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主暮光】三千年》风萧肃

13、第 13 章

　　“忒提亚就那么重要吗？”凯厄斯没有回答艾格尼斯，他反问。“每次你向我低头，都是因为她。”
　　“她比任何人都重要。”艾格尼斯极为认真。“忒提亚是我唯一的亲人。”
　　凯厄斯冷淡地说道，“据我所知，你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一定要有血缘才可以成为亲人吗？”神官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血脉难道就是一切的基石，是永不背叛的保证？”
　　宙斯一开始不也觉得流淌着他血液的子女永远无法背弃他，是他统治奥利匹斯的利器，所以才四处风流么。
　　可他连同他的兄弟姐妹将自己的父亲克洛诺斯囚禁在深渊中；前任神王在设计女儿阿尔忒弥斯之死时，也未见多少不忍；阿波罗宁愿忍受血脉的反噬也要推翻宙斯……这些可都是血脉相连。
　　父杀女，子弑父，兄弟相残，姐妹不睦，这在奥林匹斯多么常见啊。
　　“凯厄斯，如果血缘真的那么重要，为什么克里特王要杀了自己的兄弟？”艾格尼斯忍不住讥讽他。
　　那一点相同的血液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它可以被舍弃被斩断，也可以被重新缔结。
　　“忒提亚拯救了我。”她有些累了，闭上眼睛靠在凯厄斯怀里。吸血鬼的怀抱一如既往得冰冷枯寂，犹如死亡本身。
　　艾格尼斯低声说道，“在我即将变成怪物的时候。”

　　在青铜时代，人类只需要撒下种子然后向农神祈祷，神恩就会降下让大地长出丰饶的庄稼，沉甸甸的麦穗每一颗都很饱满，葡萄藤上永远挂着晶紫透亮的果实。
　　德墨忒尔的声望达到顶峰，她成为了仅次于宙斯的强力神祇，享用人类无数的信仰与供奉。
　　人们从来不知道什么叫饥饿，即使是奴隶都可以获得足够的食物。

　　但是，如果神收回了她的恩赐呢？

　　春神被掳走，农神与冥王僵持不下，谁也不肯退让。为了威胁宙斯，迫使他以神王的权威向哈迪斯讨要珀耳塞福涅，德墨忒尔下令让大地上的万物枯萎，人间陷入了寒冬。
　　灾荒与寒冷席卷了那年的春天，以及往后的每一年。
　　年老的最先被抛弃，然后是年幼的孩子。
　　如今想来，艾格尼斯必须得感谢她那已经记不清面貌的父母。至少他们只是早早将她弃于荒野，而不是后来像她另外几个兄弟姐妹那样，与其他人家的孩子做了交换。

　　那是一段噩梦一样的时光，因为过程太过残忍以及后续引发的反抗神明的浪潮波涛汹涌，所以它和青铜人类一起被前任神王埋葬在灭世的洪水中，不被允许提及。
　　它就像是一粒尘埃，宙斯只需要轻轻呼出一口气就可以吹去。

　　永恒严冬降临的第三个年头，艾格尼斯独自生存的第八个月，她凭借着幼小的身形在山林中游荡躲藏，偶尔能捡到一些野兽吃剩的残骸与野果。
　　她的运气并不是总那么好，大部分时候都是靠忍耐度过。
　　果子越来越少，饥饿的野兽却日渐增多，她已不敢跟在动物后面。任何生物只要饿极了都很容易做出违背习惯的事来，猕猴从猛兽口中抢食，食草的鹿开始捕食荤腥，雄狮不再拒绝腐肉。
　　山林变得越发危险，死亡时刻发生。
　　艾格尼斯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东西，她的皮肤包裹着骨头清晰可见，脸颊凹陷下去，衬得一双眼睛大得吓人。
　　死神在女孩背后举起了镰刀。
　　她倒在某个被血色染红天际的黄昏中，不知道经过几个日升月落才挣扎着脱离死亡的怀抱，睁着眼睛静静躺在泥土中看向更遥远的山林。
　　死亡离她这么近。

　　艾格尼斯看到了一具遗骸，一具被吃剩下的……人类遗骸。
　　她太饿了。
　　塔纳特斯依旧举着他的镰刀站在女孩的不远处，时刻准备着收割灵魂。
　　她真的太饿了。
　　女孩盯着那具尸体，眼睛逐渐变得浑浊。
　　她真的只是太饿了……
　　艾格尼斯像一头野兽一样四肢并用爬过来，她趴在尸体上面想要找到哪怕一丁点可以吃的东西。
　　只要一口就可以了，只要一口就可以了！
　　理智与本能撕扯着她的灵魂，叫她陷入痛苦挣扎中。如果……如果艾格尼斯不再是人类，那她会变成什么东西？
　　女孩看着尸体上暗红色的血肉，眼泪从她大到恐怖的瞳孔中滑落，她的喉咙里发出幼兽呜咽般的声音，渴望被母亲听见拯救。
　　但——她的母亲早已抛弃她。
　　没有人来拯救她。
　　求生的渴望压倒一切，瘦弱的女孩弯下背脊，凸起的脊柱将她薄薄的皮肤撑得崎岖不平。
　　失去所有叶子的树枝在冰冷阳光中落下虬结怪异的影子，它们与艾格尼斯的影子叠在一起，好似无数犄角从女孩幼小的躯壳中破体而出。

