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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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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晨清露,燕雀南飞。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林中传来,温允禾听着远处愈近的嘈杂,加快了在林中穿行的脚步。
走出了这片林子,便到了淮江。
那里有接应她的船夫,渡江过后找个清静地方改名换姓,便能了忘了这故地的一切。
温允禾听四下声音渐息,心里稍稍安定下来,怕是已经摆脱掉了追兵。
温允禾走了大半日,终于走出林子,眼前便是淮江,江边立着一叶扁舟,不远处身着蓑衣在岸边等着的便是带她渡江的樵夫。
几日的跋涉终于到了快要结束的一刻,她几乎是跑着向小舟去的,江边的风吹过她的耳畔,拂过她的发髻上的步摇,发出“叮铃铃”的声音。
只是,为什么耳边为什么还会有羽箭穿过的声音。
“咻咻——”
近在眼前的樵夫倒地,鲜血溅在了她的脸上,她猛地回头,入目便是大片的追兵。
果然,还是躲不掉吗?
身后是滚滚淮江,身前是步步紧逼的追兵,他们出鞘的利剑上闪着刺眼的光,刺痛着温允禾的眼睛。
她突然就不想再挣扎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还能逃得到哪里去呢。
她只是恨,恨自己太过天真烂漫,到最后一刻才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的仇恨。
她一步一步退至江边,江水沾湿了她的罗裙,眼泪从她眼中滑落。
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她纵身一跃。岸上的士兵只见那抹鹅黄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没入江中。
温允禾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水中往下一直地沉,窒息的感觉让她逐渐失去意识。
眼前走马似的闪过自己这短短十几年的一生。
在人生的前十五年,温允禾一直坚定地认为,自己是这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自己的阿爹温宁毅是拥有至高荣耀的襄国公,阿娘是当今太后叶氏的外甥女。阿娘与阿爹成婚二十余年,倒比寻常家的夫妻还要恩爱,阿爹连一个小妾都没有娶。阿娘在生自己时落下了病根,终生不能再育,作为温家唯一的嫡女,她已经拥有了太多。
而婚嫁之事也早早定好了自己青梅竹马的凌钦,将军府嫡子,家世,容貌,品行都是一等一的好。与她自幼相识,情谊甚笃。他会给她带栗子糕,会带着她翻院墙出去走马携游,会给她赢下中秋灯会上最漂亮的花灯。
寻常女儿家在意的事,不过父母康健、饱食暖衣、寻得如意郎君,而温允禾三点都是顶顶让人羡慕的,过得实在顺风顺水。
可她从来没有想过,她所拥有的一切,不过都是南柯一梦。甚至直到亲生姐姐拿命换来的那半个时辰,她才知晓了一切。
原来,连温允禾这个名字,都不属于她。
她以为凌钦是心动,以为聂廷轩是归宿,没想到只是她日暮穷途的开始。
聂氏天下,暴政当行,国仇家恨,只是她再也没有机会去做些什么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温允禾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救下他们,我一定要让罪魁祸首付出应有的代价。
脑中最后的一丝清明褪去,温允禾再无气力的身子沉入江底。
……
温府坐落在都城的东边,宅子装修得素雅清净,不见一棵杂草,并无一片枯叶,一看就是有人日日精心收拾。
清晨雨才停,一方幽静的庭院里,唯听见雨滴顺着芭蕉叶“嘀嗒嘀嗒”落在地上的声音。
屋内纱幔低垂,带有几分朦朦胧胧之感,精雕细琢的镶玉牙床,雕梁绣柱,四周石壁都用上好的锦缎遮住,是奢华又精致的少女闺房。
床上静静躺着的少女,正是最好的碧玉年华,还没完全长开,眉眼间仍带着几分稚气,但也不难看出是个美人坯子。
发色玄青,肤色白皙,峨眉敛黛,秀气的鼻尖,一张玲珑小嘴,眼下却几乎没有血色。
与少女年纪相仿的小丫鬟坐在床边轻轻为少女摇着蒲扇,看着眼前没有一点生气的少女,面带愁容,轻轻叹道:“小姐,你快些醒过来吧,落葵好想你。那凌小侯爷就是再好,也不值得你自个儿坏了身子呀……”
正嘟囔着,卧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端着一碗药走进来,眼下的乌青显然也是有好些天没睡好了。
落葵显然是被吓到了,身体不自觉哆嗦了一下。小姐昏迷的这几天,一向温婉贤德的温夫人脾气特别不好,动不动就发脾气,一个时辰可以来看小姐两三次。
不过想想也是,夫人与老爷老来才得这唯一的一女,可不得当成心肝宝贝宠着嘛。
“落葵,我是不是不止一次在府内警告过,不许再提关于凌小侯爷的半个字,你们都当耳旁风是吗?你是融融最喜欢最宠信的婢女没错,可不代表我不敢罚你!”温夫人睨了落葵一眼,冷冷道。
落葵当下就噤了声,自己从前与小姐玩得好,温夫人也待自己和颜悦色的。
小姐如今昏迷不醒,也是让温夫人操碎了心。
想起小姐之前待自己那样好,不论是家世、样貌还是品行,都是这都城顶顶的好,却不曾想自己的青梅竹马遭这般变故,三日前竟是传来战死沙场的消息,自小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小姐哪里受得了这种打击,竟是直接昏迷了三天三夜……
落葵想着想着越来越替小姐难过,原本也是个感性的性子,又被温夫人一凶,便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啦啪啦地往下掉。
正伤心着,床上的少女突然微微动了一下,竟还开口喃喃道:“你要再哭,我这整张床都要被你的泪水浸湿了。”
“小姐,您终于醒了!”落葵一把鼻涕一把泪,激动地拉着温允禾的手,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温夫人见到女儿醒过来,原本紧缩的眉毛也舒展开来,但也是一脸紧张地抚了抚少女的头:“融融,你醒啦,感觉怎么样?可让阿娘担心坏了。”
温允禾缓缓睁开眼睛,一双杏眼自是生的极美,却没有了往日的灵动流转,而多了几分茫然,眼底更似是充斥着不知名的悲恸。
一睁眼,她竟看到了自己的阿娘和贴身丫鬟落葵。这是怎么回事?
