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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   除了记事本,浪六在我的生活中已然被遗忘了,如我多年前期待的那样。
      浪六的记事本,或许也有些破案的线索。
      尽管我不愿承认,但在文学上本就有些天分的浪六又在北大文学院受过名师的指点其在文学上的造诣无法视而不见,但其自矜“和川端康成这样的大师之间的距离相当模糊,有时便在左右”,我以为,的确是有些孟浪了,自视过高是他与生俱来的语法错误。
      2002年5月18日,西双版纳,晴
      到达西双版纳已有快一个月了,从峨嵋山走到西双版纳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一路上,在对往事的追忆中悔恨交加、饥渴难耐的折磨、人生不过是一场虚空的虚无主义荼毒让我摇摇欲坠,但对杏子的思念和要找到她的信念让我能继续活在这世上。
      不记得,有多少次和野狗抢夺食物并在胜利之后被野狗撕咬,有多少次因身上的臭味被大人小孩嫌弃,又有多少次被好心的群众送到收容所。
      无数个夜里,我投宿于荒野,我枕着草地,看着夜空中的北斗和金星,泪水于不知不觉中落下。
      我如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悟道一般苍老而枯瘦,并在傣族的一个寨子病倒了。好人的阿妈叫人把我抬到巫婆那里,转经筒的转动,往事的倒叙,樱花飘落时的杏子……巫婆摇摇头,吟唱“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整整睡了十天,当我醒来时,一道北回归线的阳光照在我身上,灼热不舒服,不知名的小鸟在林间啁啾,有些小动物在芭蕉间发出窸窸窣窣声,小孩子们的欢笑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不知道,是该庆幸还能活着,还是遗憾没能死去。
      嘉华集团财务总监是一个年龄在三十以上但上限十分模糊的女人,她自称婉容,和末代皇后同名,她还说她父亲姓爱新觉罗,她母亲是正宗的上海人,自犹太人沙逊在南京西路设立第一家商行时她母亲的家族便已经生活在上海,她母亲的祖上有一段时间和鸦片贩子沙逊亲密到可以称兄道弟。出身如此显赫,又有高贵的皇家血统,不说出来,怕是会憋闷坏的。所以,婉容在代静雅投案自首的前三十分钟,基本上都是在讲她家族过往的无限荣光。
      讯问笔录做了两个小时,但有价值的信息却寥寥无几,与其说是投案自首,倒不如说是探听风声。
      “真够狡猾的。”欧阳掩卷叹息。
      “静雅还是婉容?”
      “当然是静雅了,我查了一下,这个婉容到嘉华集团任财务总监不过才一年多时间,知道的秘密不过是外围的,静雅把她抛出来,不过是扰乱视听、转移视线罢了。”
      “那么,静雅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投案自首呢?”我故作深沉地问,“这种不打自招无异于抱薪救火。”
      “问得好,七哥。”欧阳扔来一支烟,“我查了她的病历,她得了胰腺癌。”
      “原来如此。”
      “不过,后来静雅请了北京协和医院和上海瑞金医院还有剑桥大学医学院和哈佛大学医学院的专家联合会诊,并没有确诊她得了胰腺癌。”
      “所以,她的态度扶摇不定,犹豫不决也就好理解了。”
      八月的时候,无论是从西太平洋或是南太平洋还是从鄂霍茨克海吹来的台风都已经偃旗息鼓了,日本四岛终于可以起降往来中国的航班了。嘉鱼带着一纸嘉华集团股权转让合同还有一个名叫雪子的年青漂亮日本女子踌躇满志地回国了,而他的妻子才过头七没有多久。
      嘉鱼的回国,加上请来的专家联合会诊结论,静雅完全收回了之前声称的“投案自首并视情况紧急委托他人代为投案”的说法,并坚称只是在警方的舆论压力下迫不得已时神思恍惚所致,“你也知道,七警官,当时我脑子坏蹋了(上海话),这不犯法吧?”
