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匿于星海》观聆

4、隐匿

　　放映室内，墙面上巨大的液晶显示屏正播放着女团选拔的阶段性考核舞台。

　　透过视频，灯光交错的舞台上，三位成员体态修长，走位清晰流畅，动作利落帅气，舞台表现力一流。

　　当镜头定格在方知有身上，马尾高高束起，统一定制的黑白训练服衬托出她挺拔且干练的身段，自成一格的气质令人过目不忘。

　　冰冷的姿态像是黑暗中的捕猎者，坦然矜贵的眼神在对视的一瞬间揪紧猎物的心脏，搭配清透自信的嗓音，灵魂随即被她一个干脆又跩气的手势勾走。

　　她从容有序地展现每一个舞蹈动作，舞感中恰到好处的松弛力透过镜头牵动观者脑中每一处神经。

　　游刃有余且丝毫不显刻意的表情管理让她看起来洒脱又极具诱惑力。

　　简直是天生的爱豆。

　　室内装修偏欧式极简风，中央只有一套纯白的桌椅。

　　周芸坐在屏幕正前方，松垮着身子靠在椅背上，冷冷地盯着方知有这幅“虚伪”的样子。

　　“总监大老远把我带到总部，就是为了让我夸赞女团成员吗？”

　　沈则林表情阴翳，无声无息站在周芸身后的阴暗处。

　　显示屏里雾蓝色的舞台灯光蔓延到现实空间，渗透他身前的阴影。

　　他就那么傲不可侵地站在那条蓝黑色的分界线上，仿佛谈判场上一位精准地把控着一切的审判官。

　　“你觉得方知有怎么样？”

　　周芸冷哼一声，心中的不甘呼之欲出，“我哪有资格评判人家？”

　　“是吗？”沈则林抬起手中的遥控器关掉视频，“我以为你已经自行判定了她。”

　　随着视频的关闭，房间陷入短暂的黑暗，窗帘自动拉开后，清冷刺眼的光线瞬间充斥四周。

　　周芸：“什么意思？”

　　沈则林想着时间紧迫，不愿跟她拐弯抹角，直奔主题：“今天让你来看这些只有一个目的——让你看清自己和方知有的差距。”

　　从视频开始播放的时候她内心就充满不屑，听到这，周芸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厌恶，露出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的表情：“呵，凭她？她算什么东西啊，心机婊一个！”

　　她站起来，转身与沈则林对视。

　　她死都不甘心会输给方知有这么一个怯懦无能的人。

　　台上野心勃勃，台下人畜无害。

　　装得懵懂无知，不经意间就霸占了一切。

　　沈则林看她的目光透着阴森森的冷意：“原来这一切在你眼里都是心机？”

　　他原本以为女性会更加理解女性的不易，却没想到再多的感同身受都不及自己高高在上来得重要。

　　可当她失去这样的姿态后，就变得妒忌偏激，三观也逐渐跟着扭曲。

　　“女性在这个世界上总是要面对比男性更多的恶意，现代社会要求她们低调沉稳，乖巧顺从，稍微有一点特立独行的举动就要被异性甚至是同性指指点点。”

　　“所以她们总是压抑自己，被迫收锋敛芒，成为一位不会威胁到周围任何人利益的乖乖女。”

　　“在这样巨大的精神压力下，只有给她们一个可以释放自己的舞台，她们才有机会展现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他微微偏头，似是不解：“这种女性的悲哀，在你的眼里却成了心机？”

　　沈则林全程面无表情、冷静平缓地说完这一切，可他并不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如果这是心机，那你串通营销号对方知有进行造谣抹黑，妄图让她承受莫须有的指责与谩骂又算什么？”

　　周芸闻言身体一震，目光散乱，脸色苍白。

　　她没想到今天的话题会扯到这上面，下意识想反驳沈则林。

　　可转念一想，既然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想必手上有一定的证据。

　　一时间周芸呆愣在原地，神情透出一种机械般的迟钝，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怎么做才能避开这场审问，又或者她根本避无可避。

　　其实她承不承认对沈则林来说没有区别，他今天要做的，就是从根源上解决一切。

　　“其实以舞台表现力来说，你原本也该在出道位上，”沈则林边说边移步到屏幕前，像一位权威的导师在与自己的学生对话。

　　“可你这个人在舞台上过于享受那种碾压队员的感觉，这虽然能让你的个人风格分外鲜明，却始终没办法形成那种与队员风格相辅相成的融合感。”

