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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   自称为『慈爱』的女孩仰望着商场的广告屏幕,歪歪头,那里正轮播着Chiikawa的短篇动画。那是三只小动物的故事,或许对小学生而言有些弱智,但是对于成年人来说刚刚好[1],至于中世纪人……阿诺米斯看着画面中那只摇晃屁股的贱萌兔子,心想二刺螈果然还是太超前了。

      她就站在那里,看得认真。人来人往,不为所动。

      她不动,阿诺米斯也不敢乱动,生怕惊扰了对方的雅兴。两个人像是走错了片场的古装演员,站在大都市最繁华的商业广场,看着萌萌哒的仓鼠、兔子和小猫……这场面多少沾点抽象。
      但是忽然的,一滴眼泪沿着女孩的脸颊滚落,在下颌尖悬停片刻,啪的一声摔碎在石砖上。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雨水落在大理石像上,伪装成眼泪一样。

      阿诺米斯惊了。
      这是治愈番吧!是吧?他有些不确定地看向屏幕,胆小的仓鼠为了朋友挺身而出,用力折断了诅咒的魔杖。作为一集只有一分钟、连泡面都不够的泡面番……请原谅他实在找不到任何泪点。

      “快逃。”熟悉的声音在耳畔警告,“她在侵蚀你的记忆。”
      阿诺米斯的心跳快了一拍,飞快地左右各扫一眼,却没有找到预料中的那个人。他只得压低了声音对着空气问:“怎么逃?逃去哪?”
      “任何远离她的地方。”神秘人言简意赅。

      那边的耶米玛却已经擦去了眼泪,转过来看着他。“你似乎有个有趣的朋友。”在她的头顶,广告屏出现信号干扰的扭曲画面,交替闪烁几下后彻底陷入黑暗。下一秒,屏幕上亮起一只巨大的眼睛,十字的瞳孔锁定了魔王。“不介绍一下吗?没有名字,要如何为死者哀悼?”

      用不着提醒,阿诺米斯逆着拥挤的人群,努力挤向远方。他没有回头,但他知道自己被盯着,如蛇盯鸟,如芒在背。耶米玛静静地站在原地,右手高举指着天空,指着又高又远的渺小飞机,用力向下一划——
      人群中爆发出惊恐的尖啸,四散逃离。飞机在他们上方解体,碎片犹如千片万片炽烈流星,撕裂空气坠向大地。

      防空洞,防空洞。阿诺米斯紧张地搜寻车库或者地铁的入口,却绝望地发现什么也没有找到。情急之下,他只得钻进一旁的咖啡厅,有掩体总比没有好。

      穿过玻璃门的瞬间,奇怪的事发生了,他竟然站在了地铁的车厢中。提示关门的红灯闪烁,蜂鸣声令人焦躁不安。一门之外,金属的碎片飞散,击穿了混凝土和钢筋,世界在燃烧中融化崩塌,将少女翻飞的裙摆映照成玫红色。

      钢铁的车门终于关闭了,气密圈严丝缝合,将燃烧的地狱隔绝在外。一阵晃动,列车驶入漆黑隧道,LED的灯管投落清冷白光。

      阿诺米斯看着窗户中自己的倒影,一个眨眼,倒影变成了一副更为成熟的脸庞。与先前那副悠然松弛的样子相比,此时神秘人的眉宇间染上了淡淡的忧虑。

      “你让我跑,是因为你也打不过吗?”阿诺米斯问。
      倒影摇头,“她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背后的存在。”
      “……肃正协议?”
      倒影点头。
      “不是说只有16%的概率被发现吗!”
      “准确来说,是16.66%。”倒影纠正道,“从统计学角度来说,16.66%已经是很大的概率了。更何况,考虑到墨菲定律:一件坏事发生的概率只要不为零,就一定会发生。就像涂了果酱的面包,总是沾着果酱的那一面先落地。”他可能是觉得气氛有点紧张,又开玩笑道:“再配上总是脚先落地的猫猫,我们可以制作‘果酱-面包-猫猫‘永动机。”

