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他，看我！》一山荞

3、第三章

　　红场景。

　　无数的红色雨滴从天而降，掠过繁密的枝叶，赶往地面。

　　陆地被这些古怪的红雨尽数覆盖，万千水滴汇聚成汹涌的溪流。

　　尤沭点开系统面板，时间显示09：37，面板的背包处呈现灰色的冻结状态，所有道具都不可使用。

　　【主线任务：请找出古堡真正的主人。——未完成】

　　【任务时限：七天（剩余134时23分）。】

　　关闭面板后，他双手抱膝坐在洞口，怔怔地望着红雨发呆。

　　导游的红色小旗帜竟然是进入红场景的钥匙。

　　还有那颗突然出现害他滑倒的小石子，会是谁的手笔......

　　漫不经心瞥向他的谢沅？可能性很大。若他真的是鬼而非玩家，身为古堡副本的NPC，自然对副本里的各个触发点了如指掌......

　　还是沈柘？

　　不会的，尤沭下意识否定自己的猜想。事发突然，沈柘当时扑上前欲拉住他，焦急的神情不似作假。

　　而且，看在那双圆圆的蓝眼睛的份上，他不愿把沈柘想得那么坏。

　　蓝色的眼睛，笑起来时熠熠生辉，像盛满了星星......

　　虽然刚认识不久，但莫名的，他觉得沈柘十分眼熟。

　　他们曾经见过吗......

　　记忆蒙了层纱，很多事他都记不清了。但此时，尘封的记忆松动些许，脑海里有旧时的画面浮现。

　　雨声淅沥。

　　有人浑身湿透，伞却固执地向他倾斜，拽住他的手腕不放，嘴唇一开一合、正急切地说着什么......画面模糊不清。

　　会是沈柘吗？

　　“吼——”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从背后传来，打断了他的回忆。

　　小黑醒了。

　　尤沭无奈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裤腿的泥灰，走向山洞深处。

　　——

　　一小丛篝火，驱散了洞内的黑暗。

　　山洞的最深处，藏了个半人高的大鸟巢，由泥土和树枝筑成。

　　一颗长着黑色细羽的鸟头探出巢穴，正急切地张望，口中不停嘶吼。

　　妈妈，妈妈去哪儿了？

　　他越叫越急，音波在洞内回荡，震得墙壁上的土块和碎石簌簌直往下落。

　　尤沭快步上前，安抚般摸摸他硕大的鸟头。毛绒绒的，手感挺好。

　　“怎么啦，小黑。”他轻声道。

　　刚到红场景时，尤沭从空中急速坠落，眼看就要掉到湍急的红河里。

　　是小黑突然出现，把他护在羽翅下，跌跌撞撞飞回山洞里。

　　望着终于出现的黑发青年，小黑晃了晃头顶的呆毛，黄澄澄的眼里流露出人性化的委屈。

　　“啾，啾啾。”他依恋地蹭了蹭尤沭的手，如幼鸟般啾啾清啼。

　　【妈妈，你去哪儿了，小黑饿了，小黑好饿！】

　　他鸣叫时，淡黄色的鸟喙开合，里面长满了三角形的尖牙，这些牙的边缘是锯齿状的，泛着森冷的白光，他没有舌头。

　　这是个半人半鸟的怪物，背脊上长有一对灰色的翅膀。胸部以下是成年男性的身躯，胸部以上是黑色的鸟身，这两者拼接出了小黑，丑陋又诡异，令人望而生畏。

　　小黑身子赤|裸，形状不一的血色疤痕遍布全身，分外显眼，这是经红雨灼烧后留下的印记。

　　他的腰部系了条歪歪扭扭的黄绿色裙子，勉强遮住古铜色的大腿。

　　鸟形怪物穿上裙子，离奇外表带来的攻击性得以弱化，乍一看还有种诡异的萌感。

　　黄绿短裙由数十片长短不一的树叶拼接而成，做工并不精细，甚至有些粗陋，但小黑却很喜欢。

　　因为这是妈妈做给他做的。

　　听到小黑的话，尤沭呼吸一滞，心情复杂：“小黑，我......真的不是你的妈妈。”

　　“啾啾啾啾啾啾啾！”

　　【不对不对，小黑的头毛是黑色的，妈妈的头毛也是黑色的，所以妈妈是小黑的妈妈！】

　　“我没有鸟喙，也没有翅膀......”

