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黯》温子衿

1、第 1 章

　　颜梨死的第三日，她听说，祁成玉率军破了大齐城门。

　　长鹰军势如破竹，不过两日，大齐皇室尽数服诛。

　　那个战场上素来以冷面威严著称的将军，见到大齐皇帝的第一眼，便命人将他的眼珠子剜了下来。

　　天下传言，二人是因一名女子结下了仇恨。

　　只是这一切，都和颜梨无关了。

　　颜梨死了，准确来说，她的肉身死在了西郊战场上，灵魂飘荡在世间，已有三日。

　　耳边没有了冰凉的机械音，亦没有祁成玉执着疯批般的低沉话语。

　　颜梨一恍惚，竟有些不适从。

　　她不是这个世界里的人，她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只有一个冷冰冰的系统，提醒她每天该做什么。

　　而现在，系统也不见了。

　　她的灵魂在世间飘荡七日，才终于来到了祁成玉身边。

　　记忆里瘦弱嶙峋的少年此刻长成了俊美隽秀的郎君，她目光缓缓下移，落在祁成玉执笔的指尖来。

　　半个月前，长箭刺破胸膛，汩汩鲜血流出。

　　她眨了眨眼，差点忘了。

　　就是这只手，毫不留情的将箭射入她胸前。

　　她低下头，鬼是没有任何实体的，胸前的血流干了，只有一道薄薄的伤口，却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

　　现在，她抬眸，再度望向祁成玉，目光从指尖缓缓上移，落在他的下颌，眉眼……

　　倏地，两道视线猝不及防在空中交错。

　　颜梨心跳漏了一拍，以为祁成玉发现了她

　　然而，下一刻，少年的视线缓缓后移，冰凉的语气响起，“你来做什么？”

　　颜梨回头看去，步华公主一身尊贵华服，盈盈从外面走了进来。

　　颜梨恍然，天下人都说。

　　祁成玉是为了步华公主，才灭了大齐。

　　而现在，公主容色娇美，明艳动人，与那少年郎君站在一起，宛如天生一对璧人。

　　尤其，步华眼尾发红，柔柔落下两滴泪水。

　　“成玉哥哥，他们都说，你是因我才起的祸事，都是步华的错，步华向你赔罪了。”

　　美人泣泪涟涟，一颦一笑皆是风华。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请罪，尤其，是对祁成玉深深了解的颜梨，她看向高台上的男子，果不其然，对方蹙了蹙眉。

　　声音果然柔了下来。

　　“孤没有怪你。”

　　步华眼底闪过一抹迟疑，进一步道：“不，成玉哥哥，是我害了颜姐姐，若不是我莽撞逃跑，颜姐姐也不会死在……”

　　“够了！”

　　祁成玉的嗓音变得阴沉狠戾，步华一怔，噤声不语。

　　无人发觉处，步华唇角轻翘。

　　颜梨是被祁成玉亲手杀的。

　　只这一点，他便永远不能回忆起她。

　　颜梨轻轻叹了口气，那点对祁成玉一丁点感情都随着那场猝不及防的刺杀消失的荡然无存，如今只余下满满的感慨。

　　她对祁成玉有过情吗。

　　或许，曾经，是有的。

　　这个初次见面便懂得伪装的少年，最懂得如何一步步让人歇下防备。

　　进而沉浸在他编织的无边谎话中。

　　不可自拔。

　　--

　　颜梨第一次见到祁成玉，是永城二十年的冬天，漫天飞雪，湖面结冰。

　　古朴巍峨的皇城里，蒙着一层雾蒙蒙的雪白。

　　这是她穿来的第三日，系统说，要她攻略未来弑父杀兄，屠城嗜血的冷面君王。

　　现在，他正是宫中最不受宠的皇子。

　　人人践踏欺凌。

　　譬如此刻，阖宫家宴，所有人都聚拢在太仪殿里过除夕，只有这座偏殿，荒芜的杂草有半人之高，她好不容易躲开宫人巡视，走入殿门。

　　一抬头，却看见一个冻的发抖的少年。

　　他穿着一件褪了色的旧衣，骨形单薄，羸弱不堪。

　　系统冰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就是未来君临天下，却为了一个女人屠尽一城的反派。

　　颜梨默默翻了个白眼，她看书时，最讨厌这种脑残的剧情，总有人幻想自己是女主，可到最后才发现，你我只是芸芸众生里最不起眼的一员。

　　俗称作者笔下的给女主陪葬的工具人。

　　系统说。

　　你要感化他，攻略他，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让他走上正道，不能误入歧途。

　　于是颜梨走上前去，拨开杂草，将方才顺过来的馒头轻轻递给了他。

　　“这里冷，我带你离开好不好？”

　　她抿唇浅笑，声音轻柔。

　　没有人能拒绝绝境中递来的一根稻草，尤其，还是这样漂亮明艳的女子。

　　她是太后身边最宠爱的女官，祁成玉知道她，半个月前，颜梨刚进宫时，他就在柱子后面看过她。

　　太后身边的红人，若是能为他所用，将来行事，便会减少许多麻烦。

　　此刻，他看着颜梨递过来的馒头，眼眸漆黑而平静。

　　“你是谁？”

