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离前二十四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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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早上九点
离婚的微信跳出来的时候，我已在开会。
稍微愣了一下，正在汇报的下属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无措地看了过来。
我随手把手机屏幕按黑，笑着让他继续。
直到开完会回到办公室，交代完工作，我才想起这条短信。
打开一看，是陆峥提醒我明天早上去民政局办离婚。
我怔忪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是失落还是遗憾。
我跟老公陆峥是友好商议离婚的，他没出轨，至少提出离婚的时候还没开始正式出。
那么久没回，他大概以为我想反悔，后面又追了一条微信，提醒这一切都是我先决定的。
是的，我提出的离婚。
他怎么会觉得我要反悔？
他大概是不知道，如今不用早上给他和他妈做早餐，不用化好妆洗完碗才能急匆匆地出门，不用每天都要吃他妈准备的饭盒，不用下班时临时开会急得满头汗解释和求着他妈去做饭照顾儿子……他肯定不知道，我有那一口气，现在才真实地松了。
好。
我回了一个字，然后把手机放一边，专心工作。
没老公的女人少不了钱。
2，中午十二点
夕姐，你……没带饭？
我从电脑屏幕抬起头，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我今天没带饭盒。
昨晚跟他妈说了我们离婚的事，他妈大概生气了，把门甩得震耳欲聋，今早也不见人。
我笑着说今天要出去吃，下属笑我终于也忍不住改善伙食了。
下属也是带饭一族，但每周都会有一天不带，出去吃些好吃的，美曰其名为改善伙食。
电梯很多人，我贴着壁而站，看到玻璃反射的自己。剪裁合身的套装，长卷发，精致的妆容，打从生娃以来我都很久没好好打量自己了。
哪怕每天化妆上班，都只是例行公事，有时候出门时套装的腰那里还顶着两个湿漉漉的手掌印。
陆峥……也好些年没评价过我的穿着了。
楼下食街琳琅满目，各式美食让我炫花了眼，忽然有种不知道吃什么的窘迫。
随便点了一碗螺蛳粉，酸酸臭臭的味道直从鼻腔，我的眼眶莫名一酸。
自从结了婚，我都多少年没光明正大地吃过这玩意了。
陆峥很讨厌竹笋的味道，恋爱时我还会特意吃完去亲他，结婚前他会忍着塞我口香糖再亲回来。
结婚后，他便明目张胆地推开我了。试了几次，我自己也无趣，懒得再玩这种游戏。
后来我自己偷偷吃过几次，每次都被抓包，没办法，这味儿实在很难掩盖。陆峥其实没说什么，就是脸色特别臭，浑身都散发让我别靠近的信号。
再后来，我也不吃了，改吃他妈喜欢的米线。
说实话，他妈对我挺好的，偶尔挤兑几句是肯定有的，不过从来不会跟我对骂，我怀孕时会煲汤做饭，坐月子也给钱请月嫂，孩子也有帮忙带。但他妈特公平的一人，像是儿子给我了，孙子就得亲她。她带娃了，我就得做其他家务，有时候较真起来真的很烦人。
都说好老公不如好婆婆，对比一些鸡飞狗跳甚至婆婆破坏婚姻的家庭，我这种的离婚多少有点不识好歹。
粉条入口，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就是有点太辣了，我猝不及防地逼出了眼泪。
3，下午三点
去茶水间接了杯水，看到实习生正在接电话，情绪看起来很激动，我不由自主地听了一下。
原来是小情侣闹别扭了，实习生正在哄。
真好，我已经快十年没闹过情绪了，以前儿子犯蠢还会生气一下，后来他懂事了会哄人，日常也没什么事能让我生气了。他妈的闲言闲语听多了就习惯了，家务再多做多了就顺手了，被人批评多了就不在意了，朋友也没几个了便不会有争吵。
陆峥也很冷静，生气了就自己调节，最多就是不理我。
