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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迷宫 ...

  •   【迷宫——王若琳】

      答案是不可以。
      梁乘夏转两圈烟盒,口吻漫不经心:“我不留人过夜。睡不好。”
      弟弟是综合得分最高的,但不到例外规格。

      凌则从没幻想过她会是个过往单一的女人,这和她的美丽冲突。从第一眼见到她,就注定他必须理解她得到的所有趋之若鹜。
      不过这是贬义词。用错了。
      但他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冷淡。
      一刻钟前,她甚至还在蜷缩,混乱亲吻他的肩头。

      梁乘夏是一个薄情的女人。
      他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局促站一站。
      他的双肩包被丢在一旁桌上。
      像他的谨慎和秩序,也都被丢在今夜。

      梁乘夏看在眼里,忽然有一点心软:“凌则。我需要说清楚。”
      因为有一点心软,所以一定要强硬。
      “this is not a relationship,”她刻意咬重“not”,“你能理解吧?”
      (这并不是恋爱关系。)

      他没有作声。
      “你让我觉得自己更不道德了。”梁乘夏败下阵来,“弟弟,你这样的长相和智商,为什么没有恋爱过?”
      “我可以不回答。”
      “当然,你可以。”梁乘夏举起手,“你别误会,我不是得寸进尺。我意思是,如果你不是这么无辜,我心里会好过一点。”

      梁乘夏是一个绝情的女人。
      凌则仍然拒绝配合,将自己穿戴整齐,低头整理好书包,转身就走。
      没有告别,和约定下一次。
      “喂!”梁乘夏不爽,“when will we relive tonight?”
      (我们什么时候重温今夜?)
      凌则站定,高大背影驻留在门把手前。他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毫无疑问,他应该回复,never。
      但是,但是。

      “梁乘夏。”男生声音恢复白日里的冷静,“纳入式性行为,绝不会是男方无辜。”
      梁乘夏皱眉。
      “收好你的同情。我不需要。”
      这才是他要说的。
      凌则推开门。
      梁乘夏呆了许久,倒回被子里,嘀咕:“……够屑的。”
      梁乘夏感到苦恼。她是好人,可不想伤害弟弟。

      他很乖,真的很乖。乖到她质问是否拍到自己的脸,立刻温和道歉:“抱歉。但没有拍到的。”
      但没有拍到的。
      只有干净的男孩子这样说话。
      只有干净的男孩子擅长紧张。

      他的手指攥在无人机遥控器。左手触碰返航键,右手停在右平飞按钮一旁。
      像极高中男生闯进教室后门,对上暗恋女孩的眼睛,于是忽犯羞涩,只差一个做作的空气投篮。
      梁乘夏对自己的容貌有清晰认知。
      何况这个弟弟道行为零。

      她不在意,看破不说破:“那你怎么认出我?”
      他刚刚问她,“你好,请问上周六你也在这里散步吗”。
      用的英语。有一点过分矫正的口音,是那种从大陆来的理工男孩身上,很容易辨认的发音。
      女孩们的语气更跳脱,更容易适应英语有时浮夸的起伏。
      男生会难一些。

      梁乘夏直接回:“我可以讲国语。你随便说。”
      (国语,普通话。)
      凌则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好。”
      她问他怎么认出她,他又是这样内敛地、年轻地、极为浅淡地,笑一笑。
      而后诚恳:“没有拍到。是我记住了。”

      她望着他,年轻而俊朗的一个男孩。
      梁乘夏明白了,噗嗤一笑:“要联系方式,是吗?”
      他瞬间脸红。
      脸红作为任何意象和表征都不够新鲜了,唯有靠速度,证明心意无措的深度。
      他给她她这辈子见过最迅疾的脸红。

      梁乘夏一边洗澡,一边闭眼回忆,一边揉搓肩头。没有指痕或余热一类事物,这些只会在上个世纪末的香港小说里出现,被某些作家偏爱。
      而梁乘夏不喜欢。
      她不喜欢所有令人心生游弋的东西。悸动在她的规则分类里,适合老实待在欲望名下。
      不适合在男生低声告诉她“我不会”时苏醒。

      他是这样诚实。
      我不会。梁乘夏,你好些了吗。可以了吗,梁乘夏?我明白了。
      “你为什么哭。”他在学会凶狠时,依然维持柔和询问,“我做错了吗?”
      “你有冇救?”她恨不得踹他,及时切换,“爽的!爽的,行了没?”
      他慢慢点头。
      像是一个冷淡而温柔的好弟弟。又漠然对她说,收起你的同情。

