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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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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着单薄的中衣,屋内没有外人,顾执放松姿态,松松垮垮披着被子,“刻了这么多怎么不见半点长进”。
程拾一默不作声,专心致志摆弄着手中的刻刀,选择性忽略顾执的声音。
“你又装聋是吧”,顾执语气危险,极为不满看着她。
本想等顾执熟睡后,把先前余下的银子偷偷还给他,明日一早离开,少惹他不快,结果这人一改以往,半夜还不入睡。
没法子,程拾一只好一直陪着他。
“没有装聋,我能听见”在顾执脸色越来越沉,眼看又要发作,程拾一可不想哄人,赶忙说一句。
“有长进的,只是没让你看到”。
灯架像颗小树,延伸出纵横交错的枝桠,上面放满了蜡烛,红色烛泪滴落,在周围围成一小片湖泊。
房间很亮,程拾一入睡时不喜周围有光亮,任何一丝亮光都会让她涌起莫名的烦躁,像是身体发出了不能入睡的信号。
所以她不懂也不能理解顾执为何要把周围一切摆布得明亮至极。
不过顾执向来心思深沉无法捉摸,性格阴晴不定,程拾一每每与他接触需提起十二分精神。
可有时,提起十二分精神也无济于事。
就如昨夜,她硬着头皮,在众人灼热的眼神中再次扛上劝顾执喝药的重任。
她推门进来时,顾执半依在床榻,手中拿着一本诗书,他夜里向来如此,不是在处理公务,便是看书到夜半。
顾执平日总是很忙,他身弱,稍稍受凉便受寒高热不退,偶尔饭菜做得油腻也不行,轻则上吐下泻,重则呕血昏迷。
因此平日也不出门走动,时常静坐在屋中,寝屋窗户不敢打开,只开一条缝隙透气,屋内常年熏着药香,像个大型药罐子。
程拾一几年闻到的药味都没有这几日的多。
顾执并不在意来人是谁,即便离得远,他敏锐察觉到药味,埋在书中的脸上眉头一下子便皱起了。
草药的苦涩味道,他最讨厌,却又最熟悉,陪伴的时间又最长久。
“不能端出去”,程拾一见他抬头,一紧张,抢先了说。
顾执听见她的声音,淡淡掀起眼皮,皮笑肉不笑看着她,“你在命令我?”。
“不敢......”程拾一内心思考着如何骗顾执服药,脚下略一踌躇,犹豫拉扯中,还是选择直接了当说。
“大人,这是今日的药”。
如果顾执拒绝,她就直接端出去找林峰。
“你喝一口”,顾执指尖修长白皙,慢悠悠翻了一页书,“你喝我便喝”。
?
“我喝完您就没了”程拾一望着手里黑乎乎的药液,有些为难,虽说她什么都不挑,可这闻起来也太苦了......
“所以让你只喝一口”,顾执一动不动紧盯着她,淡淡道,“你想喝完是吗”。
“……不是”,程拾一见顾执紧盯着自己,誓有自己不喝不罢休的固执模样,只好拿起勺子喝一口,想着等会出去要个新勺子。
好苦,她想,面上却毫无波动。
“好喝吗?”顾执问。
“能喝”,程拾一一板一眼正经道,却听见顾执轻笑一声,“拿过来”。
程拾一不疑有他,只觉顾执今日可能心情颇好,格外好说话,语气轻松许多“那大人,我去换个新勺子”。
“不用”。
顾执接过程拾一手中青白瓷碗,更衬得他指骨分明好看,他干脆利落端到嘴边,嘴唇覆盖上边缘。
就在程拾一转移视线时。
只见他手腕翻转,将药液全部倾注在床边的绿植盆栽里,眼里满是捉弄的恶意“因为我不喝”。
嗯?那让我喝?