明明很郁闷，很憋屈，很难过，但没人愿意听，久而久之我也懒得生气了。
实习生发现了我，因为水已经满了三次了，我自若地举了举马克杯，笑着走出茶水间。
乖，别闹了，我还要工作呢。
实习生还在哄，这句话让我轻微一愣。好像……陆峥以前也说过。
嗯，不对，前几晚他跟外面的女人聊电话时也说过。
切，稀罕，谁不要工作啊。
4，下午六点
今天难得准时下班然后还不需要假装要加班留在车里玩手机，我关了电脑便开车去儿子的学校。
儿子念的学校是我和陆峥的母校，有住宿，初中和高中都有，对了，我记得饭堂很不错。陆峥说过，当年我体重一路飙升很大可能不是因为青春期而是因为饭堂的菜。
明天办完手续后，你爸爸和奶奶会搬走，因为房子是姥姥姥爷买给妈妈的。你跟我，不过你爸爸每周会跟你见一次，我们说好了每年寒暑假都会一起出游一次，你平时周末喜欢也可以去他新家玩。
在校门对面的老麦家，我跟儿子说了离婚的事，也没什么修饰词，他看起来比我还要冷静。
那爸爸是不是就没人照顾了。儿子沉默一下后，就问了这么一句。
你也知道是我照顾你爸爸呀。我取笑般看了他一眼，看，我儿子才初一都知道，偏偏他妈和他都觉得我才是被照顾的那个。
不用担心，你爸有小贴心，保证无微不至。我笑了笑，偷了他两根薯条。
儿子哦了一声，低头专心地啃汉堡包。
一时间我们之间的气氛有点尴尬，我不自在地别开头，看到熟悉的学校大门。
我第一次见你爸爸，就是在那里。我指了指学校大门，这么多年都没怎么换，学校勤俭得让人发指。
那时候还没地铁，学校也还没住宿，我是高中从郊区考过来的，每天都要赶公交车来上课。摇摇晃晃一个多小时，我第一天上学就差点迟到了，下了车便一路飞奔。
陆峥那天难得睡过了头，他家离得近，有恃无恐地按掉了闹钟。最后，他只能一路骑着自行车飞驰过来。
我就是在门口埋头冲的时候遇到陆峥的，他比较倒霉，他先看到了我，有良心地偏了车头，一头砸进铁栅栏里了。
那一天我们还是迟到了，他头卡在铁栅栏里拔不出来，我在后面跟保安大爷一起扯着他往外拉。那天差点没叫消防，还好他瘦，最后从铁栅栏钻过去了，但那张脸两边都刮出了深刻的血痕。
陆峥一战成名，陆铁的称号贯穿了他三年高中，而我，也被他整整记恨了三年。
所以高考后，他酷着一张脸跟我说要不要在一起的时候，我下意识以为他在整我。
但我还是答应了，我也记不起当时是为了什么答应的。也许是那三年里我们在一个班两年，同学们都喜欢起哄我两个。高三时班对多了起来，大家拼了命在紧张的学习中找乐子，热衷于把别人凑对。我和陆峥经常被他们笑得脸红耳赤，我一开始还觉得他凶，后来听同学说多了，又觉得他人还不错。最后听多了他和我的名字放一起，我竟有种他大概，也许，可能真的喜欢我也不一定的感觉。
事实证明我不是自恋，最后他告白了。
大学我们都留在了这个城市，虽然学校不同但几乎每周都见面三次以上，这个城市每个恋爱圣地都有我们的足迹。那时候一切都好像很美好，日子虽然不算是无忧无虑，但也快乐幸福，物质一般但精神很满足。
妈妈，别怕，我会努力照顾你的。儿子忽然说道，才刚进入青春期的面容稚嫩得像白纸，但眼神却很坚定，像极了那年抿着唇让我当他女朋友的陆峥。
好。我的眼泪忽然就留下来了。
5，下午八点
老人家的效率还是很高，昨晚才说完，回来已经搬得七七八八了。
很难说有没有赌气的成分。
点开手机，看着他妈的亲情短号，我寻思着要不要打过去问问。
算了，问了估计又是一顿指桑骂槐，也不对，昨晚她知道陆峥有个小可爱了，应该不敢说我什么。
毕竟，家务我做，孩子我生，工资我也有，最忤逆她的也就是不肯生二胎而已。
好奇怪，那个年代怕影响身体只肯生一个独苗的人，怎么好意思叫我多生两个？
算了算了，不打了。
做了一轮瑜伽又洗了个澡，时间已经快十点了。
我摊在沙发上，有点惘然。忽然空了下来，不知道可以做些什么。
刷刷手机？我点开朋友圈，陆峥晒了一张图，精美的西餐。我们共同的同学和朋友纷纷在下面留言取笑我们老夫老妻还这么浪漫。
呵，老男人只有浪没有漫。
丢开手机，我揉了揉眉心，明明不需要做家务做到十一二点，我还是觉得好累。
累到想哭，好像身体里最后一口气都只是在勉强吊着而已。
陆峥在我们决定离婚之前，都没有出轨的，暧昧肯定有，一个长相不错又有事业的男人，年纪也不算大，有暧昧太正常了。他有时候还会跟我说单位谁会故意给他送手制点心。
