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主暮光】三千年》风萧肃

48、第 48 章

　　刻耳柏洛斯仔细端详着艾格尼斯，怪兽试图从神官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然而经过再三确认之后，它发现艾格尼斯是十足的认真。
　　一时间许多杂七杂八的想法冲进怪兽大脑，它们乱糟糟得挤在一起，吵闹不休的声音令刻耳柏洛斯烦躁不堪。
　　地狱三头犬甩动它长长的尾巴，一下又一下急促地敲击着地面，冷黑色岩石在巨大的冲力之下变成碎石再变成粉末，细腻的灰尘从怪兽绒毛中簌簌落下。

　　它强行逼迫自己保持冷静，思考，它需要一个冷静的头脑去思考。

　　艾格尼斯敢提出来就说明它一定是可行的。
　　刻耳柏洛斯不怀疑这个，它怀疑的是自己是否用得起神官的方法。
　　宙斯能捱过开颅是因为他把自己和奥林匹斯绑在了一起，只要奥林匹斯的传说不灭，来自人间的信仰就会源源不断地为神王提供力量。
　　他凭借这份力量延续永恒，直到希腊神话变成一个死掉的故事，神王才黯然退场。

　　假如地狱三头犬想要在开膛破肚之后还能完整地站起来，必然需要大笔能量去维系生命和填补自己被宙斯吃掉的部分。
　　然而刻耳柏洛斯是一条流浪狗。
　　——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它的爪子无意识地在地面划出几道深深印记。

　　地狱三头犬绝大多数收藏品还在冥府的狗窝里摆着，已经进入冥府的死魂灵不被允许离开地下世界。
　　而不管是艾格尼斯还是忒提亚，她们显然不会为了一条狗冒险踏进被她们视作洪水猛兽的冥府——这点自知之明刻耳柏洛斯还是有的。
　　至于在人间大肆掠夺灵魂，这更是死路一条。
　　零零星星少掉几个灵魂无关紧要，只要做得不太过分，倪克斯的子女有求于它会帮它遮掩过去。
　　但是一个州府乃至一个国家的灵魂全部消失，不管摆在哪个世界都是了不得的大事，绝对会引来冥王注视。
　　刻耳柏洛斯一点也不想被抓回去继续当只看门狗，冥府暗无天日毫无希望的生活真的是让狗受够了。
　　当然，这是最理想的情况，更有可能的是它作为背叛者直接被哈迪斯处决，根本没有机会求饶。

　　这样算下来，它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我该为此付出什么代价？”刻耳柏洛斯贴近艾格尼斯，三双猩红色的眼睛紧紧盯着神官，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的变化。
　　“放轻松。”艾格尼斯推开凑得过近的狗头，灼热的吐息喷在人类身上不算舒适，硫磺味更是刺鼻难闻。
　　她说道：“对你而言还有什么会比死更可怕吗？最后一个堤丰之子。”
　　神官的语气平淡极了。

　　肆意食人的怪兽总会被英勇的战士打倒，英雄割下它们狰狞的头颅高高举起，向世人宣告一切噩梦都会终结。
　　堤丰和它不知收敛的子嗣在漫长时光中被逐个击破，躲进冥府的刻耳柏洛斯如今已是唯一的幸存者。
　　艾格尼斯拍了拍它中间那颗脑袋，暗自揣测着人类到底需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将它砍下来。
　　它的兄弟九头蛇海德拉被砍下一颗头之后会立刻再生出两颗头来，不知道刻耳柏洛斯是否拥有同样的特性。

　　地狱三头犬感觉到一股凉意在它的脖子上来回滑动，艾格尼斯正用怪兽的皮毛慢悠悠地擦拭着短剑上最后一点血渍。
　　过了一会儿，神官满意地收回一尘不染的短剑，剑柄上硕大的红色宝石在这片不是白就是黑的神域鲜红惹眼。
　　她专注地摆弄着宝石，也不回答地狱三头犬的问题。

　　刻耳柏洛斯知道，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段。
　　神官对外需要保持自己高洁的形象，别管她私底下是一个多么庸俗恶毒的人类，在外人面前，艾格尼斯必然不会出口沾染世俗。
　　她会等待对方开价并不断加码，直到听到自己满意的价格才矜持地点点她那恨不得抬得比天还要高的头颅。
　　这套把戏在神祇之间广为流传，曾经作为双子神座前红人的艾格尼斯同样深谙此道。

　　过去刻耳柏洛斯总是嘲笑人类愚蠢，竟然为了向那群贪婪自私的神祇祈求宽容与救赎而心甘情愿地奉献一切。
　　即使他们已经掏空了所有口袋，还是会惶恐于自己给出的祭品不够贵重，祭典不够盛大，害怕神因此不肯降下神恩。
　　那时，强大的怪兽一点也不理解弱小的人类。
　　——直到今天，它也变成了那个跪在神像前的东西。

　　“我愿意听从你们的号令，将哈迪斯的一切都告知于你。”
　　艾格尼斯不说话。
　　“我愿意背弃倪克斯的子女，冥神的阴谋我可以尽数坦言。”
　　青铜人类小幅打了个哈欠。
　　“我愿意奉忒提亚为主，成为深渊之女神座前的鬣狗，为她撕碎一切反对者。”
　　流星神官盯着剑柄上的宝石，似乎第一次发现它是这么红艳。