　　闻言，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小黑的眼里涌出，他低垂着鸟头，十分沮丧，哭得一抽一抽的，时不时还委屈地偷瞄尤沭。

　　泪水浸湿了小黑眼眶附近的黑色细羽，这外表凶猛的禽鸟竟也有惹人怜爱的一面。

　　尤沭叹了口气，双手捧着他的脸，以指腹擦去他的泪水，声音又轻又柔：“别哭了小黑，在你找到真正的妈妈前，我先当你的妈妈。好不好？”

　　小黑的眼泪一下止住了，“啾啾！”

　　【妈妈，小黑饿了。】

　　小黑的智力显然还停留在幼年期，他理解不了什么叫真正的妈妈，他只要面前的黑发青年永远不会离开他。

　　“啾啾。”

　　【想吃香香的白花。】

　　尤沭应了声，在小黑期待的眼神中，他抬起手，有冰凉的水汽浮现，手心长出一只带露的花苞。

　　白花不算大，直径约莫四厘米，花瓣边缘是透明的。五片洁白的花瓣簇拥着淡红色的花蕊。随着花朵轻柔地舒卷，淡雅的香味逐渐盈满山洞。

　　“吃吧。”

　　借着火光，尤沭温柔地注视着小黑。

　　看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白花，看他虔诚地嗅闻，看他张开鸟喙，露出森森白牙，看他“啊呜”一口吞掉......

　　尤沭的唇边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在小黑身边，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因为......

　　他们都是怪物。

　　弱小的、畸形的......怪物。

　　——

　　坠入红场景之初，尤沭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到红河尽头去。

　　直至现在，那念头依旧在指引他，到红河尽头去......

　　红河有尽头吗？

　　数以万计的鸟怪死在红河中，如果他们还活着，就会告诉尤沭：红河没有尽头。

　　如果说漫天的红雨只是小惩大诫的鞭子，那么红河就是死亡的温床。

　　坠入红河的鸟怪，就像是被人踩住的蚯蚓，瞬间瘫软，失去反抗的能力。哪怕竭尽全力，也只能在河里蛄蛹几下......他们会在绝望中死去。若能激起一串浪花，黄叶鸟史中必有他的名姓。

　　到了小黑这代，即使没有浪花，也能名垂鸟史了。

　　因为，红场景的鸟怪，只剩他一个......

　　细长的手指又揭过一页鸟史，这是最后一页，上面只有两行短短的鸟族文字——

　　【植物，恩赐，不惧红雨】

　　【第一百五十九代，小黑】

　　娟秀的字迹下方，有个歪歪扭扭的爪印，是小黑戳的。尤沭久久凝视着那枚爪印。

　　小黑天生痴傻，无人教化，不会写字。身为场景里的鸟怪，这爪印是他来过世间的唯一证明。

　　尤沭合上黄叶书，眼尾微红，目光柔和，细软的黑发贴在他的耳侧，整个人如水般温和。

　　他轻抚小黑的头毛，像第一次见面一样，柔声道：“你知道红河的尽头在哪吗？”

　　不同的是，这次他多问了一句，“小黑，想见你的父母吗？”

　　“也许，我找到尽头了......”

　　——

　　连吃两朵小白花之后，小黑从高达两米的半人半鸟形态，变成一只黑色的小鸟，只有麻雀大小。他被尤沭用透明的藤蔓层层包裹，小心地带进红河。

　　穿过暗红的河水，尤沭向更深处游去。

　　触目所及处尽是鸟怪的尸骸，肉质结构经红水腐蚀，早已消失殆尽，只余下莹莹白骨长眠河底。日积月累，攒成一张广袤无垠的白玉床。

　　红与白，两种相悖的颜色，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红河的尽头确实不在东南西北，而在红水之下，在白骨之上。

　　红河有尽头，鸟怪们比他先到。

　　......

　　身处于距离水面数百米的河底，爪下是堆积如山的尸骨，父母与族人皆在其中。

　　小黑虽不通人事，却也觉哀恸，豆大的眼里泪水翻涌。

　　一枚暗红色的小巧圆珠浮现在尤沭面前，他伸出手，握紧了红珠。

　　空中数以万计的红雨正像一支支离弦的箭射向地面，忽的，它们诡异地定在半空。地面红河波涛澎湃，疯狂涌向河底......