可是，就差那么几天了，都忍不了吗？
妈的。
6，凌晨两点
睡不着。
肚子也有点饿，但不想起来煮。
翻了个身，习惯性地踢了踢隔壁，扑空了。
陆峥不在了，可我刚刚还想着要不要喊他叫外卖。
一想到以后喊外卖都要自己来，我有点不习惯。
很多年前也有这样的日子的，陆峥出国后，我都是一个人在这个城市点外卖。
尤其是半夜的时候，因为电话都在半夜打，有时候说得高兴了会忍不住点些零食边吃边聊，有时候他没空很快就挂线了，我会难过也忍不住点些吃的安慰一下自己。
每次陆峥回国，我都要提前一个月跑健身房减肥，然后才能自信地好好跟他一起调节荷尔蒙。
那时候每次见面都如饥似渴的，随着经费累积，酒店也越订越好。
我不会让你一直过苦日子。陆峥曾搂着我在这个城市之前最高的那家五星级酒店的夜景房信誓旦旦地说。
我们一直忙事业，他起步晚，但发展很快。这个社会本身给予男人的机会就比女人多，何况他学历外表能力也不差，又拼，自然升得快。
我们之间的差距小了，开始考虑结婚的事。陆峥是在一个冬日向我求婚的，很洋派地叫了很多高中同学，包了室内的空中餐厅来搞了一场同学聚会般的求婚礼。
老同学在起哄喊嫁给他什么的，我在那一刻没什么感动，只是觉得很好笑，挺热闹的。我当然会答应，只是漫长的时光淹没了我的等待，就像是例行公事一样，只是接受了一个该来的事情。
眼角涌出的眼泪不是因为感动，而是感慨。好像一个任务终于完成了。一个名为等陆峥的单线任务，一个被我妈念叨着赶紧结婚生孩子的任务。
我家卖了旧房，那时候放假还没算很高，给我们兄妹各买了一套小三房。我嫁妆都准备好了，陆峥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提着两手礼品和洋酒按响了我家的门铃。婚后，陆峥就辞职开始创业了。一开始入不敷出，我一份工资积要养家也要支持他，那时候公司业绩也不好，我每天都过得胆战心惊的，生怕那天上班被老板叫进去谈补偿。他妈就是那时候催我生孩子的，那段时间刚好同事被裁了，我咬咬牙，怀孕了。
熬到孩子出生，陆峥的公司也算是有了起色。后来，我们的日子也真的越过越好了。
现在想想，我们从恋爱到结婚都没有什么犹豫和波折的。他在外国应该也很乖，主要是他本身道德感还挺重的，不喜欢洋妞，也不爱搞一夜情什么的。我们明明走过了所有可能分手的坑，可是，为什么我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呢？
7，凌晨六点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但是我记得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陆峥工作越来越忙，他妈有次摔伤了腿，我每天赶着上班赶着接送孩子，还遇上公司换系统，整个人快要崩溃了。
那一晚，陆峥有应酬，儿子晚上高烧不退，我一个抱着孩子在急诊等叫号，还没轮两个人又得抱着孩子去骨科看他妈，准备第二天手术的事。他妈饿得不行偷吃了一个包子，主刀的教授语气责备地说我们做晚辈的不够尽心，搞完这边，那边急诊过号了，儿子烧得一直在低泣。我一个人哭着让护士帮忙。
那时候陆峥说了什么？噢，他让我辞职回家当全职妈妈了。他说，他养得起我。
常说信男人这句话的都没什么好下场。但那时候这句话就像是救命稻草一样，我太累了，只知道这是我老公，他养我是天经地义的。
全职六年，我从不习惯到麻木。他妈一辈子没打过工，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反正，家务我干，孩子我带，连她的社保就医体检等都是我来做。那些婆婆看不惯儿媳花儿子钱什么的，在我家还真没怎么发生。我本身就是干财务的，家里每一笔开支都清清楚楚，钱花在哪里他们看不见我就说给他们听，谁也别想站高位俯视我。
孩子上四年级后，我和陆峥的夫妻生活已经几乎没有了，彼此都没有兴趣的样子。但其实我看十八禁文和看小鲜肉的时候，荷尔蒙还是会波动。白天瞎忙碌身体很累，晚上心还是躁动的，只是身边躺着一条连翻身都不想的死鱼。
