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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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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30摄氏度。南风,湿度28%。
谭长明佝偻在水槽里,泡泡糊住了眼睛。
“水盆呢……”
“这边。”耳朵旁传来迁屿清冽甘甜的声音。
她抓着他的手往旁边挪了挪,谭长明捧了清水洗掉眼睛上面的泡泡。
“谢了。”
迁屿看着他白净的耳根:“用冷水不会着凉吗?”
“这鬼天气太热了,”谭长明稍稍站起身,头发上的水湿淋淋往下落,“洗发水呢……”
眼睛前面不是汗就是水,睁不开。
“我帮你吧。”迁屿说道。
谭长明能听见盖子掀开的声音、挤压、液体流出、搓揉。
泡泡糊上他的头,与此同时能感觉到一双小手抚上他的头,谭长明撑着水槽、弓着腰,一动不动。
她力道不大,抓痒痒似的,手上估计也没留指甲,只有指腹剐蹭头皮的感觉,很舒服。
头上的手压了压,他听见女孩略带抱怨的声音。
“你能稍微低一点吗,太高了。”
谭长明顺从低头,他微微睁开眼睛,辛辣刺激,水流混着泡沫汩汩流下,清澈又浑浊。
迁屿低头看了眼乖巧安分的人,他没有穿上衣,可能是嫌洗头麻烦,弓着背一身腱子肉分割明显,从宽肩到窄腰,每一处肌肉都紧实,与清秀削瘦的少年人不一样。
当然谭长明也算不上壮,他的脊骨和颈椎,在弯曲匍匐的姿态下全部暴露,一截一截直挺健康,跟读弯了脖子的书呆子又截然不同,怪不得长那么高,她平日不抬头还对不上他眼睛。
迁屿收回驻足他背部的目光,抓挠着他的头,男性的头发跟女性截然不同,粗糙的硬茬,跟小时候爸爸贴脸上的胡茬一样硬。
她一点点将泡沫清洗干净,细致地替他冲去后颈、耳根、脸颊侧边的泡沫,忙出了一些汗,自己也初步获得洗头成就一般昂扬拍拍他的肩:“干净啦!”
谭长明拧开水龙头,没注意力度,哗啦啦四溅,迁屿看着溅上胸口的水渍,赶紧后退一步。
他糊了两下水抹干净脸,抬起头来,任由水渍下流,直勾勾看着迁屿,唇角缓缓勾出一抹笑容:“谢了,技术很好。”
迁屿莫名觉得,这个笑除了感谢,还带了点别的意味进去。
“你会做饭吗?”
迁屿点点头。
谭长明用毛巾擦干头发,站在院里说:“今天赶集市,渡口会有很多新鲜的海鲜,要试试吗?”
她惊讶指着自己:“但我不会做海鲜。”
“我会,你做两道青菜好了,顺便叫上小陈一起吃顿饭,不然他天天点外卖。”谭长明二话不说上楼去穿衣服。
迁屿第一次看到如此天然大型的海鲜市场,渡口人来人往,尤其是乘船过来买菜的客人,络绎不绝。石堤上人满为患,每个海货大箱子注满了氧气和水,嘈杂声不断。
“皮皮虾新鲜,但是太难处理,这个月份海虹也新鲜。”谭长明轻车熟路挑选食材。
迁屿根本不知道海虹是什么,只是盲目跟在他屁股后面转,她有些不适应集市浓重的鱼腥咸湿味儿,恨不得把鼻子堵上。
三个人也吃不了太多,两人很快撤离战场,迁屿看了一眼又一眼篮子里的海虹,白白的肉挤出乌黑的壳,两两在一起贴贴,像是在接吻。
还有一个被撬开的,内里形状总是让她无端联想到生|殖器,长得真奇怪。
“迁屿!”
听见久违又熟悉的声音,她抬起头来。
“周辉。”
他正从渡口下来,白T恤牛仔裤,头发有些长过眉毛了。本来还残有青年的胶原蛋白,这几天彻底消瘦下去,骨头都嶙峋可见了。
谭长明抱臂围观,第一次见到迁屿的熟人,身高不过一米八,看起来可能只有二十一、二岁。
如果不是知道她的人际关系有多么简单,谭长明都不敢相信这是她前任。太普通了,埋进人群他都不会这个周辉有什么记忆点。
他看向迁屿,倒是不知道这个女人在想什么,她表情都没有动过一分。
“老板,要不你先回去?”
他心里冷哼一声,面上神情淡淡:“海虹晒的时间长了就不新鲜了,你们聊,我搁路口等你。”
谭长明长臂一伸,拿走她手里的篮子。
今天有点晒,迁屿是易流汗的体质,她压了压帽檐遮住刺眼的光,周辉看到心下失落,她是不是不愿意见到自己。
“我给你发了好多信息,你是不是已经不想理我了。”周辉紧绷着下颌。
“没有,是我手机丢了,找不回来了。”迁屿看向他。
“我妈妈说的话太过分了,我替她向你道歉,我不知道……”他声音苦涩,唰地上来抱住迁屿,“我不想和你分开,迁屿!”
