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主暮光】三千年》风萧肃

29、第 29 章

　　不可轻信是艾格尼斯在神祇身边学会的第一件事。
　　诸神残忍，热爱戏弄人类以给自己漫长无聊的生命增添新鲜色彩。
　　将神谕改换几个字母，预言之中隐瞒一些小事就能引人走向错误的悲剧。他们恶劣非常，总借命运一说高高在上地摆弄生灵，凡有智慧者均不能幸免，无数仙子人类半神因此付出财富权势自由乃至生命。
　　熟悉神祇本性后，艾格尼斯质疑从神口中吐出的每一句话，防备神赐下的每一次恩赏，多疑成为神官的本能。
　　预设敌人虽然活得辛苦，但至少保证了她不会死在哪个糟糕的玩笑里。

　　死神……最近一次与之有关的传说中，黑翼的神明一手造就了佩弗利尔三兄弟与死亡圣器的故事。
　　仅仅只是通过一个梦境就编排出两场令睡神啧啧称赞的剧目，三兄弟中的老大与老二为死亡引诱投身冥府，老魔杖和复活石在人间掀起腥风血雨，给死神带去了无数新鲜灵魂。
　　获得隐身斗篷的老三伊格诺图斯成为这个故事中唯一的幸存者，但他也没能一直走运下去，千年后死神向他的后人收取了额外的利息。
　　死亡——从不公正。

　　“塔纳特斯，是什么驱使你不辞艰险也要降临人间来救下敌人？”艾格尼斯仰起脑袋，除了忒提亚，她从不认为自己会获得一个神毫无恶意的怜悯。
　　死神冷笑一声，“艾格尼斯，凭你也配自称是我的敌人。”
　　如果不是她取得了深渊之女的垂青，哄得忒提亚对她言听计从，一个人类有什么资格被神祇放在眼里。
　　他轻蔑地看着地上的人类，如同看着一只大一点的蚂蚁。
　　艾格尼斯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贬低，她将微笑重新挂上嘴角，流星女神的人间代行者一瞬间变得完美无缺，如同神庙中精雕细琢的塑像。
　　她扶着陈列架站在塔纳特斯面前，满脸诚恳地说道，“我何其有幸，竟然能蒙伟大的死神特意离开冥府前来搭救。”神官的姿态极其谦卑，谁都不能指责她傲慢无礼，然而她的言语间却充满了阴阳怪气。
　　“你这个……！”塔纳特斯死死盯着艾格尼斯，试图用眼神一刀一刀剐下她的皮肉，好叫她知道触怒神是什么样的下场。
　　可恨她为深渊与流星庇佑，最终他只能凶狠道，“你早晚有一天死在这张嘴上。”
　　“希望届时还是您来送还我的灵魂。”人类微微躬身行礼，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惹神生厌。
　　死神攥着长柄镰刀，十分想要将这个猖狂的人类扔进地狱受刑，他多番忍耐才控制住了割下神官头颅的欲望，塔纳特斯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不是来看你演戏的。”
　　“艾格尼斯，既然你不肯去弄明白你复活的真相，那就我来告诉你。”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满满的不怀好意。

　　深渊之女一点都不敢让她的人类沾染与死亡或者灵魂有关的东西，忒提亚生怕艾格尼斯受到影响被重新拖进冥府，死去的灵魂会很快消融只剩下一点构成它的纯粹素材，这个过程无法阻止不能逆转，即使这些残存的碎片有幸再度组成灵魂降生于世，也不会是原来的那个人。
　　女神畏惧失去，为了杜绝一切可能，她连个可以直视灵魂的道具都没有给神官。
　　不同于黄金与白银人类，青铜不曾被造物者赋予能看清万物本真的“眼睛”，艾格尼斯瞧不见真相，塔纳特斯却从魔镜中窥伺到吸血鬼的灵魂是如何被深渊偷走的，他借此发现了尼格索斯宝库与深渊连接的通道。
　　流星与人类的胆大妄为给了他机会，某种意义上，尼格索斯宝库可以被视作深渊的一部分，死神不能降临人间，但并没有被禁止进入深渊。
　　如果早点知道这条路，塔纳特斯先前绝不会差遣摩耳普斯报信——为此摩耳普斯付出了一半的身躯，现在还躺在梦境中半死不活。
　　什么梦神，不过是几个从臆想中诞生的精灵罢了，连真实都不存在，只能活在梦境里面，修普诺斯竟然因为他们差点跟他翻脸。
　　塔纳特斯不屑地想到。

　　“我充分理解你的生命毫无价值，但是冥府里面的疯子已经够多了，我不希望再多两个出来……”失去羽翼的神祇将一切隐秘都昭示，他冷漠地注视着人类，全然不在乎自己的话会给人类带去什么。
　　他只是让命运回归正轨。
　　“……如果你不想忒提亚去死的话，就别想着逃避。”死神最后警告了一句，扣上隐身头盔，身影消失在人类视线之中。
　　他已经把话带到，得尽快将头盔放回原位，地下世界还有大把事情等着解决，审判灵魂的权利绝不能落到三大判官手里。
　　至于艾格尼斯……
　　隐去身形的塔纳特斯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人类，随后就转身步入魔法核心。
　　——她会听话的，人类总会向命运低头。

