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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克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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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初冬。
清哥儿嫁到沿河村已经有一年了,去年这时候王老大突然急症去世,他们王家人急着瓜分财产,竟然无人理会新婚日成了寡哥儿的他。
等想起他来,他已经惊厥高烧,快不行了。
王大的弟弟,王二一家的当家人,就商量着给他扔到了牲口住的破茅草屋里,让他自生自灭。
幸好清哥儿从小便多受蹉跎折磨,竟然真的挺了过来,那王二一家,可能从王大家捞了太多好处,直接举家搬家到县城去了。
自此,便无人理会初嫁便成寡哥儿的清哥儿。
大清早,清哥儿从床榻上起身。
说是床榻,也不过是一张单薄的床板,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稻草,这种天气御寒,多少还有点用,再过半月,初雪下来了,睡一觉醒来非把人冻得浑身僵硬不成。
清哥儿穿好粗布短褂,搓着冻有点发红的手,出了卧房的门。
今天天气不错,正好去一趟镇上,卖点东西,买点米面回来,家里的粮食快续不上了。
早饭是清的看不见几粒米的粥,和昨天剩的半块硬的啃不动的馍,清哥儿把馍放进粥里沁湿了,才梗着脖子吃完了。
打了盆清水,打理好自己后,回屋将这些日子绣好的帕子,还有夜里抹黑纳的鞋面、帽子整理出来,装进包袱里就要出门去。
临了了,又转身回去,带了张面纱,遮住了清秀的下半张脸,只留了双勾人的桃花眼露在外面。
可是他不知道,半遮不遮的掩面美人,更让人心痒难耐。
“清哥儿难得出门,这是去哪啊?”
刚踏出门没走几步,就有尖锐刺耳的声音传来,清哥儿抬眼看清是谁后,便不愿理会,加快脚步往前走,可身后的人用更快的速度追了上来。
那婶子是村长的弟媳妇,姓牛,具体叫什么的,清哥儿不清楚。
“也是,寡哥儿可不是要少出门,尤其是你呢,克死了人家……”
那婶子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倒腾着清哥儿手里的包袱。
“你说,万一跟哪个汉子有了接触,传出些风言风语,你那个夫家可是不让你好过……”
“这顶小帽不错,送给婶子罢,我家大朗刚得了宝贝儿子,带着正合适。”
嘴里是询问的话,手早就将小巧精致的帽子塞到了自己怀里。
这帽子的整体是清哥儿用三股棉线搓得粗线织的,包边用的还是“藏针缝”的针法,这是他爹爹教授他的。
这样缝出来的物件,内里柔软舒适,外表规整美观,拿在手里竟然看不见一点针脚痕迹。
这种针法费时费力,夜里舍不得点油灯,清哥儿透着月光,不知熬了多少个晚上才做好。
这么一顶小帽,在县城绣房里怎么也卖个十七八文的,怎么能便宜了这不沾亲顾的烦人婶子。
“牛婶子,若不然你挑件帕子去吧,这帽子是成立坊订的货,我是万万不敢送人的。”
清哥儿声音很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常年做苦活的手,生着冻疮,青红一片,此刻正紧紧地抓着被翻的凌乱的包袱。
赵婶子打量着他身上的粗布短褂,入冬了也没个厚衣服穿,知道他日子过得肯定不好,这帽子用得粗棉线她都舍不得买,看来他的话不假。
“哎呀这话说的,好像婶子追着你要东西一样,还给你罢。”牛婶子将帽子扔回清哥儿怀里,又伸手挑挑捡捡的,寻了一个绣着兰花的帕子拿走。
清哥儿也不反驳,表情淡淡的看她拿走了帕子,随后将包袱整理好,转身便走出了几步远。
牛婶子看着他的背影,嘴里乍舌,模样是怪俊俏的,怪不得他大哥家的傻儿子都对他心心念念,真是会勾人的俏哥儿。
*
长长的河流两边坐落着座座矮墙茅屋,清哥儿顺着河流一直走,约莫走了有半个时辰,便看到了树立在路边的石柱,上书兴义县,再走几步路过去,地势平坦,房屋俨然。
兴义县不大,但是很热闹,吆喝声,唱曲声,络绎不绝,清哥儿躲避着人群,真奔成立坊去。
成立坊是兴义县有名的绣房铺子,来来往往皆是贵客,清哥儿站在侧门,等了好一会,临近中午,人才少了一点。
“掌柜的,徐清哥儿来了。”
跑堂的店小二眼神倒是好使,清哥儿刚进门他便看见了。
半个月不来,掌柜的换了个人,清哥儿不认识,他有些犹豫的将包袱放在桌子上,那掌柜的也不说话,直接打开包袱查看。
“这都到中午了,怎么来得这么晚,哎呀,这帕子的花样都过时了,”陌生的中年男人,对着清哥儿带来的包袱挑拣着,“哟,这针法倒是稀奇,怪不得咱们店会收一个小哥儿的绣品。”
成立坊是有单独的绣娘的,一般不会接手外来的绣品,清哥儿还算是独一份的,掌柜的将帕子退回来,清哥儿也就收拾起来了。
他知道帕子成立坊不缺,之前掌柜的看他可怜,才一并收的,现在这个掌柜不收也情有可原。
“行了,这三顶帽子和五副鞋面我收了,给你九十五文行不行?”
掌柜的捋着下巴上的胡子,随手拨了几下算盘,给了清哥儿一个数。
清哥儿兀得抬头,声音很轻但是认真,“怎么九十五文?那一顶帽子原先都给我十八文的,您莫不是算错了。”
“你这小哥儿怎么说话的,十八文那是我的卖价,给你这么多,我还怎么挣钱?”掌柜的皱起眉头,看着这个硬气的哥儿,“不愿意卖就拿走。”
“那您还给我吧。”清哥儿将帽子和鞋面拿了回来,放到包袱里打包好。
“啧,别的绣房出价只会更低,”掌柜的没想到他真这么说,“我给你一百文行不行?”
