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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结发为夫妻(二) ...

  •   好不容易制服了面粉商,扫净了豆子,轿子才又走动起来。
      此时西风不刮了,开始刮东风了。起初风还算小,走出几步,狂风大作。

      队伍一直向东走,东风一直刮,直叫众人气喘吁吁、走一步要喘三口气。唢呐都吹不起来了,只能发出微弱的嘶吼声。锣鼓倒敲得响些,但没有章法,只是胡乱地发出声音。

      梁采玉坐在轿中吃着瓜子,叹息着说:“我和这个假温良玉果然是命格相冲。”
      她虽是蹙眉叹息,但说话的语气听来更像是幸灾乐祸。

      路过灯笼铺子,原本堆放在门口的竹编灯笼如同找不到头的蛇满地乱窜。
      轿子又不得已停下。开路的队伍帮着捡灯笼。轿夫们离了轿子,帮忙逮乱飞的灯笼。
      众人又是一番手忙脚乱

      正在此时,轿子外有人哈哈大笑。轿夫边追灯笼边骂道:“哪里来的疯子。”
      那人吟道:“灯笼一样薄腊纸,莹如云母含清光。有朝一日风来了,登天的登天,窜地的窜地。”

      梁采玉只觉有趣,偷眼欲看。那人却又遍寻不得。

      众人捡完灯笼,轿子复又抬起。
      终于走到了能远远瞧见温宅大门的地方,温良玉正要松口气,却见不远处有一队人马匆匆而来,与送亲队伍撞了个正着。打头的几个人没勒住马,连马带人一起闯了进来,生生将队伍冲散了。

      梁越不由生气,“汪司马,今日是小女出嫁,你怎么能直接冲进送亲队伍呢?冒冒失失的,也不看路。”
      汪司马勉强勒住马,在马上抱拳,“对不住大人。下官也不想如此失礼,只是事出紧急,下官怕行得慢了,就抓不住贼了。”

      “贼?”
      “黼州城进贼了,有好几家人都被偷了。方才有知情人说,那贼已经从城北偷到城南了。下官这才急迫了些。”

      梁越惊道:“贼竟如此猖狂?”
      汪司马道:“可不是。这个贼不同于往常的贼。人家是什么贵偷什么。他是什么没人要他偷什么。不瞒大人说,我家也被偷了。我儿写废的草纸被偷了。整整一箱草纸,都没了。”

      梁越问道:“他还偷什么?”
      汪司马想了想,“还有断了的簪子、水缸里养的两尾死鱼、熟透了都没人吃的酸梨、一根断了的晾衣绳。”

      梁越问道:“这样的贼抓回来,我们该怎么判呢?判他物归原主?这种东西扔路上都没人捡吧?”
      汪司马:“…大人果然想得细,下官未曾想过这个问题。”

      远远又有人吟道:“兴师动众抓贼去,一问才知是活佛。有朝一日抓到了,咳嗽的咳嗽,干瞪眼的干瞪眼。”
      梁采玉噗嗤一笑,又去找寻那人的身影。这一次终于抓到了那人的模样。
      蓬头垢面,不修边幅,嬉皮笑脸,但又带些文气,倒像是落魄读书人的样子。

      梁采玉对小苑道:“小苑,送点银子给那个念打油诗的,就说我请他喝喜酒。”
      小苑依言去了。
      那人谢过小苑,又朝着喜轿作揖,“谢过梁小姐。愿梁小姐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

      汪司马笑道:“这疯子还懂些礼数。”
      梁越觉得新鲜,“他是什么人?”

      汪司马道:“一个疯子,读过几本书,爱做打油诗。前几年忽然就疯了,靠着乞讨过活。”他忽然奇道:“下官还以为若若小姐的喜轿已经到了城东,所以才放任属下纵马疾行。算算时辰,早该到了。为何队伍还在半路上?”
      梁越:“…一言难尽,一言难尽。”

      *
      历经千难万险,送亲队伍好说歹说到了温宅。
      轿子停在府门口,小苑扶着梁采玉下轿。

      梁采玉和温良玉牵巾而行,到正厅拜堂。堂上坐着梁越、梁夫人卫氏以及梁采玉的兄长梁熲、梁煜、梁煊,四面或立或坐的皆是梁家请来的宾客。桌子上供奉着两方牌位,用红布盖着。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梁采玉由着众丫鬟簇拥,进了新房。
      入目皆是红色。红灯笼、红漆的门、大红喜字、大红桌布、红色的被褥。

      酒坛子上都贴着喜字,那是自己出生那年父亲酿的女儿红。听小苑说,昨天晚上梁越带着小厮挖了半宿。

      “怎么会挖了那么久?”梁采玉坐在床上,剥着花生吃,“爹不是说他没酿多少吗?”
      小苑挨在她身边给她捶腿,“嗐,老爷忘了把酒埋在哪棵树下了,找了半宿,才找到。他以为是在夫人院子里的那棵紫薇树下,结果没有。又以为是在书房外面的梨树下,结果也没有。最后他带着小厮,挖遍了园子里的紫薇树,好不容易才找到。小姐,你哪来的花生?”

      梁采玉指着床上铺着的花生、桂圆、枣,“床上拿的。你吃吗?”
      小苑发愁道:“这是有寓意的,不能乱吃吧。”

      “怕什么。我来这边是享福的,又不是看人脸色的。”梁采玉胡乱抓了一把,递到小苑手里,“我以后就是这里的当家主母。谁敢在这里对我发火,看我不把他赶出去。”

      小苑笑吟吟地嗑瓜子,“那要是姑爷对小姐不好呢?”
      梁采玉道:“照样赶出去。这宅子都是咱家的。”

      小苑正要说话,就听外头小蕙和婆子们叽叽喳喳说话,笑成一团。
      梁采玉扬声道:“小蕙,有什么可乐的?说给我听听,让我也开心开心。”

      小蕙掀帘子进来,“还不是杜嬷嬷跟我说了前头的事情。咱们进来得早,竟生生错过了一场大热闹。”
      梁采玉招手让她过来,也给了她一捧瓜子花生,“什么大热闹?”

