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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是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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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压迫的顾执胸腔剧烈起伏,他半跪着,冷眼旁观着程拾一一步步走近。
顾执身子骨本身就差,强撑到现在已是穷途末路,只能被动依靠程拾一。
血迹与雨水在脸上交织,被她随意用手背抹开,眼睛黑黝黝,像是地狱爬上的恶鬼。
草堆一般杂乱干枯长发倒是不炸毛了,紧紧贴近脸庞。
潦草难看,顾执半眯着眼想,顺带把溅上泥点的脸擦拭干净
心里厌弃,可程拾一靠近,他却收起满腹狠辣与低劣,伪装成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朝她扬唇一笑。
柔声道“快些走吧,围刺我们的共有六名杀手,如今只见四人,还有两人不知身在何处,万一追上就不好了”。
程拾一不应他的话,只是把他背去一处隐蔽的屋檐下,扯下他腰间系着的铃铛挂饰,细细摩挲。
这是一串封口铃铛,只有在铃铛碰撞在一起时才会有声响。
铃铛很别致,数个长尖螺样式的铃铛串连一起,铃铛外刻满精致漂亮的花纹,又有点像一串葡萄。
指腹摸到一处隐蔽的凸起,程拾一嘴微微瘪一瞬,敛眸掩下满眼要溢出的难过。
这是她年幼时刻下的寥寥数笔。
在年幼好时光中,她的阿爹阿娘满心满眼都是她,笑着看她拿着小小的尖铁杵,在上面刻下歪歪扭扭的星。
只是那时她不识字,刻下的也不成字型。
顾执何等会算计,几乎一眼便察觉到此物于程拾一意义非凡。
他额前的碎发被雨打湿后显得更长了,几乎要掩住他的双眼。
顾执故作不解轻声问“姑娘为何要拿在下的物什”。
“这是你的?”程拾一紧紧捏住铃铛,声音有些发紧。
不是,顾执在心底嗤笑一声,他怎么有这种普劣无奇的东西。
只是今日偶见凌疏白书房中藏有此物,寻了个理由从他手中夺走罢了。
“是”,他却听见自己如是说。
顾执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至少林然是这么说的。
他对此毫无波动。
顾执温润一笑,朝程拾一摊开白皙的手心,“这串铃铛于我十分重要,能否归还在下”。
五岁那年的事,程拾一已经记不清了,或者说,大脑为了求生,会自动模糊屏蔽掉痛苦的回忆。
但她记得,年幼的她躺在大雪中,是被一双有力的手托起的。
让佣人抱起她的是一位小公子,半张脸埋在狐裘里,只露出一双粲若星辰的眼睛。
他差人把她抱进温暖的马车里,给她准备了许多食物,用一块布包起系在她身上。
与之交换的,是她身上的那串铃铛。
他说“以此铃铛为信物,此后寻我还恩”。
程拾一靠着那些食物,熬过大雪封山,直到遇见了她的师父。
她看着手中的铃铛,并不愿意交还给顾执,却被他强撑着身体站起,灵巧从她手中夺过。
程拾一心跳漏了半拍,视线被铃铛带着走,抬手想夺回,见顾执将其放进袖子,不得已才停下。
顾执的脸色很不好,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喉咙涌上血腥,却被他强撑着咽下。
他靠着墙上,借着墙壁的力挺直身体,抬眸望向程拾一,声音很轻“姑娘这是何意?”。
他在问程拾一为何不还铃铛给自己。
程拾一没有回应,头发上的水顺着脸庞低落到地面,她把伸出的手一点点收回,忽而很认真问“真的是你吗?”。
“是我”,顾执嘴角扬起,他毫无愧疚再次确认,“是我的”。
程拾一眼睛微微瞪圆,一眨不眨盯着他,许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好”。
“不要骗我”,她浑身散透着浓浓的倦意,像是累极了,忽然便不想去深究,只望着地面道,“我只剩它了”。
目的达成,顾执满意得笑弯了眼,他漫不经心道“不骗你”。
骗你们所有人。
“劳烦姑娘寻个安全的地方”,他一点点靠近程拾一,在她耳边道,“不要让任何人找到我,记住了”。
直至昏迷倒在程拾一身上时,他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笑意,像是终年不变的面具。
***
燃着烛火的寝房内。
顾执躺在木床上,五颜六色的被子叠在他身上,额头的湿巾被人换了又换,一直保持着微凉的湿度。
程拾一缩在里床不远的角落里,身上裹着一层被子,她把手脚蜷缩在一起,闭目把脸搭在上方,像是某种受惊的小动物。
很多年前开始,她便总在半夜惊醒或是无法入睡,只有像这样缩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才能让她有安全感。
她的师父阿舟不止一次皱眉将她抱回床上,可她仍旧无法改变这个习惯。
习惯很多时候是戒不掉的瘾。
木床上了年纪,经不起折腾,几乎是一动,便摇曳着发出嘎吱声。
她的耳疾没有发作,此时听见声响便站起,替他绞布巾换水。
这样的事情程拾一做过无数遍,熟练得闭起眼都能完成。
她把顾执背回家时,便发现他起了高热,闭着眼喃喃喊着冷。
程拾一练了许多年的武,又常年累月在外奔波,身体不知道比顾执这种病秧子好上多少。
她赶忙把他放下,拿了药草煮开了便往他嘴里灌。
宋祈起初不是很配合,牙光咬的死死,非要程拾一暴力撬开他的上颚,才好把药灌进去。
程拾一害怕他同其他救回来的人一样,睡着睡着便不醒了,一整宿,几乎没合眼照料着他。
顾执是被压醒的。
他感觉胸口沉甸甸,踹不过气,悠悠转醒时感觉额头传来沁人的凉意。
睁眼便看见程拾一满脸严肃替他换湿布巾。
顾执试着活动一下手脚,发现被压得屹立不倒,他瞧着身上高高叠起的被褥,饶有兴趣数了数。
九层。
...... 要让他死可以直接点,倒也不必如此委婉。
“冷吗?”程拾一早便发现他醒了,她不自在转过脸,出声问,“......你若还冷,我那还有被子”。
“......被褥够多,不必再添”.
