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神七百年》小胖侠

42、秋猎

　　青稞战战兢兢跪在地上。

　　“如今太子倒台，你要不要去陪他？”。

　　“将军说的什么？属下不懂？”。
　　青稞尽力稳住，不让自己声音发颤。

　　“不懂？”，沉檀将桌上的一沓书信丢在青稞面前，“自己看看，信中的相思之情，我看你对太子只多不少”。

　　沉檀忍着心中的怒气，一字一句落地有声。

　　那一沓书信彻底将青稞心中的防线打破，“将军，将军明察，这么多年，我对将军忠心耿耿，绝无背叛之心”。

　　她快速磕着头，一个接着一个，直至额头渗血。沉檀也未叫停。

　　“你说绝无背叛，那书信中同他点滴往来稀碎夹杂我的信息，多年来，你传递了不少吧？”，她啊了一声，“对，还有几日前，我同你说我意欲投靠二皇子。转眼，沉时便偶遇吴之起，也是你传的？”。

　　“不不不”，她极力摇头否定，“太子说不会对您不利，所以我才说的”，青稞不知道，她不知道最后会变成这样。
　　她相信太子，太子总是替旁人着想，常于她面前言黎民之忧，他总是那般温润又谦逊。她视太子为迷雾中的明灯，每当她心乱时，瞧一瞧这明灯便就好了。

　　“让我猜猜，太子许了你什么？嗯……黄金，不，这样打动不了你。权势，不，即便许你，你的实力也登不上高位。如此，便是侧室之位？”。

　　青稞面色一僵，她的心底有一种被戳穿卑劣谋算的羞耻感。既羞愧，又悲愤。

　　沉檀看她的神色，便知道猜对了，“青稞啊青稞，但凡你想借着太子的势爬上朝中高位，我不仅不会取笑你，或许还会让你借这个势。但你偏偏只想要个侧室的位置，图什么，图他将来登位封你为贵妃，将你困于后宫？”。

　　跟了她那么多年，一点长进没有，真是白瞎了她教导她那么多年，便是头母猪也会上树了。
　　青稞相貌不差，这些年朝沉檀求取青稞的军中之人不少，她若是不想嫁，沉檀有的是办法在军中扶植她，她或许成为不了下一个自己，可至少不用委曲求全。

　　青稞壮了壮胆子，出声反驳，“将军坐得高位，凭什么我不能”。

　　沉檀仿佛听到了最大的笑话，心内悲凉一阵，“你对权势理解就是困于后宫生子，母凭子贵？”。

　　她走到青稞面前给了她响亮的一巴掌，“但凡你想踩我上位，用我的尸骨给你铺路，我都不会如此气急，可偏偏你目光短浅，只想依附男人苟活”。

　　生在这样的时代，女性被视为男性的财产和附庸，不配拥有自己的姓氏，失去属于自己的财产和政治权利，并受各种束缚和歧视。

　　女子地位低下，若是生在富人家或官爵之家还好，若是一般，日子不算差，但也好不了多少。至于穷困人家，卖女求荣、更置财产的不在少数。

　　青稞自身不就是这样一个例子吗？

　　偏就这样的时代，出了她一个沉檀，她打破一切陈规，不依附男人，靠自己的实力登上了这世间男儿都想登上的高位。

　　而偏偏也是这样的时代，无论她沉檀做出再多的功绩，打赢再多的战役，那也是徒劳。因为出于心底的歧视和偏见，他们从一开始就认为她不配获得如此功勋，也不配享有如此高位。

　　所以，当延陵帝对她开始进行打压时，朝中无一人替她进言，都想看她从高处跌落。

　　现在，追随她多年的下属，竟也有这样的想法，可笑，可笑，她无论做多少，改变多少，也无法改变这个时代对于女子的成见。

　　“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为我的后半生做打算，你的官位算高位，我的贵妃之位不算么？”。

　　青稞被彻底激怒，朝沉檀吼叫，平时隐藏的面容全部暴露于此刻。
　　她只是不想再过打打杀杀的日子，不想再像小时候一样被卖来卖去，更不想落得个流落街头，尸骨无存的下场。她只是怕，她有什么错。

　　沉檀很少有动怒的时候，现今愤怒无比，强压住自己的情绪，“你没错，你只是选择了一条大多数女人都会选择的路，他人所择之路，我亦无权评判。然我只是深觉你可悲，这么容易便被一个人的甜言蜜语所蛊惑”。
　　更多的则是心寒，只要青稞想，她可助她。可惜……人同人之间的信念，总是……不同。

　　“什么意思？”。

　　“你所说的侧室妃位，太子也许诺过我，甚至只要我归顺他一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可许诺我”。