还有,那盆绿植叶子焉了巴交的,都快死了,怎么还不放过它。
程拾一当时内心疯狂腹诽,面上一如既往的平淡,只用手指扒拉几下叶子,看它压下又弹起
果然,今夜进来,顾执床边当真换了新的一盆,绿色盎然生机叶面绿得发亮,透出满满的生气。
程拾一把目光收回,落到垂落的帷帐上,顾执半依靠在床头,他应该在看自己,程拾一能感觉到落入身上的目光化作实质。
“大人”,程拾一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走进,她搬了张四足圆凳到顾执床边,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一个布袋,弯腰在里面掏什么。
顾执垂眸,饶有兴趣看着她动作,看着程拾一掏了半响,掏出一个银白色布囊,然后递给自己。
她坐在椅子上,视线与顾执隔着帷帐平视几秒,“这是一个......”。
程拾一绞尽脑汁,努力组织着语言,“能让人安心的布囊,你可以把它放着,夜晚就不害怕了”。
顾执不动。
“它里面放有光华寺的符咒,很灵的”,程拾一艰难挣扎一下,“不是名贵物品,可,你会喜欢吗?”。
她知道顾执有梦魇,夜里总是睡得不安眠,她先前便发现了,冒雨替他守夜是那一晚,彻夜难眠的不仅她一人。
布囊里面装是符,符在是最有名的光华寺求来,光华寺坐落在城的另一边,往回脚程遥远不说,求符祈福更是要诚心无比。
山体陡峭难爬,上山破为艰辛,山顶有一朝天石,巨大无比,像剑柄一样插入山峰。
据说是天外来石,多年前突然出现在山峰,给这座山注入了血液,瘴气消失,毒蛇退避,从此真正出现在众人眼里。
为了更好聆听神明的声音,光华寺从此建立在此。
半山腰到山峰有四百个台阶,若要换取符咒,需一步一叩首,历经三百个台阶达到山峰。
程拾一那日膝盖磨得破损,额头磕得淤青,她在天石前诚心许下了三个愿望,替身边所有在意的人祈了福。
符咒不仅带给了顾执,也带给了阿舟,带给一切生命中与她有恩的美好的人们。
这是她每年必备的流程。
写符咒的是一个老和尚,即便要写一大把符咒也不生气,只是乐呵呵问:这都是你重要的人,都要给他们?
程拾一认认真真点头说:都是重要的,是需要感激的人。
这就对嘛,老和尚眉目慈祥,提笔作画:人这一辈子总要有真心感激的人,不然这一路太苦了。
这段话有些晦涩难懂,至少程拾一没听懂,眼下她特意从一堆五颜六色的布囊里挑出最好看的一个给他,虽然她知道顾执很可能并不稀罕。
“你怎么总在讨好别人”顾执目光落到她手中,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用尽全力去讨别人欢心,这是你活着的唯一目的吗?”。
“一点也不向着自己”,他嗤笑,像条吃了教训却依旧朝自己摇尾巴的狗。
尽管程拾一知道顾执说话难听,尽管她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可自己的一切行为尽数被当做不怀好意的讨好,她依旧被刺得难堪。
程拾一静默片刻,第一次在顾执面前露出攻击性的一面:“大人所言皆自己所见所感,非我所意,讨好是委屈求全以谋求其他,我既不感到委屈难受也并不想谋求什么”。
“我只做自己想做之事”。
银白布囊被她攥得指骨发白,一字一顿道“大人请放心,草民对您绝无他心,无攀附谋划之意,绝不会生出不合时宜的念头”。
顾执眼神轻颤,嘴唇轻启,想说什么。
“我也不会让其它不怀好意之人接近大人”,程拾一信誓旦旦承诺,她说得诚恳,就差拍着胸膛保证。
顾执想把人扔出去。
“既然大人不喜欢,那我就先拿出去”,程拾一朝他笑笑,她动作果断迅速,顾执手指蜷缩上前,还没有动作,程拾一一瞬间便离开了。
顾执脸色一点点冷下来,周围空气仿佛冰冷凝固,无一不彰显着他的怒气。
程拾一凭什么敢和自己争执,就是应该继续对自己百依百顺。
她怎么敢把给自己的东西收回。
他看着程拾一出去又返回,又沉默坐回圆凳上,埋头刻着手中的木雕,谁都没有说话。
空气陷入死一般寂静。
顾执不明白自己在气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气,可胸腔的怒火扰得他不平静,等了许久,程拾一也没有向往常一样上前哄自己。
“记得把你的布袋拿走,别留在我这碍地”,顾执听见自己说。
“好”程拾一简单应了一声便没后续。
顾执左等右等也不见程拾一继续往布袋里掏东西给自己,她分明是拿来给自己。
“你……”顾执话没说完,突然见程拾一想起什么,弯腰从布袋拿出一个小小的袋子。
“大人”,顾执听见程拾一朝自己说话,他并没有立即回应,而是等了一小会,才克制平静应一声,“什么事?”。
“这是先前大人留给我的银子,余下五两,草民明日离去,这些银子理应归还大人”。
程拾一看顾执不说话,身边的气压更低了,活像谁又惹了他。
“还有无他事?”。
“没有”程拾一挠挠头,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拿回去”,顾执敛下眼帘,冷声道,“我还不稀罕这点钱”。
程拾一拒绝,“大人,这太多了”。
“是你拥有的银子太少,才会觉得这点碎银多”顾执冷笑,“就当你这几日的工钱”。
程拾一还想再说什么,顾执却突然加重的语气,“我不想看见你,出去”。
“出去”。
好吧,程拾一不知道他为何突然生气,只好乖乖离开,她呆呆提着银袋子往外走,门合起时,才突然想起布袋和一地木雕没带走。
算了,她无奈往寝屋走去,反正明日大人会令人将这些东西全部丢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