      梁乘夏擦干头发,再抽一支蓝莓爆。
      她不知道这么屑的弟弟,赌气走出一段路后,忽然停下脚步。

      就在街道上,找出笔记本,咬着笔帽,翻开到新的一页。
      六尺一寸的脑袋低下来。
      该怎么记录她?
      他不知道,他没有把握,他宁愿眼前是冯诺依曼架构、嵌入式,或晶体管。

      提笔写了,by summer。
      乘夏。
      他有些后怕。这里是香港,还好是在香港。
      夏天还如此漫长,也万幸已经开始。
      “I was picked by summer”。
      (我被夏天摘落。)
      好像有种实在欠缺文化素养却坚持营造意境的努力。过度羞耻让凌则猛地合上笔记本,大步向前两步。

      他实在没有把握,心情要怎么记录?
      他还是停住脚步。
      飞快写下一排丑字:There are only four gas streetlights left in Hong Kong, but none of them are here.
      So I picked her in the dark.
      (香港仅存四盏煤气路灯,但它们都不在这里。
      于是,我在黑夜里摘落她。)

      他感到满意,只要永远不被梁乘夏看见。
      凌则嗅到路边百年橡树的气息。香港到处都是橡树和榕树,和椰树。
      在这些气息里,他偷偷将“I was picked by summer”圈住,画一个瞩目箭头,粗糙接在最下方。
      做完这些,年轻男生倚在电灯下,依然内向而轻微地笑了。
      20世纪70年代,港府将煤气路灯统一替换为电灯,只留都爹利街的四盏。

      但路灯的使命不变,辉映某个人的美丽。
      梁乘夏、梁乘夏、梁乘夏。
      他在心里默念三遍。稀释心底无法消解的雀跃,和一点难以冷却的回味。
      但最终没有写。

      “那个小弟弟怎么样啦?”旻乐递过来一杯小甜酒,挤眉弄眼,“大陆男孩喔?”
      “不然?我受够五尺的男人了。”梁乘夏低头,专心欣赏妈咪给她新买的戒指,“弟弟六尺一,天津人。去过没有?”
      旻乐耸肩:“我连深圳都没去过。”
      “也是。按照你的水平,我应该问,你知不知道天津是个地方。”

      “……香港有很多天津铺面的。好哇?”旻乐白她,“我只是懒得动。”
      “所以说你不识货。”梁乘夏也耸肩,“深圳吃饭几乎不要钱,该有的都有。尤其日料,香港有些开日料的黑心货该去跳海。”
      “那是因为你赚港币噻。”旻乐不关心物价,“弟弟尺寸好不好?”
      梁乘夏晃一晃酒杯。

      “不说话就是好。”旻乐凑过来,“二十二岁,也没有差的。男人就这个年纪,最鲜活。”
      “十七岁的更鲜活。”
      “惹不起。”旻乐翻白眼,“十七岁到处讨嫌,在整条街上赖账。拜托,一杯GIN都喝不起还不念书?赶紧食屎去吧。”
      梁乘夏来劲了。
      “弟弟念书也很好。”她打开维基百科,戳给旻乐看,“看到没有?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代表色‘科技蓝’。我喜欢蓝色,很不错。”

      其实她也不很了解。香港普通人对内地的教育系统几乎一无所知,她仅有的认知,来源于读本科时的大陆朋友。
      那个女孩在一个人口八千万的省份,高考排七十名,拿全奖来读书。
      梁乘夏自认也算有点小聪明。得知这个比例,仍是摸鼻梁感慨,“我们怎么会是同学”。
      她说:“我以为香港已经很挤了。无法想象。”
      朋友笑着回:“在我的家乡,拥挤是最不值得一提的缺点。非要说有,可能是现代工业体系里的气候干燥。”
      “那什么值得一提?”
      “贫穷。大多数人没有护照,也没有通行证。”朋友答,温和反问,“乘夏能明白吗?”