      郑重其事起见,静雅委托代理人江大牙律师给区局发了一封《关于静雅女士撤回“投案自首”意思表示的函》,江大牙在函中巧言令色,声称“投案自首”只是他的当事人是在对她的行为及其后果无法认知的情况下所作的意思表示,是属于类似于间隙性精神病的认知障碍,是完全可以撤销的。
      因为梁局长授予我“速速破案,必要时可以动用一切资源的权力”,我要求欧阳把嘉鱼传唤到局里,“理由随便在《刑事诉讼法》里找,反正我不想到嘉华大厦看那些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熟悉的环境可以给嘉鱼安全感,我不想让他隐身其间。”
      整整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十五分钟,当嘉鱼走进会见室时,我在走廊上看到他身边的那个叫雪子的日本女子绿萝亚麻布裙下如三月柳叶般弧线又结实饱满的小腿,还有她脚上那双黑色的镶嵌着红樱桃的皮鞋,她的如两只泛黄的木瓜般的乳丰满而匀称。她显然注意到我在看她,但她始终低垂着眼,我有些慌乱,却故作深沉地回到我的办公室。
      一支烟草的烟雾缭绕看似平复了我的心情,但我知道我还是有些慌乱,当欧阳过来问我,“那个叫雪子的日本小姐坚持要陪同嘉鱼接受我们的问讯,可不可以?”我沉吟半晌,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乌黑得有些不真实,敷了一层薄薄的发腊,胡子也修剪得短而整齐,干练和冷酷的气质呼之欲出,这有些像《教父》里的马龙·白兰度,若不是回眸的瞬间躁动不安地敲击桌面的手指上佩戴镶有硕大钻石的戒指闪烁暗哑的蓝光以及那只青筋暴露略显粗糙浮胖的手透露了岁月的秘密,嘉鱼怎么看也不像是四十多岁的男人。
      他们在用日语交谈,即便是借助横店影视城出品的抗战片的帮助,我和欧阳也基本听不懂,面面相觑。
      八月白赤的阳光穿过云层变得有些昏黄,我瞥见雪子侧过身仰望垂着眼的嘉鱼并用纤长的手指去抚他的泪痕、他的唇,他的肘有意无意在触碰她的乳,她的娇羞如荷叶上的露珠一晃而过。嘉鱼的肩膀在抖动,他在抽泣,我和欧阳对视一下,走出会见室。
      无疑,我的慌乱是可耻的。
      “嘉鱼,你的老婆林晴死了,连同她腹中的胎儿,据说临产期是11月份,射手座。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我盯着嘉鱼看,他的眼角有细密的鱼尾纹。
      他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他的眼角如雪水初融后的塔里木河。
      “你应当有什么要说吧。”我补充问道,“毕竟,静雅都投案自首了。”
      “投案自首了?”嘉鱼“嚯”地站起身,情绪激动地甩开雪子的手,“不可能,人不是她杀的。”
      “娘的,真是会装,不去好莱坞真是可惜。”我在心里骂道,“不是她,会是谁?”
      “我不知道。”他转过头来,满脸泪痕。
      “你是在哭你的妻儿吗?”反讽的语气,“你不觉得你该为他们做些什么吗?找出暗中祸害你们嘉家的罪恶之手,也算是安慰他们的在天之灵。”我摸出一包“利群”,捻出一根,冲他扬了扬,他接过去。“嘉鱼,明澄也是身怀六甲,死得不明不白,凶手至今逍遥法外,而你认识这个凶手,可怜你两个孩子,还未出生,便已死亡。”
      清亮的鼻涕挂在鼻尖,一个喷嚏后,嘉鱼涕泪俱下,我朝雪子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七哥,这就让他们走了?”
      “不走还能怎么着?我们什么证据也没有,要是被江大牙这样的律师抓住我们的把柄投诉我们一下,可不好收场啊。”
      “七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手畏脚的了?”
      “这叫成熟。”
      尽管联合专家组的复诊并没有确认静雅得了胰腺癌,但也没有排除。她最终还是死于胰腺癌,不过,是这三个月后的事情了。
      9月的时候,秋月从北京大学学成归来,不久,就当上了实验小学的教务主任,想让孩子上实验小学的家长托关系找到我的不在少数,昭关饭店的老板自此长年供应瓜果蔬菜。
      眼看梁局要求的破案期限将至,我心忧如焚。
      秋月自从当上了教务主任,常去做一些报告或随校长去拜访或是接待,忙得是不可开交,我们一周见一次面的机会也没有。
      秋月生日那天,我和欧阳在昭关饭店喝酒,本来,她的生日礼物我已经买了,那是一条花费我半年积蓄的项链,纯金的,销售小姐笑吟吟地说,“好倒是好,就是克数有点大,就怕戴久了,你太太会觉得颈椎不舒服,所以,我们免费附送一套高科技的颈椎按摩仪。”
      当我夜里起来喝水时,发现她给我□□留言了,“我们分手吧。”我前思后想,终于发现,我错过了她的生日。”赶快打电话过去,关机。
      赔礼道歉的台词我已经打好了草稿,但秋月一直不肯接我电话,打了几十通后,我被她列入黑名单了,过几天再打时,电话已经停机了。若是依我以往的脾气,也便罢了。
      要是让我在抛弃别人和被别人抛弃之间选择的话,我定然会选择被别人抛弃,因为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后孤绝无依的凄美感。但现在不同了,凄美感不是生活必须品,爱情才是。
