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回 ...
-
日头偏斜，又是三百声鼓。
西市里头攒动的人头开始逐渐变少，只有可以过夜的酒肆和茶肆里头隐约看到人影走动。
其余的大小摊贩全都在忙忙索索的收拾吃饭活计，除了满身的疲惫之外，还带着满满的收获喜悦。
温舒冉跟左右说过‘再会’，便推着独轮车往回赶，她面上带笑，脚步轻快，便是连车上的木桶都察觉到她的肆意，时不时的跳起来为主人合拍。
照例是经过朱雀大街，竹器店和药铺正好挨着。
独轮车先是在竹器店那里停了一会，又被推到药铺的门口，不一会儿，车身上便多了几个油纸包。
温舒冉掂了掂钱袋，余下的份量远不如昨日压手，她扬了扬眉毛，眼神中闪过几丝兴味。
真期待啊。
榆钱胡同口的‘神树’亘古不变，家中倚在廊下的妇人也未有任何变化。
除了对钱袋的份量不太满意之外。
温母捏着钱袋，面上露出几分狐疑，眼神悄悄在独轮车上打转，“我的儿，今日怎这般少？”
温舒冉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几分羞愧，她避开温母的视线，忙活着将车上的东西一一搬到井口旁清洗，口中则是答道，“天气热的厉害，生意不好做·······”
语气迟疑，似有隐藏。
温母提着裙衫的下摆从廊下走出来，小心的避开了井口旁边的洗碗的污水迹，带着显露于表面的好奇，指向碗筷旁的几个油纸包问道，“那是什么？”
莫不是姑娘家大了，知晓花费银钱，在外头胡乱败坏钱财？
温舒冉仿若未觉这尖锐的怀疑，只低着头洗碗，“家里的材料物什没了，这是今日刚买的”。
温母似是被她的话说服了，转身走向灶台上，眼神一个劲在台上的罐子上打转，又用余光去瞥一只忙碌的身影，还去瞧那破旧的独轮车上下，有没有可以藏钱的地方。
独轮车，坦坦荡荡。
温母长叹了一口气，撩起裙摆蹲下，有着岁月痕迹的手指慢条斯理的拆着那些包裹，幽幽声音带着几分捉摸不定，“女孩子家大了，开始有心事瞒着阿娘了”。
随着一个个药包被打开，蹲在井边的身影似乎也跟着颤抖起来。
一种奇妙感觉促使温母的动作又快上三分。
是的，虽然听起来荒谬至极，但始终有人乐此不疲的通过践踏别人的尊严来获取快意。
不过父母对孩子总是心软的，她宽容着叹息，“阿冉，你若是有什么用到银钱的地方，只管与阿娘说便是，一家人无需隐藏”。
温舒冉洗干净最后一个碗，又将抹布投洗过两遍，方才直起身子，饶有趣味的看温母拆开最后一个药包。
待温母投来视线，她又恰到好处的在面上露出几分羞愧，沾湿的棉布袖口被不安的少女扯到变形，“这几日生意不好，我着急上火，就买了这朴硝回来败火”。
她试探着，抬起一双满是真诚的眼睛，“阿娘，您不会怪我吧”。
乌梅、砂仁、陈皮、山楂等物料混着纸包被随意的摆在井边，满满一包朴硝里传来刺鼻味道。
确实没有其他不该在的东西。
温母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女儿处处妥帖，却仍然让人觉得怅然。
许是家中之事都是这个道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
“纵是败火，哪里用得着这么多朴硝”，温母语重心长的说了些女子万万不应铺张奢侈，当以柔顺、贞静、节俭为要。
见自家女郎低眉顺眼一一应下，她方觉心下舒适许多，又想起家中买卖，只问道，“生意当真这般不好？”
“生意指定不好”。
晚膳间，温舒旭扒着碗里的麦饭，前两日米缸内的米已经所剩无几，今日只能拿麦子、大豆、高粱等各种杂粮配上野菜一起蒸熟。
好歹是顿干的，比稀粥还是挡饿许多。
他边吃边道，“如今这天气热的，香饮子摆在外头一刻钟便被晒热了，谁乐意喝这热的卤梅水？”
“如今外头，连冷淘里头都放了雪冰”。
他提起腰间挂的竹筒，显摆道，“瞧，旁人家的梅水，拿到手里的时候，还飘着冰花呢”。
温母皱眉听着，狐疑问道，“冷淘？你下馆子了？哪来的银钱？”
莫不是私立下藏了银钱？还是说，昨日的钱根本就没有被人骗走？
温舒旭顿时神气起来，“正是郭兄请的”。
他又叹道，“还是郭兄记得我的好处”。
不过些许银钱，郭兄今日已经把他当成了掏心掏肺的好兄弟，今日不仅请他用了冷淘，还承诺兄弟有钱一起挣。
一旁的温舒冉自然的将自己碗里的麦饭扒拉了大半给弟弟，“天气热，我吃不下，阿弟帮姐姐吃些”。