      “美国人和日本人也不怎么爱办护照。”梁乘夏明白,但是不愿意思考,高明地避重就轻,“主要是香港这地方太小,没有什么可玩。樟宜机场也只有国际出发。”
      朋友笑一笑。
      她毕业后如愿去芝加哥大学读博,经济学毋庸置疑的殿堂,也继续全奖。前两年毕业,回到复旦任职。
      而梁乘夏,主打混吃等死。

      弟弟也不太一样。弟弟二十二岁,去过莫斯科,去过伊斯坦布尔,也去过北海道和奥兰多。
      她问他有没有办港迪的学生年卡,最近在打折。是他跟她讲,去过奥兰多的迪士尼,香港的就没有什么意思,东京的也一样。
      口吻嫌弃。
      她不需要弟弟真的富有。但他并不费力就站在她面前,是这个游戏开始的根本。

      梁乘夏不是好人,可也有底线。她不愿意伤害人生容错率不高的年轻男生,他们兴许还要考虑靠教育回报父母的问题,她光是试图理解这个逻辑都感到心疼。
      怎么会有人接受高等教育,还要额外肩负回哺的期许?她理解不了。她的妈咪看她写作业写睡着,心疼到立刻落泪,称赞她是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女儿,最勤勉的年轻人;哪怕她是因为玩了一整个复活节,才不得不临时赶功课。
      而高等教育对凌则来说,仅仅只是证明能力的途径之一。

      他是几近完美的调情对象。
      她很满意。

      “不懂。”旻乐更不关心学历,“弟弟时间好不好?”
      “蒋旻乐。”梁乘夏扣着手机,“你有完没完?”
      “随你。”旻乐微笑,“你今晚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联系他,可见弟弟并没有联系你。不好拿捏。”
      “他?”梁乘夏不屑,“你信不信,我一通电话,弟弟马上从清水湾过来。”

      旻乐用手掌比“请”。
      梁乘夏终于找到理由,清一清嗓子,拨通电话。
      被直接挂断了。
      梁乘夏一脸不可置信,旻乐嘴巴忍成O形。
      再打。
      被挂得更快。
      旻乐笑到吧台底下去。

      梁乘夏拎包就走。
      打到第五个,还是挂断。她忍无可忍,点开WhatsApp:再不接你试试。
      梁乘夏:你最好是在准备你那个破烂组会。
      她没有转成简体。能来读书的学生,认常用繁体字基本没有问题。
      她不需要配合他的阅读习惯。

      凌则回复倒是很快:打游戏。
      梁乘夏的高跟鞋今天在路面格外有力。她就说,香港这地方,迟早走死人。
      打游戏三个字迟早气死人。
      她有一种尊严被挑衅的不爽和斗志:play with yourself?
      (性暗示,□□。)
      凌则打电话过来。

      她挂断。
      他继续打。打到第六个,她才接起来:“喂。”
      “是有过。”他的声音还算平静,“想着你的样子。有过。”
      梁乘夏咬牙。抬手招停巴士,将八达通狠刷出一道弧线。
      她大可以直说你今晚来不来,或者更露骨些:周末了,我需要性。
      他没有给她机会。

      “如果你邀请,我可以来。”梁乘夏听到键盘敲击的声音,之后是淡淡一句,“要带睡衣。”
      他要住下。
      梁乘夏明白了。
      他在闹情绪,为她拒绝他“抱着你睡觉”的要求。
      “弟弟……”
      “还有,”凌则打断她,“别再这么叫。”
      梁乘夏太无奈了。
      她真是太无奈了。

      他简短提示:“countdown。”
      (倒计时。)
      “十、九、八——”
      没有到“七”,梁乘夏明确回应:“我找别人。晚安,弟弟。”
      车窗外,是她生活了三十年的城市,流光溢彩的城市,传闻中赛博朋克的城市。
      梁乘夏笑起来。

      不知道天津是什么样子,养出这样一个又乖又不乖的男孩。
      不过乖占上风。
      梁乘夏准备开始审判一部大陆古装剧时——旻乐从没去过内地,但每火一部看一部——门铃响了。
      臭弟弟。

      她告诉他密码:110710。
      凌则先问:为什么?
      他甚至不等到开门再问。梁乘夏真是服气:第一次领到薪水的日期。帮教会发粤语课程的宣传单。
      梁乘夏:就适合你这种一点都听不懂的人。

      还好,和男人毫无关系。
      凌则这才开门,背着他那个她已经眼熟的书包,高高瘦瘦,站在玄关处。
      梁乘夏不允许他带睡衣,但自己已经换过睡裙。
      她向他勾一勾手指。

      对待还背着书包的男生,最适合用这个动作。
      凌则撇开眼睛:“梁乘夏。”
      “我知道我的名字好听。”他不接招,估计被她油腻到,梁乘夏悻悻收回手,“留着待会叫吧。”

      “梁乘夏。”
      她掀眼皮。
      “梁乘夏。”
      “够了。”梁乘夏翘二郎腿,“有何指教?”
      没有指教,没有任何指教。只能默念难免令人扼腕,他齐齐整整叫过三遍,心里那口恶气就出尽了。
      出尽,就可以接吻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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