　　尤沭似有所感，低声轻喃道：“结束了，小黑。”

　　“不会再有红雨了。”

　　【系统连接中——】

　　【内部场景失去能量支撑，场景破碎。】

　　【请玩家做好准备，五秒后开启锚点传送。】

　　——

　　古堡一楼大厅。

　　尤沭跌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神色怔怔。他的右肩肩头站了只无精打采的黑色小鸟。

　　他点开系统面板，时间显示19：57，红场景里被冻结的道具也已变为解锁状态。

　　【主线任务：请找出古堡真正的主人。——未完成】

　　【任务时限：七天（剩余124时03分）。】

　　“哥哥，你回......哪儿来的黑麻雀？”

　　沈柘快步上前，看见站在尤沭肩上的小黑鸟后，满心的欢喜瞬间少了一半，他指着小黑嫌弃道：“好丑的鸟。”

　　尤沭看着他，眉眼间透着认真，严肃道：“阿柘，不许这样说小黑，他是我......意外捡到的受伤小鸟。”

　　“好吧，哥哥你突然消失，我很担心你。”沈柘嘴上回应，眼睛却死死盯着小黑。

　　副本里的受伤小鸟，样貌古怪，被尤沭捡到......副本里可能有普通鸟吗？！

　　“我帮哥哥提着鸟吧。”他急声道，伸手就要去捉小黑。

　　尤沭连忙站起身，后退一步，避开沈柘的动作，“我有些累了，先去休息。”

　　沈柘的手僵在半空，他委屈地望着尤沭带着那只该死的鸟离开大厅，转身上了通往二层的楼梯。

　　——

　　古堡二楼。

　　谢沅双手贴合，接着反向扭转，一小块封闭的半透明空间出现在走廊里。为了保证交谈的隐蔽性，他使用了技能。

　　这种半透明空间类似于磨砂玻璃，空间外的人无法看到他们，他们却能将外部状况尽收眼底。

　　“珠子就藏在他身上，什么时候动手？”谢沅摸了摸微卷的发尾，桃花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他感慨道：“这么快就离开红场景，真是小看他了。”

　　“果然，能被特殊副本选中的玩家都不普通，哪怕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特殊副本具有挑选玩家的能力，这种副本非常罕见，它内部场景藏有圆珠。

　　目前，现存的特殊副本只有三个。除了荒废古堡副本，其他两个副本的圆珠已经被取走了。

　　圆珠中含有神秘能量，可以用来激发新技能，也可以用于升级已有技能，是弥足珍贵的神级物品。即使特殊副本的死亡率极高，也拦不住玩家们前赴后继地送死。

　　他们是通过系统道具强制接入古堡副本的，在他们来之前刚死了一批人，第三公会的老胡子也在其中。只有被副本选中的玩家才能进入内部场景，进而取得圆珠。

　　古堡副本这次选中的......是尤沭。

　　一旦离开特殊副本，圆珠的踪迹将无法被追寻。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沈柘没回话，只冷冷盯着尤沭的门牌号，眼神锐利。见204上方浮现出的字样是【满员】，他的面色才缓和些。

　　在古堡里，一个房间只能住一个人，入住后门牌号上方显示【满员】。若入住人数超过限额，门牌号上方将显示【超载】，并发出警报提醒。

　　谢沅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别看了，就算你看一整晚，那只鸟也不会出来。不就是只普通的鸟，也值得你注意。”

　　“别伤到他。”沈柘凝视着204房间的门把手，眼里透着落寞。

　　“什么？”话题跳跃太快，谢沅愣了愣：“谁？”，他心里隐隐有了答案，沈柘不会要作妖吧。

　　“尤沭。”

　　不祥的预感成真了......

　　谢沅扶额，浅棕色小卷毛都变得暗淡，他嘴角挂上一抹苦笑：“不是哥们，我们是来抢人家东西的，这这这......人家肯定要反抗啊，到时候打起来，怎么可能不受伤？！”

　　真是......唉，早知道雇主是个隐藏恋爱脑，说什么他也不会接这单生意......

　　沈柘抱臂，立刻反唇相讥：“怎么不可能，改变计划就行。尤沭现在失忆了，那我就装他的青梅竹马，骗取信任后，让他自愿把道具送给我。”

　　谢沅挑眉看他，半信半疑道：“这能行么？”

　　听着就很不靠谱......果然你们第一公会出来的，没几个正常人。

　　“慢着，你怎么知道他失忆了，你见过他的青梅竹马？”他不禁发出二连问。

　　沈柘眸中闪过一丝心虚，他摸了摸鼻尖的雀斑，干咳两声：“别问这么多！明天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手段。”

　　谢沅深深看了他一眼：“我不劝你，但你只有两天时间去施展所谓的纯爱计划......”

　　死去的前辈生前往外递了信息。

　　古堡副本中：前四天，鬼怪被规则束缚，能力受到削弱，他们的武力值不会高于玩家的平均值；后三天，限制条件解除，对玩家来说......将是一场压倒性的大屠杀。

　　所以，他们必须在第五天到来前拿到珠子，离开副本。

　　“我知道。”沈柘沉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