　　他状似无意开口，声音沉冷的像一块冰。

　　“我叫颜梨。”

　　黛色砖瓦下，少年抿紧了唇，他的眸光从她明媚的脸庞移到那块发硬的馒头上，指尖毫不犹豫接了过来，他已经饿了整整两日。

　　此刻，再难吃的东西都如同珍馐美馔。

　　颜梨勾了勾唇，此时的祁成玉，也不过十六岁，即便系统说他日后军临城下，屠尽一城，但现在，祁成玉在她看来，只是一个不成熟的孩子。

　　像她邻居家孤僻寡淡的弟弟，总是带着防备警惕。

　　思及此，颜梨不自觉将手覆在他的额头处，肌肤相碰那一刻，祁成玉明显僵了一下，他好不容易压下心头的戾气，抬眸，对着颜梨露出一个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就是她与祁成玉的初见。

　　宫中流传，那位不受宠的七皇子如今傍上了颜大人，可谓是前途无量。

　　对此，祁成玉没有多大的感觉。

　　他不知道颜梨为何要接近他，他曾经数次试探，对方是否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然而，什么都没有。

　　颜梨身上有太多谜团。

　　他第一次看不懂一个人。

　　她每天都看着他学习诗书礼仪，每次又都像在透过他看向别的地方。

　　她从没看不起他。

　　这宫里人人都拜高踩低，逢迎讨好，他最开始以为，颜梨和那些人一样，只不过她将心思埋藏的太深，埋藏的太好。

　　他不信，这世上有这样好的馅饼。

　　但是颜梨，却一次又一次让他意外。

　　满宫里的人都对他避之不及，只有她，除夕夜陪着他在太后宫前的长阶上坐了一夜。

　　她说，旁人看不起你都不要紧，重要的是，自己不能轻视自己。

　　她将写着祈福的飘带高高挂起，浅笑着对他道：“若是以后你能带着红绸归来，我可应你一个心愿。”

　　红绸。

　　是军队凯旋归来的征兆。

　　彼时大雪覆盖，他陪着颜梨困在了深山，漫天飞雪，他看着少女明净柔软的眉眼，她的眼眸很干净，比这飞雪还让人沉醉。

　　那是祁成玉第一次生出欲念。

　　因为一个人。

　　-

　　星霜荏苒，珠流璧转。

　　这是颜梨穿越到这里的第五年。

　　五年的时间，祁成玉不负所望成为她期盼的模样，平盗匪，抵乱贼，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成为大夏最年轻的少年将军。

　　常年在外征战，只有每年除夕，才带着一身军功荣耀从北地回来，而每一次，他都会从城外的铺子里给她带一包桂花糕。

　　宫里人都说，祁成玉喜欢颜梨。

　　每次那些恭维讨好的话语传到她耳朵里时，她只是笑笑。

　　因为马上，祁成玉就又要从北地回来了。

　　而这一次，他将带着战场上救下的步华，风风光光从外面回来。

　　系统说她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之后，祁成玉若是没有屠城，那她便是完成了任务。

　　届时这具身体自然死亡，她也就可以脱离剧情回到原本的世界里去。

　　果不其然，半个月后，侍女小颦慌慌张张从外跑来，“不好了，不好了，七殿下带回来一个女子。”

　　檐角下风铃轻响，又是一年大雪。

　　颜梨翻看着几日前从市集买回来的话本，闻言，轻声道：“你不是早早盼望着他回来吗，如今他来了你怎地如此惊慌。”

　　侍女一怔，停下了脚步。

　　一年前，七殿下出征前，曾亲口允诺要娶颜梨为妻，没想到，时光荏苒，一切都已不复当初。

　　当颜梨匆忙赶到太安殿时，正好看到祁成玉正端着药碗，一勺一勺喂入那女子的口中。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猝不及防碰了一下，稍纵即逝，一个满眼好奇，另一个则满目漆黑。

　　步华看到来人，直觉告诉她，这个女子和祁成玉之间有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关系，她抿了抿唇，伸手拉了拉祁成玉的衣角。

　　对方带着安抚的视线望了过来，沉声道：“你好好休息，我明日来看你。”

　　步华垂眸，露出乖巧温顺的笑容。

　　祁成玉放下了药碗，随着颜梨走了出来。

　　院外梨花飘落，与此同时，颜梨脑海中响起一道冰冷的机械嗓音。

　　步华，才是祁成玉真心喜欢的人。

　　他黑化屠城，也是因为这个女子。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改变了祁成玉的人生轨迹，不成想，命定的结局还是未知，步华一出现，祁成玉便如被设定好的程序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喜欢上了她。

　　他带着她去他们曾经游玩过的地方。

　　亦带着她去他们曾经祈福过的寺庙。

　　他们的足迹渐渐覆盖了她所有曾经去过的地方。

　　颜梨几乎成了宫中一个笑话。

　　就在她以为祁成玉会彻底冷待她时，一封不合适的密信却突然出现在了他的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