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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山河不夜天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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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微暗,弯月高悬。
冷冷寒风自北而南,已是隆冬腊月,整个盛京肃白极寒,空气也是几乎要将人凝固的冰冷。
唐慎从工部衙门出来时,街上已经再无行人了。他穿着深红肃静的官袍,外头裹了件雪白狐裘。说是金陵王家那边送过来的老物件,已经传了好几代,是上好的辽北雪狐。
“唐大人下衙了?”工部守门的老衙役见到唐慎,赶忙上来给他打灯。
唐慎轻轻颔首,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问:“季大人今日何时去的荆州?”
老衙役回忆:“应当是午后,大约未时的模样。”
唐慎了然。
自从笼箱正式投入使用,唐慎和季孟文就忙得脚不沾地,每日夙兴夜寐。蒸汽机是有了,煤炭也不能少,资源才是重中之重。于是唐慎将季孟文派去荆州,算是勘探煤炭资源。
走出工部大门,马车已经在外头等候多时了。
马车是看似普通的两架车,车帘前面各挂了两一盏灯笼,上书“工部”二字。因是三品的规格,晚归的各部官员一眼便能瞧见,当是工部侍郎的形制。
“吱呀呀——”
马车路过前门大街,唐慎忽然福至心灵,他掀开帘子。
“到前门了?”
车夫:“是嘞,大人。”
唐慎:“去采祁斋。”
“好嘞!”
又买了一些糕点,等回尚书府时,早已月上中天。
唐慎褪去官袍,换上简便的服饰。他简单地用过晚食,左右闲着无事,又看了几张各地送上来的官文。等到申时,他放下毛笔,静静地望着远处桌案上放着的那笼糕点。
“已经……二十二天了?不对,二十三天了。”
王溱去西北整整二十三天了。
原本说是能在年前回来,可今天已是腊月廿四。前天王溱来了信,说西北有异,大约过年是回不来了。
唐慎摸着鼻子:“要是有手机,直接来个视频电话……可算了吧,我有生之年电灯还是有机会的,电话……这个真没有。”
电灯的发明原理唐慎还能大致摸索着做出来,电话已经是新科技产物。更不用说智能手机,电脑网络,这些大概只能在梦里想想。
“先把抽水马桶搞定再说!”
电话电灯电脑,所有带电的东西,唐慎都想要。可是想要是一回事,能不能要到九是另一回事了。但是人嘛,总得有些梦想。
又这样过了几日。
直到除夕当夜,唐慎终于确定:“王子丰是回不来了!”
今年是个格外清冷的新年。
唐璜去了荆州,忙着和辽人谈生意。姚三也回了姑苏。姚母从年初起,身子已经不大好了。她感知自己可能活不到明年了,想落叶归根,于是让姚三带她回山西,长眠故里。
没有人在身侧,硕大的尚书府也只剩下老管家和唐慎二人。
唐慎没有太多古代人的尊卑观念,既然没别人,他便让厨房随便做了点火锅,自己和老管家,再加上奉笔,三人一起热气腾腾地吃起来。
原本老管家还满口“使不得使不得”的拒绝,但唐慎盛情相邀,老管家便也坐下了。
三人吃着吃着,老管家说起王溱小时候的事来。
“公子自小喜好梅花。自四岁起,便画过很多梅,有腊梅红梅白梅……等到大了些,公子又喜欢上了青竹,于是金陵老宅那边,就种下了很多竹子。公子是擅画的。”
唐慎:“他有不擅长的么?”
老管家被他说的一愣,想了想:“没有。”
唐慎:“你瞧,这就是王子丰。”
老管家笑了。
唐慎突然想起:“还是有不擅长的。”
老管家看着王溱长大,王溱出生时父亲便不在身边,而是在外当差。等后来回了金陵,王父又因偶感疾病,英年早逝。不过多时,母亲也因忧思成疾早早去了。因此老管家对王溱可谓亦父亦母,是忠仆也是长辈。
老管家心道:我家公子还有不擅长的?他不信。
唐慎笑道:“他不会唱歌。”
老管家怔愣。
奉笔埋头吃菜,听了这话也不由呆住。
唐慎真是太别出心裁了!
自古君子有擅琴的,有擅画的。可谁会去擅歌擅舞!