　　比起个人表演效果，女团最重要的是协同效应，要求每位队员的舞蹈实力与队友完美适配，在独树一帜的基础上服务于整体。

　　“当然，仅凭这一点我们并不能淘汰你，毕竟严格来说你并没有任何实力上的缺陷，”沈则林言语透着肯定，可眼神却犀利冷峻，没有丝毫的怜悯，“可你实在是不应该将这种‘碾压感’带到舞台下。”

　　这次的选拔虽说淘汰了不少人，可也有一部分人因为承受不住心理上的压力，选择主动退出选拔。

　　而这压力，并不完全来自于竞争。

　　每次导师组织小组考核时，周芸总和几个关系不错的练习生在一旁指指点点，放肆嘲笑，仿佛她们才是打分的导师一样。

　　几人有时更过分，她们偷偷录下别人的练习视频，公开放到网上进行嘲讽，时间长了，不少练习生都被她们搞崩了心态。

　　也就只有凌颜那种实力过硬的，苏妙妙那种会将嘲笑反弹回去的，以及方知有那样……耳朵不好使的练习生挺了过来。

　　盛娱的导师们不是没有谴责过周芸的行为，可惜她终究是个刺头。

　　盛娱不是一定要软弱好拿捏的艺人，可是最起码的制度还是要遵守的。

　　不然这样的人出道后只会随心所欲，不顾同伴，不顾身边工作人员，甚至连粉丝的感觉都不在乎，以至于自身不断陷入舆论风波。

　　真到了那时候，公司为此付出的代价将是不可预估的。

　　沈则林声线清冷：“你知道有多少人因为你虚荣自私、争强占先的性格而退出选拔吗？”

　　周芸再度转身与他对视，只见沈则林浑身透着冷漠。

　　周芸知道，那冷漠的外表不过是为了隐藏内里深深的嫌恶。

　　这份冷漠仿佛已经是他对她施舍出的最大限度的容忍。

　　这种容忍更加刺激周芸。

　　“那是她们心态脆弱！那么不堪一击的心理素质本来就不配站在大众的眼前，心理素质也是专业能力的体现好不好！”

　　周芸怒目圆睁，透出凶狠的幽光，“那些女生故意扮柔弱博同情，退赛凭什么要我负责？”

　　“她们或许不适合这个行业，但这不是你欺压别人的借口。”他说，“要是真让你这样的人出道了，队内隔三差五传出内讧的消息，大众还会将注意力集中在女团的专业能力方面吗？”

　　周芸想要的始终是一枝独秀，可盛娱想要的是百花齐放。

　　“况且……对于方知有，你已经涉嫌犯罪了。”

　　沈则林不动声色将话题绕了回来，周芸因愤怒而涨红的脸瞬间恢复惨白。

　　“你还是小瞧了盛娱的调查能力。”沈则林坐在一旁的靠椅上，抬头看着她。

　　周芸到底还是年纪小，天真得可以。

　　她在练习生时期经常背着公司在私人社交账号上发布盛娱选拔的一些内部消息，打算以此在选拔期间为自己积攒一些人气，并私心想着要是自己运气好，说不定人气能大涨。

　　到时公司看在她出道自带流量的条件下，选择出道人员时一定会优先考虑她。

　　在此期间，关注她的不只路人，还有不少的娱乐媒体报道者，可以说圈内一大半的营销号她都接触过，把消息透露给他们之后，她从中捞取过多少好处就不得而知了。

　　业内人士看这姑娘给他们传递了不少货真价实的信息，时间长了，只要是她说的事，那些人就义无反顾地相信。

　　世界上原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娱乐圈的墙都是用钱糊成的纸墙。

　　沈则林说：“所有人都认为这次的爆料来源于方知有某个同学，因此排查范围基本都在她同期的校友之间。”

　　“可是公司并未公开她的资料，事先也要求本人对外界保密自己练习生的身份，就算是有同学想要讨公道或者报复她，也应该去她的学校闹事，怎么会知道她正在盛娱当练习生？又怎么会刚好知道她马上要出道？除非……是公司内部人员。”

　　而内部人员没几个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你随意捏造事实，蓄意诽谤，谋取钱财，那盛娱也可以用钱将你的秘密买下来。”他说，“娱乐圈已经够乱了，不需要再多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终于，冷漠之下的嫌弃还是甩到了她的脸上。