虽说眼下身子能够适应这种麦饭拉嗓子的感觉，但是心理上看着这种狗都不乐意吃的东西还是觉得难以下咽。
说起来，还是西市的油夹儿和馄饨好吃。
不过，这麦饭也有一桩好处，能堵住别人的嘴，不用听那恶心之人的名讳。
温舒旭已然显摆完，见无人听他言语，嗤笑一声便自顾自捧着碗吃的狼吞虎咽，没办法，一天两顿饭的情况下，多吃几口麦饭也是好的。
至于这些无知妇孺，以后自然会知道他的本事。
一旁的温母夹了片菘菜细细的嚼着，“照你们所说，这冰，是不得不买了？”
事关一家人的生计，不得不慎重考虑。
温母辗转反侧了一晚上，仔仔细细的算了一笔账，将药材钱、柴火钱、冰钱一一去掉，算过三遍，仍是比今日带回来的银钱略多上几分。
无奈之下，她也只能就着月光，从宝贝箱子里头的东西摸过一遍又一遍。
但，到底是不舍得，温母将钱袋压在枕下，直到第二天吃完早膳，她摸过卤梅水的木桶，确认入手一片温热后，这才死心。
钱袋在空中转了个圈，温舒旭已经伸出了手，最终却落入温舒冉手中。
温母虚弱的咳嗽两声，“我的儿，你陪你姐姐走上这一趟吧”。
温舒旭失望之余，心中的不快尽数爬到脸上，冷哼一声道，“阿娘既信不过我，我也不必讨人嫌”。
虽说他存不住钱，但这般直白的摆在台面上讲明，他还是觉得丢了脸面。
“这，这，阿娘不是这个意思”，温母眉眼露出几分焦急之色，眼神不断的扫过旁边的女儿，示意她补救一番。
温舒冉自然是要为母分忧的，她双手托举起钱袋，“阿旭，诺，给你拿着”。
嗐，这个傻姑娘。
温母眼神更慌，一把握住温舒冉的手，将钱袋塞进她的褡裢里，讪笑解释，“阿娘并无他意，不过是你姐姐从那边经过，方便些罢了”。
她想了想，又肉痛的从怀里摸出十来文钱出来，“快耍去罢，莫要叫你弟兄等急了”。
三文钱一碗水酒，八文钱一碟炒黄豆，十几文钱足够消磨一下午的时光，若是旁人再凑个三五八文的，切上一碟子猪头肉蘸刚晒出来的酱油，完全可以吹嘘一整天。
温舒旭迅速算过这笔账，干脆利落的夺过温母手中铜钱，喜笑颜开道，“阿娘果然最疼我了，阿娘真好”。
母子哪有隔夜仇，温母被哄得喜笑颜开，嗔怪道，“臭小子，就你嘴甜”。
温舒冉看着眼前母子合乐的场景，她长舒了一口气，脸上也跟着身旁的人一样，慢悠悠的爬上三分笑意，像是正为这其乐融融的场景触动。
姐弟俩一道出了门，还未到胡同口温舒旭便理所应当的伸出手，“阿姐，你说我一个大男人，也不好总让旁人会钞不是？”
温舒冉顿时心领神会，她慢悠悠的将手伸进褡裢里头，眼见着钱袋就要被掏出，身后却传来熟悉的咳嗽声。
知子莫过母，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温母正扶着破旧的大门。
温舒旭虽瞅见了，却脸色自然，丝毫未变。
但温舒冉却心虚的松开手，任由钱袋落进褡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她看看将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母亲，又看了看血脉相连的亲弟弟，半点法子也没有，最后只能怯懦着哀求，“阿旭，晚上、晚上阿姐给你蒸腊肉吃，好不好？”
许是头顶上的太阳晒得慌，或是姐姐的目光太过信赖，又或是好兄弟的身影已经在街角出现，温舒旭终是沿着墙角的阴影直奔远处。
温舒冉悠悠的叹出一口气，不知是遗憾还是赞叹，又转身对着温母挥手，“阿娘，快进去吧，您身子弱，可经不得这般晒”。
见那冤家走远了，温母心中的大石头方才落了地，摆摆手，破旧的大门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而后慢慢关上。
胡同里头静悄悄的，除了几个赶西市的逛瓦舍的人，到处都是空荡荡的，便是不远处的神树下，正晌午的点也不见半个人影。
温舒冉慢悠悠的推着车，走到避开人视线的拐角时，从推车的夹板处拉出一个木盆出来。
刺鼻的水波荡漾之间，好几个碗口粗的竹筒盖得严丝合缝。
温舒冉伸手取出其中一个，铛铛铛，竹筒敲在独轮车的边沿，发出沉闷的声响，里头的雪白的、冒着寒气的冰块乖巧的落入卤梅水中。
正是——盛夏竹筒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回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