乒队的日常训练是否需要调整?运动员的伤病是不是因为日常训练有问题而导致的?”

      “请问一下迟晚,你现在对大家有什么想说的?输了比赛是因为实力不够吗?”

      后来迟晚无数次问自己,为什么会输?是没发挥好?还是哪里有技术缺陷?

      她似乎有答案,又好像没有。

      以前媒体采访国乒队的时候都是客客气气的,教练与队员有时候风趣幽默,但该官方的时候又会说一些场面话,让记者们十分欢迎。

      但在这个时候,到了媒体提问这一环节,曾经所有的“温情”在此刻荡然无存,大有一副撕破脸的架势。

      主教练岳松坐在席位的最中间,耐心又委婉地跟一众媒体打太极。但是在发布会结束的最后一刻,岳松站了起来,对着镜头鞠了一躬。

      那天,忍了一整晚的迟晚,再也没忍住眼泪。

      洛宁仿佛跟着她的回忆又经历了一遍那些事,他想,她后来看到采访就躲的毛病,大概就是那会儿落下的。

      他握着她的手,把她冰凉的指尖暖到微微冒汗,抬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

      因为这个动作,迟晚抬眼,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他动作缓慢了一些,骨节分明的手指打出一句话——『但是这件事困不住你。』

      迟晚沉默了片刻,点了一下头:“对。”

      洛宁知道这场比赛的失利,也在网上看到当初一些媒体的通稿。他了解迟晚,如果只是输了那场比赛,她会痛苦也会懊恼,会失落也会困顿,但是不管多么困难,她终究会走出来,她可以再把冠军夺回来,她也可以再去创造新的记录。

      所以……后来发生了什么?

      洛宁莫名联想到迟晚的父亲。

      “那次的团体赛是在国内打得,所以那天发布会结束之后,我跟着大家一起回了队里。”迟晚说得很慢,几乎一句一顿,“然后我刚走下大巴车,就看到我爸在运动员公寓的大门外等我。”

      那个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天气依然很冷,冷得一张嘴就是白色的雾气。

      身边的队友和教练没有打扰她和爸爸,先回了宿舍。她红着眼问爸你怎么这个时间来了,他说:“想我女儿了,就来看看。”

      他不说迟晚也知道,他是不放心,在自己家门口丢了大赛冠军,这样的打击,不用说媒体和球迷,她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眼睛周围那片已经消下去的红潮又一次泛了上来,她低头揉了一下,装成是被风吹得:“爸,你订酒店了吗?你住哪里?”

      “我临时决定来的,没订到酒店。我定好了回程的车票,一会就回去了。”男人欲言又止了许久,终于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小晚,你怪爸爸吗?”

      你怪爸爸带你认识乒乓球吗?你怪爸爸后来把你送进体校吗?

      他披星戴月赶来,就是为了问这句话。

      寒风习习,迟晚微微垂着头,紧紧咬着唇,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从来挺拔高大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比她记忆中矮了一点,但那个时候迟晚沉湎在自己的痛苦里,觉得好像没有比丢掉冠军更可怕的事了,那简直是她一生中的至暗时刻,所以没能注意到这样的细节。

      后来她才知道,命运这头怪兽在那个时候对她桀桀怪笑,而她天真地一无所知。

      “我当时没有回答,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后悔吗?当时因为输了比赛,可能会有一瞬间的动摇吧。但是,我从来没怪过他。”

      可是她没来得及说,也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那天他让我先回宿舍,他看着我走。我走了一段路,回头看他,他对我摆摆手,他说外面冷,让我快点回去。”

      洛宁不敢想象这些年她在心里回忆了多少遍那个夜晚,以至于这么多细节都记得那么清楚。

      “那天凌晨三点,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一开始我看是陌生号码,还犹豫了一会要不要接。”有时候当记忆过于清晰,回忆便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迟晚偏偏一点细节都不肯遗漏,像是某种自虐,“电话里的人说我爸在车站晕倒了,被过路的警察送进了医院,我第一反应是,诈骗的吧。”

      迟晚安静了一会,然后眨眼就落下泪:“我爸是突发性的心脏病,送进医院急救都来不及。”

      “他是为了来看我,才倒在异地的车站,他是为了我才……”

      洛宁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身抱住她。

      迟晚把脸埋在他胸口,看不见表情,但洛宁感受到她压抑的哽咽溢出喉咙,仿佛悲伤至极的人连哭都忘了怎么放声哭。

      从那天之后,父亲的离世成了迟晚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疼痛时深入骨髓,平时也不会结痂。

      平时训练不管再苦再累,只要想起父亲,她依然会擦掉汗水,坚持下去。她每赢下一场比赛,都会迅速镇定下来,然后告诉自己,不要得意,要继续往前走。

      她像一个过分勤奋的学生,很怕自己停下来。

      很多人对她说,这不是你的错,不能怪你,你不要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可是没有用。

      后来迟晚看过一些心理相关的书,试了一些书里的方法,她甚至因此将长发剪了,就为了想要换一种心态,想要自己走出来。可是依旧没什么效果。

      在这个过程中,她崩溃过,痛苦过,也自我怀疑过,但是不管再怎么样,她唯独没想过放弃。她在赛场上风格凌厉,可是每逢大赛她就会产生心理波动。时间久了,这样的情况,专业的心理干预已经对她没用了。

      一路跌跌撞撞到现在,迟晚清醒地知道,只有自己才能救得了自己。

      “爸爸走了之后,我从来没有梦见过他。我一直以为他在怪我,所以才不来我梦里。”

      洛宁微微让开身体,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的眼睛和口型,眸中有水汽缭绕。

      『他从没怪过你。』洛宁的眼尾洇红,半蹲在她面前,抽了张纸巾给她擦眼泪,用一只手比了句话,『他是心疼你,才不来你梦里。』

      迟晚知道他爷爷已经离世,不难猜出他是从哪里得出的这个结论。而后他就这样在迟晚的注视下,用刻意放缓的手势,娓娓道来他的过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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