      我开着局里那辆轰鸣的大众汽车去实验小学找她时已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我把车停好,便在想和秋月再度相逢时的种种结局,破涕为笑、冰释前嫌呢,还是去意已决、偏执以对呢,抑或是假意冰冷、转瞬娇嗔呢?望着装着金项链的盒子和颈椎按摩仪,心想她收到这礼物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九月的夕照里,路边摇曳着的是开着白色和粉红花朵的夹竹桃。夹竹桃的花期很长,在5月至10月间都会开花,坐火车去四川途中,大约也是九月,铁路两旁都是盛开的夹竹桃,浪迹天涯的旅愁便涌上心头。在我看来,夹竹桃和离愁是联系在一起的。
      印有后现代主义抽象派的黄色木槿花的亚麻布裙在这个时节无疑是合宜的,修长结实的小腿有着温润的玉的光泽,俏皮的黑色皮鞋上镶嵌的宝石折射出夕阳的光芒,蕾丝花边的手纺布白色衬衣,长长的黑发在晚风中飘,秋月抬头看看被晚霞映得彤红的天,又掏出手机,来回踱步。
      她在等人,她等的人并不是我。
      我掏出手机,想给她打个电话,却发现我并没有她的新号码,我颓然地拽出一支烟,点上,只抽了一口,便明白我的心烦意乱、我的失魂落魄是烟草也无法安慰的。
      一辆红色的保时捷停在晓月身边,一个戴着墨镜的白胖男人下了车,有些亲昵地搂着晓月的腰,她只是略微地躲闪做足了矜持的戏份,便任由那只肥白的手在她如鼠尾草一样柔韧的腰肢上揉捏。
      物质总是无往而不利,无坚而不摧,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世事如此,这也没什么,好在我对她也没有太难忘的感情。”我心想,“其实,她是一个不错的女子,跟着我这样的没钱没地位还颇以怀才不遇又有些桀骜不驯的男人必定是受苦的,如果我爱她,想必不忍让其受苦,如果不爱她,便没有必要挂怀。”
      我摸到了装有据称可以让佩戴者得上颈椎病的金项链的盒子,夕阳的最后一线光亮将沉入地平线,在将沉未沉间,我竟然落了泪。
      也许秋月只是需要一个无悔的借口,她找到了,这样她可以心无挂碍走得心安理得一些,而不必负疚,这样也好。踽踽独行在将夜的九月,心中倏地生出凄美来。
      “七哥。”欧阳早上拿着一叠材料兴冲冲走来,“浪迎春的DNA比中了浪六和家琳,另外两位女孩实在是找不到亲生父母。报告你看看。”
      我随手翻看了报告,“莫非迎春是亲生的,我才是抱来的?”这个念头让我的心很乱,“欧阳,虽然比中了迎春,但三个女孩是怎么死的,凶手是谁,还是没有线索啊。”
      “凶手是梅非和花槿,梅非因贪污受贿下狱,他在监狱自杀前曾写过一封自首书,声称迎春和其他两个女孩是他杀的,尸体是由花槿制作成标本。”
      “花槿学过医?”
      “花槿在北大医学院拿了本科学历,又在文学院读了双学位。”
      “梅非的自首书呢?”
      ”原件呢?”欧阳递过来的文件只是复印件。
      “原件在案卷材料中找不到了,我已经要求档案室的同事启动档案纠错程序。”
      “欧阳,现有的证据可以认定犯罪嫌疑人是梅非和花槿吗?”
      “梅非倒是可以认定,花槿不行,只有梅非的口供是不能给花槿定罪的,没有花槿的口供,作案工具,尸体的处理方法,我们手上没有物证啊,而且,梅非和花槿在共同犯罪中所起的作用,谁是主犯,谁是从犯,又或是双方都是主犯,梅非这么痛快地交待,似乎是在掩护什么人。”
      “这倒也是……”我沉吟半晌,“立足现有证据,尽快把迎春等三个女孩失踪案结案了,这个不涉及到国家赔偿,你叫人去民政局一趟,看看能不能给这三个女孩的家人申请特殊的救济资金。另外,明天你把浪六的《记事本》扫描一下,只扫浪六承认是他杀害的花槿这一章。犯罪嫌疑人都不在人世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静雅是坐在轮椅上由暮雪推着到局里来自首的。
      多日不见,坐在轮椅上的静雅风韵尽失,以前如墨葡萄一样的黑发有了雪融后的斑驳,脸色如秋后的衰草一样枯萎,修长的手也如蛛网缠绕,毫无光泽。
      而先前代静雅来自首的那位姓爱新觉罗的上海女子不见了,代之以有些发胖的暮雪。
      忽然想到已经很久没有去看望芳姨了,决定明天就去看望她。
      装作不认识我,却又装得不像,在和暮雪的眼神接触和躲闪间,我也不想拆穿暮雪的心事,把脸撇过去,看窗外九月的由赤白向橙黄转变的阳光。
      “我是嘉华集团的运营总监。”在静雅的授意下,暮雪说。
      “这次是来自首的吗?”欧阳问,“会不会像上次那个姓爱新觉罗的财务总监的自首一样事后被撤销。”
      阳光照在静雅灰暗发白的头发上,散发出如圣母般的光,她并不理会欧阳的冷嘲热讽,挥了挥手指,示意暮雪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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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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