      “肃正协议到底是什么?”阿诺米斯打断了他,“人家都杀上门了,你至少给透个底啊!”
      神秘人思考片刻,正要开口——

      列车轻轻震动了一下,开始减速。

      广播中出现了电流的噪音,断断续续的电子女声响起:“尊敬的……本班列车已到……请……”直到某一刻,音效骤然清晰,少女用柔和而淡漠的语气接上,“当前已抵达‘异端裁判所’,到站的旅客请下车……到站的旅客请下车……”

      隧道的黑暗骤然结束,列车驶上轻轨,日光重新照进车厢。窗外赫然耸立着一座由白色大理石构成的建筑,尖顶高耸、立柱厚重,阳光为它镀上一层神圣的金光,却无法照亮大门后边阴暗的走廊。那里通往深不见底的牢狱,进去的人再也不会见到阳光。

      阿诺米斯下意识往车尾方向跑。每一扇窗外都是一成不变的白色建筑,左边是,右边也是,像拙劣的游戏贴图。他奔跑在车厢中,如仓鼠跑在滚轮上,无论从哪里下车都正对裁判所的大门。
      他们都知道,列车停下之时,就是猎杀开启的瞬间。

      “想象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神秘人加快了语速,“这里是你的记忆!你的主场!必须由你来对抗她!”

      最安全的地方?斯瓦尔巴种子库那样的吗?建立在人迹罕至的北极冻原,深埋于山体内几百米,有着合金的骨架与混凝土的厚壳。即使核战爆发人类灭绝,它也依旧能存在很久,很久……但是这位慈爱女士看起来能无视物理障碍啊!你会用核战掩体去防一个女鬼吗?

      说起女鬼,倒是有一种说法,躲床上被子往头上一蒙就是绝对领域……打住!打住!

      列车即将停下,奔跑也已经到了尽头。列车的两端都是车头,这是为了方便在轨道上转向,此时尾部的这截车头还淹没在黑暗中。阿诺米斯咬咬牙,将所有多余的想法从脑海中甩出去,交叉双臂挡前方,闭上眼睛朝着玻璃就是一撞——!

      落地的时候,甚至没有玻璃碎裂的声音。

      阿诺米斯半跪在地上,茫然地打量着这个新环境。
      这是一幢光线明亮的小房子,两层楼高,红色的砖墙被雨水锈蚀,攀附着的爬山虎层层叠叠,在风中如波涛起伏。窗框悬挂的风铃轻轻晃动,被这声音吸引,他缓缓走到窗边,撑着书桌从二楼往下望。窗外梧桐树影婆娑,年轻的学生们骑着自行车经过,在尚且天真美好的岁月里,他们思考的都是学分、实习、还有无限可能的未来。
      他感到怀念,然后……疯狂捶地。

      大学校园怎么看都不安全啊!

      “这里让你觉得安全?”神秘人坐在床上,轻声问,“因为这里是家吗?”
      “你怎么知道?”阿诺米斯抬头。
      “所有的孩子害怕的时候都会往家跑。”神秘人交握十指,眉头紧蹙,“也许这就是她的目的,找到你诞生的根源。”

      这里确实是他的家。家里人都在高校工作,自他有记忆以来,就一直住在教职工宿舍里。奈何监护人没一个靠谱,经常出差开会却忘记互通情报,导致他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跟食堂阿姨讨饭。再长大一点的时候,就得搭乘校车穿行于不同的校区,给丢三落四的家长送资料。这狗屎的校区规划,还分别位于城市的三个边缘地点,恰好构成长达二十公里的等边三角形。

      思绪被门铃声打断,嗡嗡不断,惊得阿诺米斯心尖一颤。他往下望去,外卖小哥正踮着脚,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这种时候哪来的外卖小哥啊!太假了吧!
      他悄咪咪离开窗户,想着或许可以到上边的天台去,从那跳到隔壁屋。结果还没摸到房门的把手,就看到把手疯狂晃动,有人拼命想打开这扇门。

      “为什么不开门呢?”

