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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哑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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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宋家大门,宋九霄低头看着青蓝石板台阶,嘴角微微下垂,想松开云生的手。
云生依然抓着她,看她愣神,改为十指紧扣。
看宋九霄皱眉有些怒气,云生回头。顺着云生视线,宋九霄看到跑着追来的浅黄色齐胸襦裙的宋柳。
“阿娘昨日听说你回来,下厨做了些,想着你可能不想来本家,今日让我送来的……”
宋柳看着宋九霄和云生手拉手,低头浅笑,把手里的包裹塞到宋九霄怀里。
宋九霄看着远处指着她出来的小生,摸摸她的脸,“对不住,实在没机会看你上花轿了。”
“阿姐,”宋柳笑着凑近悄悄说,“润竹说成了亲可以带我到处走走,我也想去看阿姐说过的塞北日落,东海日出,都城山村……对了,这么多地方,阿姐住最久的芙蓉村,想来是最美的,我也想去看看。”
“好啊。”宋九霄摸摸她的头,“等我这次办完事回来,再来看你们。”
“阿姐保重。姐夫保重。”
宋柳屈膝作揖,余光偷偷瞥了眼云生,轻轻点头算作打招呼,便转身羞答答地跑远了。
宋九霄抱着热乎乎的包裹,凑近闻到糖饼的香甜。
她抬起头望向湛蓝的天空。
北方乌云还远。
云生的愁容最近。
宋九霄把包裹丢给他,跟着已经赶回宋府大门。
“今日我安排下去,明日就能出发。”阴决见她走进门,低声嘱咐。
“快些,”宋九霄看向北方乌云,“原本想过夜,看来今夜就要出发了。”
阴决惊愕:“啊?这么赶?我来不及嘱咐旬阳的商铺掌柜帮忙看宅子啊!”
宋九霄:“不用看了。那媒婆和姓贾的腌臜是你派人做的?”
阴决连连摇头如拨浪鼓,思忖着说:“我一回来就在清账哪有功夫理他们,会不会是湄儿她们?”
“昨日她们几乎没离开我的视线。那姓贾的和媒婆都住在城北,来回做掉两个,至少也要一个时辰。”宋九霄皱眉,“是谁做的?”
“管他的,反正不是我们就行了。”
阴决嘱咐了两句让她不要着急,转身又跑回账房去算账。
“是谁呢?”
宋九霄自言自语,看到递给她糖饼的纤纤玉手,接过糖饼咬了一口,瞥了眼云生:“今晚要出发,去都城生死未卜,你要是肯和离,我就把这宅子留给你。”
云生:……
“别这么看我。”宋九霄被他哀怨的眼神盯着,虽然他没法说话,也知道他什么意思。
怪她卸磨杀驴,冷酷无情呗。
“这宅子很贵的!”宋九霄指着远处,“加上北边的马棚,差不多和本家一样大了。虽然不止一百两黄金,卖了也够你下辈子吃穿,大不了,再分给你家药铺?”
见云生还是摇头,宋九霄嘴里的糖饼都不甜了。
“有马有宅子还有药铺,这不挺好的,”宋九霄费解,“哪里不满意?”
云生伸手替她摘取嘴角的饼渣渣。
“也是,你都没活着的心气,这些身外之物又算什么呢。”
云生余光看到房上白魑和墨羽的脑袋,冷了眼。
二人又马上消失在房上。
一只喜鹊飞过院子。
两只散步的小狗看到她眼生,汪汪叫了两声,跑来绕着他们转了两圈又跑了。
宋九霄走到他面前,拍拍云生胸口,“人的心,不过拳头大小,装不下许多事。不如昨日事昨日埋,明日清风还再来。年纪轻轻,看开点,再过几年你就知道,别的都是虚的,日子还是得有点银子。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把握住——”
手被云生握住,宋九霄看他眉眼带俏,幽怨却如江南雨,缠绵不休。瞪了他一路,都是无用功。
一拳打在棉花上,还绵力藏针,虽然被毒哑了,看他都记在眼里了。
“罢了。难怪都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宋九霄抽出手,“丑话说在前头,你我有个夫妻虚名,到底没什么情分,若耽误我的事,我不会救你的。”
宋九霄没看他,却依然能感受到他幽幽地盯着自己的视线,灼热地燎在脊背。
走进自己的院子,正在院子里煮茶的周湄儿放下蒲扇连忙起身迎了上来:“阿鹰你去哪了?”
宋九霄看了眼屋内:“他还没醒?”
“我一直看着,没醒。”周湄儿道。
宋九霄开门,看到被五花大绑躺在地上的宇文粱,看向云生,“你绑的?”
云生沉默。
“阴决嫌麻烦都只反绑手脚的。”宋九霄割断脖子上的麻绳,看到被勒紫色的淤痕,把宇文粱放到地上,“没醒就再躺会吧。”
宋九霄抬头询问周湄儿:“姐妹们可收拾好东西了?”