　　锋利的飞镖不小心划伤了沉檀的手，方才情绪激动时并未注意到，细细疼痛传来时才发现流了血。

　　殷红的血迹蜿蜒，布满瓷白纤细的手指，艳红荼靡。

　　“不可能，不可能，他说过侧妃之位只可能给我”，青稞神色慌乱，满脸不可置信，她不相信，一定是将军为了骗她，所以才故意这样说的。
　　两人相拥温存之际，他总会在她耳边柔柔说着蜜语，朝她诉说着无限情意，这叫她如何相信他所为一切皆是为了权势？

　　“你无根基，他都能随意许你一个侧妃之位，我是辅国大将，我若归顺他，整个梵古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为什么不能给我？”。

　　寂静无眠的夜，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博弈着，主仆间的情分消失殆尽，只剩背叛。

　　沉檀抬手没有丝毫犹豫划破了青稞的脸，用的就是不小心划破她手的那柄飞镖。

　　“啊！”。
　　青稞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脸，蜷着身体往后退。

　　“你不是相信他对你一往情深么，如此这样，你便顶着毁了容的脸去见他，看他是否还对你一往情深”。
　　话毕，两名黑衣人从门内而进将青稞拖了出去。

　　沉檀心力交瘁，缓缓取出一旁的白色帕子擦拭着手上的血渍。

　　这一夜，很漫长。

　　梵古皇宫。
　　延陵帝微微斜靠在龙椅上，神色之间满是疲态，他的鬓间多了许多白发。何公公垂首在侧。

　　二皇子恭敬跪在地上，“父皇深夜召儿臣来此，是有事吩咐儿臣？”。

　　延陵帝挥手，何公公领命退下，只剩下皇帝与二皇子两人。

　　明亮的烛火跳跃着，地上映出两人的身影。

　　延陵帝咳嗽两声，二皇子忙上前去添置了热茶端于延陵帝。

　　“寿辰之后，便是秋猎前夕，沉将军或许大势已去，然军中威望甚高，朕已然心忧不已”，延陵帝接过那盏茶水，轻抿一口。

　　二皇子揣摩开口，烛光之中，侧颜忽隐忽现，“父皇的意思是？”。

　　“这梵古终究会是你的，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太子此次，她的手笔不少，朕老了”，帝王语气感慨，夹杂无奈，恰到好处。

　　二皇子闻言连忙下跪，扶首于地，恭敬无比，“父皇乃真龙天子，定会长命百岁”。

　　延陵帝摆摆手，“若是此事解决好，朕不日便下诏太子之位是你的”，末了，又补充道“手段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二皇子心惊，父皇这是要立他为太子？所以父皇并未查到太子废黜也有他的手笔？不过，查到了也无用。这些年比之太子，他收敛锋芒，丝毫不涉及官场利益纷争，他不会像太子那般大胆到皇帝身边安排细作，这是大忌。

　　太子一倒，朝堂之上诸多官员见证，即便父皇再如何不舍，还是会将他贬出国都昧旦。
　　如此以来，合适的人只有他了。

　　“儿臣恐难担此大任”。

　　延陵帝让他退下，唤何公公进来伺候。
　　二皇子退去。

　　寿辰当日，惊炎国使臣提出用三座城池换回万天阔，延陵帝应允。
　　皇帝寿宴并未宣沉檀进宫，她坐于自己的府邸内安心习字。

　　宫宴消息传来，容王请旨赐婚三公主延陵枫与梅执礼，言梅执礼倾心枫公主多年。
　　延陵帝欣然下旨，普天同庆，宴会一派喜乐融融。

　　听到这样的消息时，沉檀笔尖一顿，那滴墨落入气势雄浑的诗词间，突兀生硬 。原来，梅执礼为情所困的竟是延陵枫，这样也好。

　　夜凉如水，萧风袭来，快入秋了。

　　秋猎那日，一直被禁足的沉檀被放，此次秋猎因延陵帝身体欠佳，所以由二皇子主持。

　　延陵帝虽没有到场，但明眼人都知道将来太子之位非他莫属，都极为捧场地到了。许多官员还将家眷带着，尤其自己的女儿，既是秋猎，也是出彩的机会。
　　哪怕一个侧妃之位，也可有利于稳固官场地位。

　　女子，就是用来交易的筹码。

　　天朗日清，沉檀驾骑而至，胯下战马嘶鸣，扬尘止风，吁止于众人身前。

　　自那日面具被吴之起斩裂，她并未再佩戴。坊间纷纷盛传她的容貌如何瑰丽，这让不少闺阁少女起了攀比的心思。然而自回国都昧旦以来，她一直被禁足，众人无缘得见。

　　今日一见，一身素白骑装，长发高高束起，明明眉宇英厉却有风情万分，叫在场的少年儿郎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难怪要戴面具上场，这样的容颜不戴面具又如何镇得住敌军。