　　死神惋惜地收起了镰刀。
　　在卡俄斯创造的世界中，同类相食是最大的禁忌，这个孩子将变成怪物。冥府不会接纳一个怪物的灵魂，她将永堕深渊。

　　从女孩苏醒后，被暴乱的人类裹挟着带出神庙的忒提亚一直坐在巨石顶上看着她。
　　在艾格尼斯即将舍弃理智舔上尸骨的那一瞬，吸收了大地上大量死亡与绝望气息，稍稍长大了一些的深渊之女问道，“姐姐，你很饿吗？”
　　“我这儿还有一些果子，姐姐来吃呀。”脸上挂着天真可爱笑容的孩子从巨石上跳下来，捧起几颗红艳艳的石榴递到艾格尼斯面前。
　　她太寂寞了，许久都没有人同她说过话，希望这个姐姐可以和她好好聊下天，而不是像前面那几个人一样。
　　半神瞥了眼地上的尸体，觉得特别讨厌。
　　为什么欧特鲁斯不能把它吃剩的垃圾清理干净！

　　蟒尾双头犬站在巨石后面看着新来的人类，涎水滴落到石头上发出“扑滋——扑滋——”的冒泡声。
　　虽然她瘦了点，肉看起来也有点少，但小孩子的口感可比大人要鲜嫩多了，完全可以弥补上面所有的缺点。
　　这份差事真是不错，深渊里面可吃不到这么美味的食物。
　　欧特鲁斯深深庆幸自己被塔尔塔洛斯指派来人间，只需要保护一个半神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捕猎，不用和深渊里那群暴虐饥馁的神祇怪物争食，再划算不过。
　　快点呀！快点呀！这个人类怎么还不动手！
　　双头犬的尾巴“吧嗒吧嗒”拍打着树干，心中不断催促艾格尼斯伤害忒提亚，这样它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开吃了。
　　塔尔塔洛斯真是小气，既然都把它放出来了，为什么还要设下限制？多吃几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的数量那么多，冥府都快被他们的灵魂塞满了，地上也没见少掉多少。
　　欧特鲁斯一边在心中非议深渊之主，一边焦急地看着底下的半神和人类。这可关系到它今天能不能再吃一顿点心，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姐姐，来吃呀。”忒提亚蹲下来将石榴往前面递了递，鲜红饱满的石榴籽散发出浓烈香味一直往艾格尼斯的鼻腔中钻去。
　　“为什么不吃呀？你不喜欢石榴吗？”深渊之女有些为难地皱起眉头，欧特鲁斯只给她带了这些东西过来，如果这个姐姐不喜欢石榴怎么办。
　　年幼的孩子因为长时间托举重物手臂发软，石榴从她手中滚落。它们在地上滴溜打转，一直撞到艾格尼斯的腿才停止滚动。
　　人类盯着她腿边的果实，它的样子是如此迷人，比她吃过的任何一颗石榴都要壮硕饱满，拿来做神明的祭品都不显寒酸。
　　……它是……真实的，不是她的臆想！
　　艾格尼斯再也无法忍受，她抓起地上的石榴开始狼吞虎咽，沾了土的皮与籽一道吞入腹中。果皮粗粝坚硬划伤女孩咽喉，也被她硬生生咽下不舍得吐掉。甜美的石榴汁液抚慰着人类干枯的身体，那些可怖树影从她身上褪去，艾格尼斯的影子重新变成一个瘦小的女孩模样。
　　忒提亚为她递上更多果子，人类来者不拒，直到她的肚子撑得滚圆再也吃不下才停了下来。

　　“我叫……”艾格尼斯终于有力气开口，她张了张嘴，忘了该怎么说话。
　　女孩很久没有与人交谈，尝试了好几次才找回声音。她的嗓音嘶哑，专注地看着眼前这个更小的孩子，“我叫艾格尼斯。”
　　“你给了我食物，我就是你的奴隶了。”除了自己，她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作为报酬。
　　忒提亚摇了摇头，“我有很多侍从。”
　　艾格尼斯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报答她，茫然无措地跪坐在地上。
　　半神为她擦去脸上尘土，她的掌心炽热温暖，“我还缺一个姐姐，你愿意当我的姐姐吗？”
　　忒提亚十分羡慕双子神，他们总是在一起亲密无间地说笑玩耍，永远也不会离开彼此。而她只能在神庙中看着他们到来，看着他们离去。
　　只有她一直被抛在身后，独自一人。
　　深渊之女也想要一个哥哥或者姐姐，一个会永远陪伴在她身边的哥哥姐姐。
　　“你愿意当我的姐姐，永远不会离开我吗？”她朝人类伸出手。

　　“如您所愿。”艾格尼斯向她深深趴伏下身体，以一种极为虔诚的姿态臣服在女孩面前，“我将永远陪伴您，绝不背弃，绝不分离，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她直起身握住半神的手掌，再也没有松开。

　　“因为有忒提亚，所以才会有艾格尼斯。”神官靠在吸血鬼怀里，“如果你爱我，那么你就必须爱她。”
　　“我曾发誓会用我的生命去捍卫忒提亚，你会帮我吗？”
　　凯厄斯将她安置在病床上，他拉起艾格尼斯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人类的温暖将他感染。
　　温热的，鲜活的艾格尼斯。
　　“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他说。“那么我会为你实现。”
　　“只要你不再离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