“收拾好了,可……姐们们有些舍不得,”周湄儿嫌弃地看向云生见他很没眼色,也不知道避讳,压低声音道:“一定要走吗?”
“一炷香后,让她们带着行礼,去灵祠等我。”宋九霄看向周子珺的牌位,转头笑着摸摸周湄儿的头,“放心,无论如何,我都能保你们平安。”
“阿鹰……”周湄儿预感不妙拉着宋九霄,想要撒娇求软。
“快去。”
宋九霄只平静地望着她,语气平和,却不怒自威,周湄儿连忙放手,转身跑出房间。
宋九霄走到灵位前,突然注意到一颗桃子。
她拿起桃子,一时想不起为何这颗桃子出现在自己房中,转头扔给云生。
云生接住桃子,抬眸与她眼神相遇。
倏地,宋九霄似乎恍惚看到自己把桃子塞给他,然后被他打横抱起……
猛然转头避开视线,宋九霄眨眨眼。
难道是出现幻觉了?
幻觉里云生也没说话,但动作神态,似乎和平日低眉顺眼可怜样迥然不同。
眼神……和他喝哑药前警告自己时犀利神态一模一样。
宋九霄转头想再确认是否是自己看花眼了,转身发现突然出现在身后的云生,趔趄想要躲远些,却被他似乎早有察觉,搂住了腰。
云生一手握着桃子,一手搂着她,狠狠盯着她。
宋九霄一巴掌拍在他脸上,转身理了理衣襟,再次看到周子珺的灵牌,第一次生了些异样。抱起牌位,宋九霄对想跟着自己的云生冷冷道:“你在这里等我,帮我看着宇文粱。”
看着匆匆逃跑似的背影,云生端详手中已经熟透的软桃。
桃子香甜,一碰就软。
云生走到门口,看着站在门外的白魑和墨羽。
白魑;“公子那媒婆和贾世宏已经处理了。知州已经被白家提换,明日就到,虽然知府与宋家沾亲,却是个秉公执法的性子,宋姑娘毕竟落了命案在身上,过堂难免要受苦,要尽快离开才是。”
云生看向墨羽。
墨羽拱手:“这宇文粱的侍卫里有两个试图去救荆蓝,我已经让他们被其他侍卫发现了,此正忙着内斗,把他俩绑了,说要等宇文粱惩处。”
云生点头,挥挥手,二人再次消失。
他低头摆弄手中的桃子,凑到鼻下轻嗅,转身走到宇文粱面前,伸手掐在青紫的颈项。
“都到齐了?”
宋九霄抱着灵牌看到小院里熙熙攘攘的姐妹,经过她们让开的路,走进灵堂。
她擦了擦周子珺的灵牌,与家人放在一起,抚摸过梦梨的灵牌,转身一一看过昨日刚刚见的姐妹们,有些怀里还抱着小猫小狗。
“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宋九霄拱手,“白家傍上太子,要除我,不惜勾结胡蛮,为逼我说出孙樱之子下落,污蔑我屠村,诋毁清棺军功绩,逼死梦梨,撺掇本家远亲,试图掏空家底,我宋鹰无处可躲,无力再庇护你们在旬阳,日落前,阴决备好车马,和新的照身帖,送你们离开。”
姐妹们互相对视。杨绿上前:“姐姐,你要报仇,我随你去!”
“清棺军六十五人,只剩下我们十七个,带着姐妹的遗孤,不过想过个寻常日子。”杨红咬牙切齿,“当年杀敌受伤,也未想过同族背刺这般痛!”
“我也去!”
“我也要给梦梨报仇!”
周湄儿:“阿鹰,我也跟你一起!”
“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从不打无把握之仗,实不相瞒自身难保,不会带着你们寻死。”宋九霄转身看着满屋的灵牌,抓起一坛白酒撕开封纸,泼向灵牌。
“阿鹰!你做什么!”周湄儿上前阻拦。
宋九霄推开她,把酒坛砸向身后,举起灯烛,终于看清姑娘们不舍的面容。
“死了,就把他们从心里挖出去。十年,已经缅怀够了。从此你们与清棺军无关,也不认识我宋九霄,拿着清白身份,去过自己的日子吧!”
灯烛落入,点燃桌布,小小的火苗顺着酒气,越滚越大,浓烟弥漫,最终吞灭了满墙黝黑的灵牌。
最终,一个都看不见。
姑娘们浓烟呛得红了眼。猫狗呜咽,瑟缩着钻进女子怀中。
最终,浓烟越滚越烈。阴决劝说着,把女子们送出了院子。
宋九霄站在院中,眼睛被烟熏得生疼,她揉了揉,转身走去。
她又一次,没了任何牵挂。
与上次不同,这次她手中没有帅印,也没有拥趸。
但她要赢的心,如身后熊熊烈火,瓢泼大雨也无法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