      阿诺米斯僵在了原地。他慢慢抬头,挂在门上的穿衣镜里倒映出自己的身影,以及身后坐在床上的……慈爱。

      “所以,这就是构成你的一切。”耶米玛环视这个房间。

      墙上贴着奖状,书架上摆放着火箭模型与俄罗斯套娃,还有被褥晒过后阳光的味道。她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伸手扶起那个被扣起来的相框。尽管在她的世界中,并不存在照片这种事物,但是不妨碍她把这当做精致的肖像画。

      那是一张全家福。

      她盯着全家福,碧绿色的眼睛里闪过疑惑,“你没有父母?”
      阿诺米斯:你骂谁呢!

      耶米玛向他展示相框。阿诺米斯愣住了。

      照片正中央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穿着明亮的小黄鸭卫衣,微笑羞涩美好。
      在男孩身后,站着一群身穿制式白色实验服的年轻人。那些人阿诺米斯一个都不认识,却不觉得害怕,因为他们穿得实在太奔放自由,白大褂下边是乱七八糟的格子衬衫、运动背心、甚至小吊带。这群不着调的家伙,仿佛半夜蹦完迪睡过头,忽然想起来早上的实验课还得签到,于是抓起外套狂奔千米去打卡。
      光是看着他们,就忍不住想要微笑。

      然而,阿诺米斯却笑不出来。
      他看见照片中的孩子,有着与生俱来的白发红眸。

      他迟疑地、畏惧地举起手,轻轻触碰眼睑,然后是眼球。他的心旋即沉了下去,如坠冰窟,终于注意到了一直以来被忽略的事实:他从没有摘下过隐形眼镜,一次也没有。话又说回来,考虑魔族的卫生水平,如果他一直戴着没有清洗的眼镜,早就该瞎了。
      他盯着自己的双手,神色动摇,脱力跪下。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记得所谓的原来的发色眸色。

      这就是他本来的颜色。
      生来如此。

      “记忆是不可靠的。”耶米玛的眼神有些怜悯,“当认知与现实发生冲突的时候,大脑会编造出不存在的细节,让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你还记得父母的名字吗?长相呢?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最快乐的回忆是什么?伤心的事呢?”

      阿诺米斯无法回答。他不知道。

      “啊,没关系的。” 耶米玛安慰道,像在帮助迷路的孩子,“不记得也没关系,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这个世界是如此残酷,忘记它又有什么关系呢?”她随手将照片扔到一边,捧起阿诺米斯的脸,注视着那双迷惘的眼睛。

      然后,温柔而缱绻地拥抱了他。

      一切记忆以他们为中心开始重构。红砖墙一片片剥落,像春天到来幼鸟褪去绒羽,漫天绒絮飞舞。那些骑着自行车的学生、随风摩挲的梧桐树、还有明媚的阳光……全都消失了。威严的白色石柱拔地而起,像鸟笼一样将他们笼罩在中央,最终构筑成神圣的裁判所,在这里一切异端无从遁形。

      耶米玛轻轻抚摸着阿诺米斯的头发,温柔呓语:“嘘——别害怕,只是一场噩梦。父亲母亲好好的,都在等你呢。”
      伴随着她的话语,照片上的年轻人们被一笔一笔擦除,取而代之的,是一对普通但温暖的中年夫妻。他们造访了教廷资助的孤儿院,从那里领养了一个白发红眸的孩子。就在那一天,画师为他们画下了全家福。

      孩子被父母所定义,这是自我萌发的最初时刻,也是最容易施加影响的时刻。耶米玛眼眸低垂,继续诉说着美好的谎言:“然后你进入了教会学校。你算不上聪明,也称不上强大,只是无数普通人当中的一员。但是你有着一颗善良坚韧的心,这就是为什么你会被选为勇者。”

      “勇者……?”阿诺米斯语气黏稠,如梦呢喃。
      “是的,勇者。保护弱小之人,我们称之为勇者。你选择了挺身而出,踏上了对抗魔族的征程。这很艰难,但是你做得很好,你取得了他们的信任。现在是最后一步了:杀死他们。”她的眼神晦暗,如蜘蛛为猎物缠上最后一根细丝,“如此,你就能与家人团聚。”