　　起身，下马。
　　“殿下”，她对着二皇子躬身行礼，面容沉静。

　　二皇子微笑着点点头，“沉将军请起”。
　　起身，站定。

　　“今日我瞧天气极好，于是便想着邀将军一起秋猎”。

　　“臣的荣幸”。

　　简单至极的对话，中却夹杂波涛暗涌。宫宴不邀，秋猎却邀，是套，却也不得不跳。

　　“我听闻百姓狩猎前会喝烈酒助兴，如今本殿也想试试，便差人买了百姓常喝的烈酒，与诸卿一同试试”。
　　诸位官员称是，各自喝下侍从端上的烈酒，沉檀挑眉一饮而尽。

　　饮毕，纷纷摔碗于地，气势大涨。
　　她可不知原来民间狩猎还有猎前喝烈酒的习惯，不过，这随了她的意。她万事已毕，只欠东风。
　　东风早来晚来，都一样。

　　众人起兴，开始准备狩猎，二皇子也在其列。
　　沉檀备弓，上马，一队皇子护卫随后，少数武官文臣在后。

　　二皇子纵马疾驰奔去，不知护卫是有意还是无意，慢慢拉长了与二皇子的距离。

　　片刻后，只剩下沉檀与二皇子。
　　沉檀追猎一只鹿，拉弓如满月，却并未射下，而任由鹿跑进深林。

　　等鹿跑后，她向密林驰骋而去，尘土飞扬催马直前，至一高岭出才轻勒缰绳，

　　二皇子尾随其后，勒马停于她身旁。
　　前方是高岭悬崖，两侧是山壁，只有后方他们来时的这条路，前路断绝。

　　“怎的，沉将军的鹿没猎到？”，二皇子拉紧缰绳，临立风中，衣袖翻飞。

　　沉檀拂过那把弓，上好木料制成，光滑坚韧，是把好弓!可惜，这弓今日要见血了。

　　“没意思，我既是猎到了，也带不回去”，沉檀目光冰凉，勒马而立。
　　寒风凛冽，山脊嶙峋，两人对峙而立，山风呼啸。

　　“沉将军这话为何意？难不成本皇子还会要了你的鹿不成？”，二皇子开口自嘲，慢慢握紧腰间的佩剑。

　　“鹿，你不会要，你要的，是我的命”。

　　二皇子脸色瞬变，一声令下，林间埋伏的黑衣刺客全然出现，将沉檀团团围住。

　　二皇子举起自己的佩剑将自身左臂划开一道血口，“传我令，沉将军意图挟持本殿，被护卫所擒，擒拿之前不慎伤其要害”。
　　令下，黑衣刺客一拥而上。

　　二皇子信步游庭立于他们之外，像是个看客。
　　沉檀手持长弓，白衣胜雪，笑着，却是冰冷而决绝。

　　刚开始她尚能游刃有余与黑衣刺客应对，渐渐力不从心，气门像是堵住一般，手脚开始发软。
　　是那碗酒!

　　酒里下了药，难怪从一开始他就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不过也没关系，本来这一切就是她策划的。
　　她步步为营，以自己的死为这个王朝最后的荣盛划下句号，再好不过。

　　她一死，她麾下将士将会起身奔赴边疆，永不至昧旦。她一死，梵古终亡，这是对于她的解脱，亦是对于梵古的惩罚。

　　“沉将军，父皇要你死，我不得抗旨，可若你愿意归顺，助我一臂之力，那假死也不是不行”。

　　就这般叫沉檀死去，他确实是不舍得。除去沉檀本身才能不说，光沉檀这张脸，乃世间难寻的美人面，不论哪种意义上的归顺，二皇子都会很满意。

　　“你如此欺上瞒下，就不怕我拉你下水？”。
　　沉檀干脆停止了反抗，脸上无悲无喜，仿佛在叙述一件和她不相关的事情。

　　“那沉将军的意思是要与我为敌了？”。
　　二皇子一副生杀大权在握的模样，那副模样很欠揍。

　　“不明显么？”。
　　她真的懒得废话，要杀就杀，她人都站在他面前了。

　　二皇子恼及，在黑衣人的围剿之下，他亲自持弓射之。

　　箭发，沉檀未动半步。
　　风止，天上风云变。

　　下一瞬，沉檀睁大了她的双眸，有人替她挡下了这支箭。
　　而这箭，正中那人心房。
　　那个人，是梅执礼。

　　穿心而过的箭矢溅出的血迹喷溅到她的脸上，妖冶鬼魅。
　　她下意识接过倒地的梅执礼，胸口处溢出的血染红了她的白衣，像开出的朵朵梅花。

　　梅执礼艰难开口，却说不出话，他脸上不见痛苦，眼里存满情思，凄婉绵绵。

　　沉檀辨出了那口型，他说的是:你要长命百岁，岁岁平安。

　　脑中空鸣，闪过那日梅执礼与她共放河灯之时，河灯上所提诗句……

　　她从归朝之日就一心谋划自己的死，她倦了，乏了，她谋算除去太子，死在二皇子手中，事后，她再散播流言，惹民心动乱。

　　这一切，随着梅执礼的死，全盘拨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