      小蕙还没说就先自笑了,“说是什么欧阳丞相听闻小姐成亲,特地来贺喜。他到底是个大人物,宾客们就让他说两句。他还没说话,又是一阵怪风,就跟白日咱们在街上碰到的一样大。那风将他的假发吹了下来,露出了浑圆的脑袋。来观礼的都笑了。老爷正要打圆场自己先笑了,夫人用帕子捂嘴笑,大公子笑得直拍二公子的腿,二公子疼得嗷嗷叫,三公子埋在夫人怀里笑。其余人都是前仰后合。只有姑爷没有笑,帮着相爷满地找头发。席上早有人想巴结欧阳丞相,于是那人自己摘了假发,也露出了秃头,还问丞相说,他用的是哪家的假发,是人头发做的还是马毛做的。这一说不打紧,好些人都摘了自己的假发,问丞相是哪家的假发,还说自己的假发质量太次。”

      小苑早笑得在地上打滚。梁采玉护着她的头以防撞着床,自己也笑得止不住,“那丞相说什么?”
      小蕙笑道:“丞相说,他的假发是山羊毛染的。结果一堆人纷纷道,山羊毛好呀,他们回去也要用山羊毛。阿琮私下跟杜嬷嬷说,这哪是婚宴,这分明是秃子聚会。”

      她说完,不管是屋里的还是屋外的,皆笑作一团。

      梁采玉笑罢,忽的想起白日碰上的打油诗人,“这时候若是那个打油的在就好了,我真想知道他会做什么诗。”
      小蕙道:“我知道我知道。他一定会这样做。佳偶双双已天成,坐中宾客皆欢迎。谁料一朝风来了,露光头的露光头,拍马屁的拍马屁。”

      小苑不住拍掌,“好诗好诗。想不到小蕙你的文采堪比曹子建。”
      “曹子建比不得,但是比个疯读书人还是可以的。”小蕙自傲道。
      “那可不是。白日那个打油的见了你也要叫你师父呢。”梁采玉顺着小蕙的话说,看她笑逐颜开,自己也乐了。

      几人又是一番笑闹。

      看时辰,温良玉快要来了。梁采玉止住笑,对小苑说:“你去准备一盆洗脚水,要滚烫滚烫的能把死猪皮烫开的滚水。”
      小苑不解,“小姐要用滚水洗脚?”

      梁采玉摇头,“不是我,是给你家姑爷的。”
      小蕙立时想明白了梁采玉的意图,“小姐是想验验他脚上的胎记?可是夫人已经验明他的正身了,咱们这样做是不是多此一举?”

      梁采玉随口胡言,“万一他脚上的胎记是画的呢?”
      小苑竟然信了,“胎记还可以画吗?既如此,那我赶快去打盆水来。”

      小蕙见小苑跑了,“小姐是不相信夫人?”
      梁采玉说:“是他们不信我,以为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所以什么都不同我讲,只是哄着我。我要亲自确认。”

      “就算有胎记能如何?没有胎记又能如何?”小蕙说,“有胎记也不能证明他是真的,没有胎记只能说明他确实不是真的,但嫁都嫁了,我们又不能把他怎么样。”
      “有用。”梁采玉笑眼弯弯,“能让他不好过。有什么比看他不好过更能令人开心的。”

      *
      温良玉想,成亲竟然这般不容易。这辈子再也不想成亲了。只这一天,他就从翩翩佳公子变成了面粉娃娃、到处逮灯笼还逮不住的蠢人、为客人捡头发还得忍笑的假人。要是再娶,那还不知道自己要成什么样子呢。

      他跟着阿琮穿廊越院,想到还要见梁采玉,心中更是凉了半截。
      比起突如其来的灾祸,梁采玉才是最棘手的。她是世家小姐,是疯病时常发作的病美人,是装腔作势的能人,是高深莫测的小姑娘,是师父亲口承认的大麻烦。
      往常可以用在对付普通小姐身上的小招数都没法用在她身上。

      温良玉喘匀气,抬步进了新房。
      小蕙站在梁采玉旁边,手中握着喜秤,“姑爷,还不来掀盖头。”
      温良玉掀了盖头,他瞧着近在咫尺的美人,不禁吟道:“东风摇曳垂杨线,游丝牵惹桃花片,珠帘掩映芙蓉面。”

      梁采玉闻言不由笑了,许是被夸貌美很是开心,就连喝合卺酒时都是笑吟吟的。
      端详着眼前眉眼弯弯的美人,温良玉不禁心旌摇动。

      梁采玉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别的,“欧阳丞相认出你了?”
      温良玉摇头,“没有。”

      “为何?他致仕多年,我爹请他来就是为了让他认出你是宋韫,让陛下知道你在这里。不是吗?”
      “许是婚宴上事情太多,他没仔细端详我的脸。”

      梁采玉了然,“哦。你是说假发掉了。”
      温良玉挨着她坐下,“是。明日再去见他。”

      温良玉看到梁采玉安静地跟他肩并肩坐着,就以为他今天晚上可以安生了。可这一切的念头都被小苑的那盆滚水打消了。
      小苑端着满满的一盆水,笑嘻嘻地放在地上,“姑爷,洗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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