小孩子气,还是那样。
迁屿拍拍他的背:“你知道我没有办法跟你要孩子,我不会回去拿证件的。所以你妈妈说得对,我俩这样的就是过家家,哪儿里算得上是过日子呢?”
“以后我替你去解决你爸妈,我替你回去拿!”他过于急切。
迁屿推开他的肩膀:“我不会再回去,我不想再看到那些人。”
“只要一踏进那个城市,我就会犯病,你愿意看见我像个狗一样躺在路边发疯吗?”
她的目光就像是冰冷锋利的刺刀。
周辉瘪嘴:“我会陪你治好抑郁症,除了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去面对你的家人,这样也不可以吗?”
“而且你以后生活,总是需要独立户口和证件的,这只是为了方便生活。”
“活着好累,”迁屿突然道,“要想这么多问题。”
“周辉你可能忘了,我身无一物来a市找你的那天,其实我没想着还能有以后的。”
“你一个陌生网友、从来没有见过面、只聊了三个月,你猜我为什么敢一分钱不带、义无反顾地来找你。”
“因为你是在我决心去死的那天唯一给我希望的人,我再也无法忍受我的家庭,但你给我打了电话。我不想你又经历一遍朋友悄无声息自杀、痛哭几个月,才决定从天台下来,而你承诺会照顾我一辈子。”
“我相信的不是你的承诺,我一个决心去死的人,早就不在乎你是好人还是人贩子,就算是真的被拐卖、被欺骗也无所谓,我可以悄无声息地死,死在哪儿里都无所谓。”
“我是怀着这样破釜沉舟的心情来找你的。”
迁屿看向海面。
周辉没有被这一番话打击,反而眼中亮起希望:“迁屿、迁屿你跟我回家吧,我承诺过照顾你一辈子,我可以慢慢跟我父母磨,我会让他们消了这些心思的,如果你不跟我回去,你还能去哪儿呢?”
“你没有工作,没有居所,在外面随便找临时工很容易被人欺负的。”
“周辉,二十一了,你也没有正经工作,只能在家里帮衬父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迁屿道。
“我该走了,我老板还在那晒太阳。”
周辉委屈抱住她胳膊:“那你把我微信加回来。”
迁屿站在原地,思忖一会儿:“好。”
谭长明不明白都掰了的前任怎么还能聊那么久,两个人还抱上了,一个笑嘻嘻,一个不嘻嘻。
他看着手里半死不活的海虹:“今晚就给你爆炒。”
见迁屿走过来,他什么话也没说,率先迈步子走向回去的路,见身边的人在捣腾微信,他眉头一蹙:“你俩不会又要好上了吧?”
迁屿一愣,慢半拍道:“不是,他只是担心我,加了个联系方式。”
谭长明一只手插兜:“呵,恋爱脑。”
晚上开店前陈立农来吃饭,迁屿的厨艺很好,让所有人都惊艳了一把。她自己本来是内陆人,吃不惯海鲜,但是尝了一口,也被谭长明的厨艺震慑。
餐厅在一楼另一个小房间,落地窗,应该是谭长明卧室的下面,正好能看见全部海景。
离跳海自杀已经过去十天,迁屿看着那片大海,内心无比宁静,她没有忘记当时是怎样的绝望,但是在谭长明这里的日子就像是避世,宁静盖过了绝望。
“老板为什么不把酒吧开在这一边,生意会更好吧。”
“你要是愿意为自己琢磨,不至于活得这么落魄。”谭长明道。
迁屿咬着筷子,顿顿道:“是我多嘴了。”
陈立农被两个人急转直下的氛围吓得不敢动筷子,他讪笑着劝和:“谭哥没钱装修啦,他也想过的。”
“不过现在收益也不错嘛,到时候旺季前一翻新,肯定顾客更多。”
“你们都不吃了?那我收去洗碗。”陈立农小眼睛滴溜溜转。
迁屿躺在床上,她虽然精力不济,但是酒吧的工作过于轻松,凌晨三点下班她毫无困意。她翻出床边的“砖头”,开始催眠自己。
主角的名字很难记,地名人名她分不清,但是没有其他娱乐的情况下她也看了下去,看到保尔在食堂洗刷车间、倒脏水,真是够苦的,活在那个时代的人都在遭受身体上的压迫。
看到四点,眼睛有些泛花,还是没睡着。
谭长明敲了门,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迁屿打开房门,看见他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拿着药。
“一个小时了,你都睡不着?”
她很实诚地摇摇头:“书我认真看了,看到保尔要离开食堂去电厂工作,确实没有一点困意。”
谭长明看着她无可奈何。
“药,按量吃,吃完我就带走。”
迁屿就站在门口剥锡箔纸,抠出两粒塞嘴巴里,她一手拿着药,一手按着耳边的碎发,就着他手里的水杯喝了一口咕咚咽下去。
“谢谢谭哥。”
“以后睡不着来找我,不过药归我保管。”他一扬下巴,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