都是家里人,唐慎也很放得开:“跳舞我是不会,但唱歌其实我还蛮擅长的。”
老管家倏地目光一凛:“公子,忽然想起账房那还有事,先行告退。”
奉笔本来不解其意,好好吃着饭怎么就要走了。但老管家给他使了个眼色。毕竟是当朝三品大员的书童,奉笔模模糊糊地也觉得久留不妙,找了个理由也跑了。
唐慎错愕地望着一老一少落荒而逃的背影,他哭笑不得道:“不就是想唱首歌给你们听,这么害怕作甚,我唱歌又未必不好听。”
嘴上这么说,唐慎心里也清楚,两人不是因为怕他魔音贯耳才跑的。
作为仆从,谁敢听主子唱歌,这是大不敬。更不用说,他还是当朝三品工部左侍郎。
孤零零的夜,还未到子时,唐慎也觉得没趣,便灰溜溜地回了房。
他百无聊赖地想着:“这么多年,真要我唱,我还不一定能记得几首。”
唐慎拥有过目不忘这个金手指,但这个金手指也充分发挥了它“穿越者”才拥有的特质。即,穿越前的东西,唐慎是靠自己学霸的记忆力记着的。只有穿越后所学习到的新知识,他才能用过目不忘来强记。
“我今年也二十五了,过了年就是二十六。穿了这么多年,也记不得几首歌了。”
寂静的房中,灯火幢幢。昏暗的烛光摇曳长影,映照着墙上那幅前朝画圣知名的《五岳春景图》,朦胧游离。
无声无息的黑夜,一道歌声响起,如温柔呢喃。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
“月亮代表我的心。”
一曲结束,唐慎单手支着下巴,没什么表情地望着桌面。
……
“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低沉男声从身后传来,唐慎猛然滞住,随即回身。
风雪自开启的雕花木门外卷入屋内,王溱反手带上门,他一边解开披风的扣子,一边低声吟唱:“你问我爱你有多深……”低笑一声,他问:“接下来怎么唱。”
一边唱,他已经一边走到唐慎面前。
唐慎瞪大眼看他:“你怎么在这?”
王溱没有回,他将披风扔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又问:“怎么唱呢?”
唐慎:“你刚才不是唱了么。不对啊你怎么会唱的?”
“刚才听你唱的。嗯,过目不忘?”
唐慎顿时红了脸。
虽然他不介意当众唱歌,可是偷偷唱歌被人听见,他也是要面子的!
王溱望着当朝工部左侍郎霎然绯红的脸颊,他忍不住心猿意马,沙哑着说:“其实我也是擅歌的,景则。”
“你怎么知道?”
“刚才回来,听管家说了。”
唐慎:“我没编排你!”
王溱:“是是,你没编排我。倒也没错,歌我还可以试试,舞的话……”他皱了清挺的眉,“这是真未曾试过。你还未教我刚才那首歌,也是来自另一个几千年后的世界?怎么唱来着,我爱你有多深……”顿了下,他道:“我明了了。”
“嗯?”
“爱你似月明,似海深。”
“什么玩意,明明是……唔……”
炽热滚烫的吻封住了接下来的话,酷寒冬日,寝房内,火炉烧着炭,嘎吱作响。很快,阵阵低喘淹没在门外呼啸风声中。
又是新的一年。
同一个除夕之夜。
有人千里加急,借着一品大员的权势滔天,快马扬鞭,三日横越数百里,只为吻一吻心上人柔软的嘴唇,可谓公私不分,无耻至极。
也有人年逾而立,依旧不愿成家,被古稀之年的祖母困于宗祠,活生生跪了整夜,嘴里还冷笑嘟囔:“跪吧跪吧,跪死我苏斐然也绝不成亲。”
还有人军民一家亲,大过年在塞外之地,数十人围着篝火,美滋滋地烤全羊,撕下一只羊腿就是咬,好不畅快。
皇宫之中,年轻的太后抱着刚刚五岁的小皇帝。见着儿子呼呼大睡的童颜,感叹:“这是赵家的天下,母后不求你像你皇祖父那样流芳百世,只愿你平平安安长大。你姓赵,但你更是母后唯一的儿子。”
……
卧榻之上。
等唐慎完全睡了,王子丰为他掖好被角。他撑着手,望着这张疲惫清秀的脸庞,忽地想起多年前自己曾经的一个比喻。
江南姑苏的小儿郎,似莲花般易折,又似白梅般清寒风骨。
“月亮代表……我的心。”
他吻上自己心里的这轮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