“不用了,我不卖了。”
清哥儿低着头走开,修长白皙的脖颈崩起优美的弧线。
*
果真如掌柜的所说,其他绣房要么不收,要么加上帕子也才给一百文。
清哥儿无奈,只好寻了个人少的地摆了个摊子,摊子旁边有一个卖白菜干的婶子。
那婶子多看了清哥儿好几眼,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用肩膀轻轻撞了撞清哥儿的肩膀。
“哎,你家汉子是做什么活计的,怎么给你养成这样,这脸瘦的哟,婶子看着都可怜。”
“我没……”清哥儿僵了一瞬,不自在的摸了下盘起的发髻,沉声说道:“丈夫死了。”
“罪过罪过,婶子不是有意的,你别放在心上,”那婶子也没料到这哥儿这么年轻就守寡了,“你这帕子绣得真好,怎么卖啊?”
“绣了图案的帕子三文钱,帽子十八文,鞋面十文一对,”清哥儿说完,犹豫的问道:“贵不贵?”
“不贵不贵,这针脚这布料,花样绣的又精致,婶子都觉得你卖的亏,这样,婶子买你张帕子,开个好头。”
清哥儿摇头,嘴里直说着:“不不不,婶子您挑,我送您。”
“这可不行,婶子给你钱这买卖才算成,这叫开门红!”婶子挑了个绣竹叶的帕子,给清哥儿递了三文钱,“快拿着!”
三文钱不重,清哥儿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
可能是开门红的寓意太好,清哥儿的帕子卖的很顺利,一下午卖出去十多条,赚了四十文钱。
太阳快落山时,来了位一个穿着得体的妇人,将三顶小帽都买走了,还多给了几文钱,凑了六十文,这可把清哥儿高兴坏了。
“谁让你们在这摊子摆摊子的?”
突然,一声雄厚的男声传来,清哥儿抬眼,看着来人,好似是地痞流氓,身高不足五尺,生得膘肥体胖,他身后跟着的人倒是瘦挑,只是身材干瘪,像两只营养不良的猴子。
“你这菜干不错,送我点尝尝?”那胖子随手拿了婶子的白菜,又看向婶子旁边那个卖木头雕刻的,吐了口涂抹,“你这卖的又是什么?别藏了,爷可不稀罕你这点破东西。”
这三个人往这一站,旁边的商贩都远离了这块地方,清哥儿听到他们说话,嗓子有些干涩的咽了下口水,他收拾了一下剩下的东西,准备起身逃走。
“啧,这哥儿胆子倒是大呢!还想着跑。”胖子身后跟着的瘦猴,一把抓住清哥儿的包袱,看见他脸上戴的面纱,有些生气的给他一把摘了。
“戴个碍眼的破布做什么?”
清哥儿的脸暴露在外,他侧过头,紧张的躲开了瘦猴的束缚,缩着脖子站在一旁,不敢再动了。
“长得不错,还是嫁过人的?你家汉子怎么舍得你,”胖子完全被他吸引,语气挑逗的对着清哥儿耍流氓,“这么如花似玉的哥儿,出来抛头露面的?”
“完了完了,被这吕虎看上,那小哥儿算是完了。”
“这吕虎是何人?”
前头说话的人被吓了一跳,他看着旁边突然插进来的男人,摸不到头脑。
“吕虎你都不认识?”
这男人目测身高八尺,一身黑色皮革穿在身上,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生的浓眉大眼,脸上带着疲倦,像是旅途遥远的过路人,背后还背着一把大刀,浑身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戮气息。
说话的人被他瞪了一眼,胆怯了一下,随后说道:
“您不是这里的人,不清楚也正常,吕虎是这片有名的混混,经常滋事挑事,他姐夫是县衙的衙役,受苦的穷民百姓,告官都没用!简直无法无天。”
他说了半响,旁边的人没没出声,他大着胆子瞅了一眼。
只见这男人眼神发直的看着那哥儿,他顺着目光看向那哥儿,哥儿嘴唇发白,不知是冷的还是吓得,脸颊生了红晕,额前的几缕头发打湿紧贴在脸颊两侧,好不可怜。
突然的,旁边的男子动了,他将背后的铁刀竖在地面上,大刀阔斧的往前一站,轻掀眼皮,冷漠的看向那三个人,他语气平淡,但是带着不可忽视的威严。
“前面的,挡路了,给我让一让?”
吕虎怎么能被一把刀给吓唬住,他送开抓着清哥儿的手,挑衅的看向出声的汉子。
“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
待看清他那把大刀上的血渍后,才从心里害怕了起来,这刀绝对是杀过人的,这人说不定是哪个山头的土匪或者是西北战场的逃兵。
“哼,嫁过人的二手婊/子,”吕虎瞥了一眼那男子,踹了一脚那个瘦猴,转身离开,“别丢人现眼了,爷带你去醉春楼长长见识!”
三个人走远后,清哥儿才敢抬头看向帮他的男子,他嘴巴张合,半响说不出来话。
“请问县衙怎么走?”
好在那男子并不在意,等清哥儿帮他指了路,他将刀收起来后,往前走了几步,随后又转身看了眼清哥儿的脸,眼底多了几分温柔,自认为语气温和的说道。
“多谢。”
而被多看了一眼的清哥儿,可是吓了一跳,那男子看起来太凶了,无端让他想起村里猎户家的狼狗,狗多是忠诚憨厚的,但是见过血的猎狗则不同,血激发了他们的野性,那男子给他的感觉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