　　“……你到底想要什么！”
　　刻耳柏洛斯已经将自己所有能够付出的东西摆了出来作为筹码，卑劣的神官却仍然不肯表露满足，她贪婪地要求对方付出更多。
　　地狱三头犬想要大喊，想要大叫，想要将自事发以来萌生的一切恐惧厌憎不满发泄在人类身上。
　　日渐逼近的死亡像是一座大山将怪兽死死压在山下，不给它逃离的机会。
　　绝望之际人类给予希望的种子却怎么也不肯浇灌它令它生根发芽。
　　它崩溃地咆哮道：“艾格尼斯，我救过你！你必须偿还我！”

　　流星神官这才开了尊口，意味深长地说道：“灵魂是卡俄斯创造的世界中最宝贵的东西。”
　　“当初你为了活命不惜匍匐在哈迪斯脚下当了他的狗，如今可只有流星与深渊有这个能力救下你。”

　　地狱三头犬满目仇恨地瞪着艾格尼斯，眼球恨不得从眼眶中跳出来长出牙齿咬死她。

　　有些东西拥有时不觉得，失去之后才知道有多可贵。
　　自由与自我是最昂贵的奢侈品——不管是对人，还是对神，即便是怪兽也包含在内。
　　刻耳柏洛斯已经体味到了做一个宠物的艰难，仅仅只是戴上狗绳就令无拘无束的怪兽足够窒息。
　　它不惜背弃冥王与冥神合作也要逃离冥府摆脱锁链，现在神官却要求它献上灵魂，从身到心都不再属于自己。
　　那不是它，那是一具傀儡，一具属于忒提亚的傀儡！

　　怪兽从没有哪一刻觉得青铜人类是如此得面目可憎。
　　她在笑！
　　她甚至在笑！
　　她怎么能在笑！
　　“艾格尼斯，你这个贱人！你可真是忒提亚养的一条好狗！”刻耳柏洛斯疯狂地辱骂道。

　　面对地狱三头犬的讥讽，久经风雨的神官面不改色。
　　失败者的狺狺狂吠与不甘哀嚎组成一曲动听旋律，它美妙至极，九缪斯的歌喉也不能与之相比。
　　人类并不反驳怪兽，这是事实，她确实是流星女神养的狗。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谁说狗就只能是狗，狗就一直是狗？
　　既然神不比怪兽高贵，畜生也不会比人愚蠢。
　　牛犊长出犄角将牧民穿肠破肚，羊群也会吃掉主人直立前行。
　　这是一个神话的世界，时间最不值钱，时间最是值钱。

　　艾格尼斯满脸包容地看着刻耳柏洛斯，就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她微笑着，笑容堪称圣洁慈悲，完美得如同德尔斐神庙中那座悲天悯人的神官雕像。
　　付出不一定可以得到，但想要得到便必要付出，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流星和她的神官可没有长出两副乐于助人的好心肠。
　　艾格尼斯摩挲着剑柄上的鲜红色宝石，慢慢说道：“刻耳柏洛斯，你的时间快到了。”

　　很难想象该如何在三张狗脸上同时展现出愤怒怨恨不甘懊悔的复杂表情，刻耳柏洛斯神情扭曲，地底又传来轰隆轰隆的沉闷声响，温度再次飙升。
　　它早该明白的，艾格尼斯这个贱人能有什么好心眼，被她诱骗甚至逼迫签下奴隶契约的生物还少么，趁火打劫才是她们最喜欢做的事。

　　地狱三头犬死气沉沉地盯着神官，宛如山岳般巨大的肚子不时晃动两下。
　　每一次晃动结束都能看到它的皮肉更加松弛，垂落的狗皮层层叠叠堆积在一起，一点也瞧不出来它昔日威风凛凛的模样。
　　死亡的味道可真是浓郁，不知届时它还能剩下几分灵魂从宙斯手中逃脱。
　　神官感叹地想到。

　　——

　　岩石缝隙下隐隐有金红色缓慢流淌，打破了沉闷的黑与白。
　　艾格尼斯擦去流进眼睛的汗水，温度已经高到了令人不适的地步，刻耳柏洛斯仍然没有动摇的迹象。

　　她有些困惑，对这条一向贪生怕死的狗来说，死亡不是最令它恐惧的事情么？
　　还有什么会比活着更重要。
　　死亡就是死亡，死亡是彻底地完整地归于虚无，一点也不浪漫美好。
　　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哪怕痛苦，哪怕悲伤。

　　神官用力呼吸着，滚烫的空气进入肺部好似火烧。
　　她开始在心里读秒，如果怪兽在倒计时结束前依旧不肯屈服的话，就必须要准备逃离神域了。

　　艾格尼斯将两根手指伸到短剑剑柄与宝石连接的地方，哪里有一个小小的机关，只要按下宝石就会脱落。
　　她已做好准备，做好杀掉一条狗的准备。
　　无论如何，不管刻耳柏洛斯妥协与否，过了今天宙斯的残片绝不能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