见她一脸认真不似玩笑,顾执沉默片刻,扬起完美无缺的假笑,感激道“姑娘大恩,在下无以为报”。
“嗯”,程拾一面无表情接下,她挠了挠手心,有些与外人接触的不自在,“那你好好休息”。
既然人醒了,她后退几步想要离开。
顾执艰难从高高的被褥里爬起,在程拾一察觉前,迅速半靠在床头,端起端方君子的架子:“姑娘瞧着有些眼熟,我们可曾见过?”。
“在下名为顾执,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顾执紧紧盯着她的脸,不放过任何细微的表情。
可惜程拾一没有给出他想要的反应,她初来京城不到两日,自然没听闻过顾执的名字。
“程拾一”。
程拾一即将迈出门槛的脚一滞,下一秒收回屋内。
她转过身,头发许是被水淋湿,顺直了许多,显得格外乖巧,对于他的问题,她显然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
好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些许是见过的吧,也许是忘了”。
顾执侧脸垂眸,纤长的眼睫像把扇子打在下眼睑,笑容敛去,透着松树冷淡的苦味。
如果程拾一见过凌疏白,那么她会惊觉,在这个角度下,顾执与凌疏白出奇的相似,几乎分不清彼此。
她抿了抿唇,忽而眼里隐秘期待问“十四年前,你有没有在大雪中救过人”。
程拾一用手比划要自己的腰部,微微睁大了眼,安静等待着顾执的回应,“她只有这么高,睡在祁连山上,当时下了好大一场雪......”。
“我好像记不清了”顾执打断她的话,漆黑的眼眸锁定她,眉梢微动。
因为缺水,他嗓音有些沙哑,像是引诱一般,他开口问“在下年幼生过一场病,病愈后便不记得当年之事”。
“原来我当年救过你”。
程拾一有些苦恼,她并不确定,何况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铃铛独一无二,上面还有她年幼留下的痕迹,做不得假。
她试探着点了点头。
“你寻到恩人后要做甚?”顾执一改清冷疏离常态追问。
要做什么?
程拾一也曾问过阿舟,阿舟不爱搭理,只说过好自己就行。
倒是谢小姐小心觑着阿舟,说她都寻她的恩人这般久,是顶珍惜的人,要对他好。
程拾一脑子不算太灵光,但也觉得谢小姐说得对。
“要对他好,报恩”。
顾执突然轻轻笑了起来,他脸庞精致秀丽,明明笑得极好看,可程拾一总觉得有些扭曲。
他抬手抹去眼角笑出的泪,温声道“对他好,万一他是个罪大恶极的恶人呢?你又该如何”。
“不知道”,她说“你又不是恶人”。
顾执的坏是刻在骨子里的,就如从根腐烂的树,他垂下眼眸,藏起眼中要溢出低劣和嫉妒。
他苦苦追寻多年不得,凭什么有人能轻而易举得到选择,获得坚定不移的好。
如果他不幸,世人就都该不幸。
程拾一敏锐嗅到一丝危险,她稍稍远离顾执。
顾执撕开面具,不装了,他披着抢来的恩人头衔,肆无忌惮释放着自己的恶劣。
试图摸黑真正恩人在她心中的形象。
顾执得不到的东西,即便是毁灭,他绝不拱手相让。
毒蛇不会松开口中猎物,除非你拔掉他的獠牙。
“程拾一”,顾执毫无感情喊到,“我手疼”。
顾执手疼,程拾一的头更疼。
他太难伺候了,上药重手便撒脾气把药全抹程拾一手中,手轻了又出言讥讽。
没脾气的人也被他惹到有脾气。
可只要程拾一稍有不耐烦的表情,顾执便暗自转身嘲讽“你说的好只是空话吗?”。
把程拾一闹得一宿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