有时候想想，人生一眼到头真的好没趣，现在挂掉和老死的区别大概就是墓碑上卒的年份不一样吧。
头好疼，醒得太早了。
我冲了一杯咖啡，坐在饭桌前发呆。
我不喜欢咖啡，但陆峥喜欢，他搬东西落下了。这是我去旅行时带回来的特产。
陆峥总是这样，我送的东西总是不太在意。跟他妈一样。我买的补品益生菌什么的放到过期都不吃，说不习惯。但要是跳舞的姐妹说这个补品好，她马上买回来天天吃。
外人说的话都是香的。
我喝了一口，有点甜，其实挺好喝的。
8，早上九点
我穿了一条白色连衣裙，化了妆，在镜子面前欣赏了自己很久才出门。
领证那天，他妈托人算的日子，说那天要穿大红，我只能把特地买的小礼服塞衣柜里。今天，就算是圆了这个闭环吧。
把车停在对面，我慢慢绕了路去民政局。
陆峥来得比我想象中要早，习惯性的衬衣和西裤，在门口不耐烦地看着手机，身边有两个拿着花束的男生，格格不入。
陆峥总说我爱那些花架子，除了恋爱时他很少买花，礼物都是挑实用的送。例如戴森吹风机，按摩仪，艾草药包，泡脚桶……但我只想要收巧克力，花，包包，甚至看一场电影也行。说起来，领证那天的花还是闺蜜送的，我那天委屈得哭了，陆峥和他妈都觉得我太感动了。
我忽然停下脚步，开始意识到，只要走完这不到五十米的路，我和陆峥就真的结束了。
我爱他吗？爱的吧，但好像又没有那么爱。
我的心没有痛，只是觉得很空洞，就跟晚上回家一个人都不在一般。
我们十多年朝夕相处，就算是条狗都有感情，何况是同床共寝的人。
手机忽然一震，我下意识看向屏幕，是陆峥。
不想来就不要来了。他说。
我妈说我傻，陆峥现在是最好的年华，我熬过了他最难的日子，现在把他让给别人？
不是的，我想说，不是的。那段日子对我来说不算难熬，我只是厌倦了没有人理会我的时光，不想要这种跟他妈说话比跟他还多的日子，不想要这个我每次认真跟他谈谈他都觉得我太闲瞎想的丈夫。
妈妈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可是妈妈，我可以自己买衣服，饭都是我做的，那我嫁人做什么？我想要人关心，想要爱护，想在如狼似虎的年纪得到该有的待遇，想要我的心和人生充实起来。
旁边车水马路般热闹，不同的车辆和行人来来往往的，我站在那里，好像好久又好像没多久。然后，我抬起脚步走出去，向着那个占据了我生命差不多一半时间的男人。
来了？陆峥的声音听起来像感冒，有点沙哑。
我点点头，问他拿号了没？
他一愣，表情看起来有点无措。我叹口气，走了进去。
手续没有想象中复杂，资料都是我整理的，没有遗漏也没有任何问题。
唯一的突兀是，我们看起来像是来办结婚登记的大龄青年，等候时有个差不多年纪头婚的美女还以为我们也是来结婚的说恭喜。
我笑着应了那句恭喜，陆峥脸色不太好地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走出民政局的那一刻，我干脆地跟他说拜拜，不是再见。哪怕过些时候我们还是得再见。
去吃点吗？陆峥忽然问道。
我笑了，我们离婚了。
离婚了不能吃饭吗？他的表情有点讶异。
一般来说可以，但我不想。我语气有点阑珊。婚都离了，还说这些不觉得很好笑吗？
陆峥抿着唇的样子还是会让我觉得有点心虚，仿佛他在等我哄一样。可是凭什么呢？我从前也是很喜欢别人哄的，只是陆峥不太会而已。
我又想起那句乖，别闹。
也许不是不会，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而已。
我挥挥手，干脆地转身走了。
朝阳不太炽热，但光很猛，我的心情忽然就很好了。
我的未来，不会再有一个陆峥左右我所有的选择，当然也不会再有一个陆峥陪伴着我。
现在，我要去吃一个洋快餐的早餐，然后再去商场买之前看中的裙子和包包，跟闺蜜看场电影，哦对了，晚上还要拐儿子出来吃顿大餐，回家还得把明天开会的资料整理一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离前二十四时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