　　塔纳特斯离开后，艾格尼斯表现得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他说的那番话一样，她冷静地从大理石地面捻起几滴金色血液——新鲜的、还没来得及分解的神血。
　　这里最近只出现过一个神祇。
　　人类顺着血迹来到安置魔法核心的区域，血迹在此断绝。
　　她跨过边界一直走到泥土旁边，安静下来的泥土渺茫微小，看起来人畜无害。
　　艾格尼斯长舒一口气，尼格索斯没有受到外部攻击的痕迹，塔纳特斯只会是通过泥土溜进了宝库。
　　当初忒提亚连接深渊之时她没有提出反对意见，那时深渊之主强悍非常，连三位神王都不敢掠其锋芒，神官并不觉得有谁能够绕过塔尔塔洛斯的感知，如何会想到今日他却已无力照看自己的女儿。
　　用以保护的泥土成了新的特洛伊木马，再坚固的堡垒也容易从里面打破。
　　人类漫无边际地想着，强大如原始神亦会衰亡，她们又将在什么时候迎来终章，或许明天，或许下一秒，或许永远不会到来。

　　但是不管未来如何，即使第二天就迈入永恒长眠，直到阖眼前的最后一秒流星都要握持权势与力量。只有掌权者的世界才和蔼可亲，连风雨都温柔。
　　她需要尽快将忒提亚推上更高的位格，塔尔塔洛斯将死，再拖延下去后果难料。做一只活在黄金笼子里的鸟有什么意思？
　　神官迅速改变原来的计划。
　　她拿走泥土关闭通道，将核心换成一打魔法石以维持运作，然后小心地把深渊之主的馈赠封存好。
　　尼格索斯在神官的命令下再度行动起来，羽毛笔和羊皮纸风化成金色粒子，它们直接从收藏区最深处卷出一条腰带。
　　艾格尼斯接过腰带，把装着泥土的盒子交由粒子一起带回壁画，陈列架装着神器依次回到自己的位置，黑金红三色掺杂的血迹洇入雪白大理石不留痕迹……
　　宝库很快就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空阔的穹顶下只有人类与吸血鬼成为多余。

　　艾格尼斯眼神复杂地看着被困在回忆中的凯厄斯，怨恨与庆幸将她撕扯纠缠。
　　她可以理智地面对任何人与神，但她唯独无法狠心处理掉眼前的吸血鬼。
　　塔纳特斯不惜向斯提克斯河起誓以证实自己所言非虚时，艾格尼斯满心失望死神没有被誓约之河反噬，神祇毫发无损的样子令人类只能无奈接受真实。
　　三千年前亚西诺多拉的生死由克里特王掌控，辗转三千年，她竟然越混越差劲，连灵魂都不再属于她本身。
　　真可笑。
　　艾格尼斯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感激吸血鬼赌上所有也要复活她，还是该仇恨他让自己再度失去自由。
　　死亡与牢笼哪一个更温柔？
　　她抚摸着凯厄斯苍白的脸庞，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它们都可恶。
　　或许亚西诺多拉不该选择克里特王作为猎物，他太过固执而强势，不好控制，一个懦弱的人类才能成为合格的傀儡。
　　可惜就算是时间与空间的克洛诺斯都无法倒转时空，它比死亡还要平等，不可抗拒地带走每一个人的过去。
　　艾格尼斯向后退去，她站在离凯厄斯一步之遥的地方凝望着吸血鬼。
　　流星神术失效后再没有什么能遏止她的灵魂奔向主人，她的躯体无比渴望去触碰吸血鬼。凯厄斯犹如寒冷冬夜里的温暖巢穴，干枯沙漠中的一汪清泉，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催促神官靠近，他将给予漂泊的心安宁。
　　然而她以极强的意志力克制住了这份渴望。
　　爱……不够重要，由规则而起的爱则更加轻忽。
　　凯厄斯与艾格尼斯的爱从不等同，吸血鬼的天性让他将爱摆在至高，人类的爱意只是生活的一点调味品，有没有都无关紧要。
　　现在，艾格尼斯决定要趁着这份依恋还不够深刻的时候，将一些无所谓的东西从人生中剥离开来。
　　吸血鬼就该呆在他的古堡中永远冰冷肃穆，而不是为了一个人类点燃自己。
　　她指挥魔毯将凯厄斯运到宝库之外，最后一次满怀留恋地看着俊美的克里特王，他仍是三千年前那个踏着月色而来的英雄。
　　艾格尼斯擦去不知何时流落的眼泪，转动短剑关上宝库大门，在心脏的痛苦嚎啕中离开这个明月高悬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