　　沈则林的一双桃花眼原本是最让人感到如沐春风的存在，可一旦他的眼神染上那么一点漠视，整个人和煦温暖的气质就会瞬间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只有冷傲。

　　话说到这份上，周芸心底腾生起一股类似于破罐子破摔的疯魔。

　　她攥紧拳头，脸上表情阴鸷如恶鬼，尖锐凌厉的声音从她喉中刺出：“这件事已经闹开了，就算公司再怎么洗白方知有，也改变不了她在网友心中的第一印象。”

　　她向前一步逼近沈则林：“任她以后再怎么温柔善良平易近人，在网友眼中那都会是作秀立人设，她永远是一个施暴者！”

　　说完，周芸身体轻轻颤抖着，嘴里大口呼吸着空气，这种脆弱的姿态给人感觉仿佛刚才的话不是出自她的口。

　　听完她的话，沈则林身上过了头的狠戾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人性的悲悯。

　　沈则林不是没遇到过心思狠辣的人，可那些狡猾的老狐狸更愿意将其藏于心底，像这样坏得坦荡无畏的人还真是少见。

　　他想起方知有刚得知自己能出道时的场景：各专业领域的导师齐聚一堂，仅剩的几位练习生等待着她们最终的结局。当知道最后一位出道名额获得者的名字时，方知有面上没什么激动的表情，只是傻坐在原地，可一瞬间变红的眼眶还是暴露出她的喜悦与脆弱。

　　凌颜苏妙妙欣喜若狂地互相对视了一眼，怀揣着激动跑过来安慰性地抱着她，三人互相鼓励着，最终红眼眶的人由一个变成了三个……

　　沈则林思绪从回忆中抽出，目光投向周芸。

　　她们三个年纪还小，不懂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宁愿搭上自己一辈子也要换别人一时的不痛快。

　　他明白，对于周芸，自己已经不能再像对待一个小姑娘那样与她交流了。

　　什么样的人就该有什么样的对待方式。

　　沈则林眼神久久锁定着周芸。

　　他吐字清晰，一字一句地完成这场审判：“目前，公司并没有向大众明确表示过女团成员的人数，明天盛娱官博会发布声明，女团出道人数由四人降至三人。”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认为这突然消失的第四位成员就是爆料帖中的施暴者。”

　　他意味深长道：“而这位被放弃的队员，当然会是这次选拔的第四名。”

　　公司发布这样的声明，虽然承认了这篇爆料的真实性，却也保住了三位原定的出道艺人，同时还能收获关注度与热度。

　　就算再有网友深扒霸凌内幕，也不会对新女团造成负面影响。

　　责有攸归，流言蜚语最终还是会回到发起人身上。

　　沈则林仅凭简短的几句话，周芸身体就开始抑制不住颤抖，后背冒出一层冷汗，原本趾高气昂的态度瞬间熄灭。

　　她害怕网友会扒出她的过往甚至是隐私，她恐惧网友的谩骂诅咒，甚至她的父母也会受到伤害……

　　“你，你们怎么能这样……”
　　诬陷我！

　　周芸声线发颤，最终声音堪堪停下。

　　沈则林冷眼睥睨：“怎么，说不下去了？”

　　“你父母想让你过得自在，给了你充足的生活费，可你还是不知足。他们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儿宁愿搭上一家人的前程也要毁了一个无辜的女孩……”

　　周芸虽然出生在一个小县城，可家庭条件不错，父母都是国家公职人员，从小到大的物质条件都比同龄人优越。

　　或许正是这样的成长环境造就了她稍有不顺就妒忌偏激的性格。

　　周芸身子抖动得更厉害了，脸上已经完全没了刚才的嚣张，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藏的惊惶失措。

　　沈则林将她慌张的神情尽收眼底，有时候跟他人讲再多的大道理都没用。

　　终究是要切身经历别人经历的一切，才能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他缓了缓情绪，最终还是退了一步。

　　娱乐圈是一个无论赞扬还是诋毁都十分极端的地方，至少周芸还知道害怕，或许这份害怕多少也会掺杂着后悔。

　　周芸骨子里傲得很，总不好……搭上一条人命。

　　“放心，公司会尽力保护好你的个人信息，”他没再看她，只是语气透着深深的厌倦，“但如果你再做一些损害她人名誉的事，我不介意把这次诬陷事件的真相公之于众。”

　　到那时，一切后果只能由你自己承担。

　　说完，沈则林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才松下来，径直走出放映室。

　　室内只剩下情绪在怨毒与惶恐之间反复横跳的周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