她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她在不停地跑啊跑,身后是圣上派来的追兵,身前是那深不见底的淮江,不识水性的她纵身一跃,冰冷刺骨的江水直往她的口鼻里灌,直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涣散。
难道自己没有死,被人救下了?可是眼前的景象又是怎么回事?
与太子成婚当日,姐姐刺杀计划失败,自刎于剑下。
也是在那日,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凤冠霞帔成了噩梦。
随后不过七日,那心狠手辣的皇帝也追查到了当年清和村孤女双姊妹的下落,当即给温家定了个“欺君罔上,十恶不赦”之罪,下旨抄了温家。
温允禾永远忘不了,在那个雷电交加、风雨飘摇的夜,她被藏在只能容下一人的暗室,是如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阿爹阿娘就在离自己不过一丈的地方,至死不肯交代出她的下落,被人生生折磨了半个时辰,身上被捅了十几刀,死不瞑目。
温允禾也忘不了,自小陪自己长大、情同姐妹的丫鬟落葵,是如何换上自己的衣服扮作她引开皇帝的追兵。
落葵性子软,见到生人男子都会害羞好半天,总喜欢靠在自己腿边说:“小姐小姐,落葵这一辈子都不要嫁人,就想陪在小姐身边。”
这么一个单纯可爱的傻姑娘,是如何被十几个毫无人性的下手凌辱了三天,温允禾怎么也不敢想。
而阿娘和落葵眼下就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是梦吗?还是死前的最后一点幻想?
温允禾不知道,如果是假的,她只希望这幻境久一点,再久一点。
温夫人见女儿刚醒来就是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不已,只道是造化弄人,那凌小侯爷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容貌、家世、品性都是一等一的好,对融融更是一片真心。她与凌夫人本就是交情甚好的姐妹,定下了两家的娃娃亲。
本来等这次凌小侯爷凯旋归来两家就议亲,谁知三天前战报传入京中,竟是凌小侯爷战死沙场,十万精兵全军覆没的消息,圣上大怒,下令查抄了定北侯府,府中上下,无一活口。
想到这,温夫人轻叹了一声,用手温柔的抚了抚女儿的头,只希望女儿能早日放下那凌小侯爷,这几日让府中上下都不准在提那小侯爷的事,也是不想引起女儿伤心。
感受到阿娘轻柔的安抚,温允禾眼眶一热,抬手紧紧地抱住阿娘,把头埋在阿娘怀里,细细地抽泣起来。
“融融,怎么啦?怎么还突然哭起来了。”阿娘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她这唯一的女儿,从小就是被宠大的,一下接受不了凌小侯爷出事,也是情理之中。她只恨造化弄人,生生让有情人分离......
“我……我……我就是太想阿娘了,”温允禾哽咽地说着,“我好想这一切都是真的……阿娘,别离开我好不好……”阿娘的怀抱是如此的熟悉而又真实,让她甚至有一霎那感觉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傻孩子,在说什么傻话呢,这当然是真的了,阿娘一直陪着你呢。”
落葵在一旁端上了汤药,提醒道:“小姐该喝药了。”
“我自己来吧。”温允禾从阿娘的怀里立起身子,接过瓷碗,不料手一时有些脱力,碗从手中滑出,摔在了地上,些许溅起的汤药洒在了温允禾的手臂上,一丝丝的刺痛阵阵传来。
不是梦吗?为什么会有痛觉。
温夫人连忙让落葵再去上一碗汤药,拉过女儿的手腕细细观察,“融融没有被烫伤吧?”
“阿娘我没事,只是被溅到了一点。”感受到阿娘的关切,温允禾压下心中的疑惑,安抚道。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温夫人嗔怪地看了女儿一眼,接过新端上来地汤药,亲自喂给女儿喝。
一口口的汤药下肚,舌尖微苦,温允禾的意识也渐渐清醒起来,之前的触觉,刚才的痛觉,现在味觉,都太真实了,真实到她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置身于这里,就像她重生了一般。
之前她也读过不少志怪小说,对于前世今生,鬼怪妖魂只是笑笑,从未真的信过,只是如今这般太过于以假乱真了,她不得不去猜想那个最奇异的可能。
或许,她有来生。
也可以说,上天看到了她上一世的不公,给了她一个重生的机会,让她去做没来得及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