      只差最后一步,只要在这里支配了魔王,就会是人类的胜利。
      但就是这最后一步——

      “为什么一定要杀死他们?”阿诺米斯挣扎了一下,眼神竟逐渐清明。
      “因为他们是魔族。”耶米玛微微皱眉,事态隐隐超出了控制。
      “魔族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吗?”
      “这还用问吗?他们杀死了人类。”
      “可是,这跟人类做的事有什么区别?”
      “……”

      阿诺米斯抬起头,他的手抵在耶米玛胸前,毋庸置疑地拒绝了她的侵蚀。
      有一种人就是这样的,无论你将他置于何地,无论你为他编排怎么样的故事,他心中的道德判断依旧不偏不倚。当他是魔族时,他不会视人类为敌;当他是人类时,亦秉持同样的准则。
      因为,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跟任何立场都没有关系。

      “我拒绝你。”他的眼睛亮得像在燃烧,一瞬间令耶米玛想起了百年前的那位魔王,也是这样毫不犹豫地挣脱了控制,“只是因为种族不一样,就不得不死吗?没有这种道理。我不接受。现在,从我的记忆里滚出去!”

      场景开始扭曲,圣洁的裁判所与简朴的红砖房交替闪烁,两方力量在碰撞中僵持,无形的涟漪激荡。渐渐的,红砖房清晰起来,阿诺米斯的意志竟然压制了有『慈爱』加成的耶米玛。
      他捡起相框,放荡不羁的年轻人们再次出现在了照片上。虽然不认识,但怀念几乎满溢而出,他珍惜地为照片拂去灰尘。

      忽然,他的动作僵住了。

      天空如帷幕割裂,一只巨大的眼球浮现。它被燃烧的羽翼所包围,恐怖与圣洁奇妙地融合在一起,散发出诡异的气息。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神明,也许这就神明的模样。
      眼球缓缓转动,最终锁定了阿诺米斯。视线有如实质般压迫,令他周围的空气凝固,半点也动弹不得。他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恐惧如潮水般蔓延,就像被关在玻璃瓶里的虫子,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压出来。

      “可怜又可悲的魔王啊,为何要选择灭亡的道路?”少女高举右手,眼球的光芒为她镀上一层光晕,极大地强化了她的力量,“根据古老而神圣的盟约,在此予你判决——异端清除!”

      整个世界燃烧了起来。

      阿诺米斯张开口,发出无声的尖叫:住手!住手!住手!
      耶米玛正在从最根源的地方删除他的记忆。建筑崩塌坠落,人们倒地死去,所有他珍惜的一切都在飞速流逝。照片上燃烧的黑点逐渐扩大,灰烬的残片被热风卷起,飞向远方漆黑的虚空。

      他终于动了起来,身体像石膏一样碎裂,却依旧执着地试图抓住那抹灰烬。腿碎了就用手爬行,手碎了就用牙齿啃噬地面,直到头颅坠落。世界已经崩塌得只剩他们脚下的一小块,四周被无尽的虚空笼罩,只有头顶上那颗眼球冰冷地注视着他们,无喜亦无悲。

      在这冰冷的黑暗中,耶米玛跪坐下来,捡起那颗头颅,轻柔地放置在膝盖上。
      良久,她发出一声轻叹,沧桑得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灾厄纪元的造物啊,请在回忆中安息吧。”

      ……

      “耶米玛!耶米玛!”小孩焦急的声音刺破黑暗。

      耶米玛睁开眼睛,王城孤儿院的房间映入眼帘。她慢慢低头,看见前襟被血染红了一片,后知后觉意识到是自己在流鼻血。魔王的意志力实在是太强大了,以至于她使用了超出限度的力量。也许再僵持久一点,她就回不来了。

      “我没事。”她用衣袖擦了擦脸,看着小女孩铅灰色的眼睛,安抚地笑笑。
      花了好一会儿,她才组织起破碎的记忆,弄清楚现状。

      就在几周前,王城忽然戒严,随即传来的皇帝驾崩的消息。人们纷纷穿上黑衣,前往维斯塔的神殿,白石长阶前的烛火长明不灭。紧接着就是二皇子宣布即位,元老院对此表示了支持,少许反对的声音也被谋杀在摇篮里。
      一切看似平静了下来,但是人们都知道,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

      而就在皇帝驾崩的当天,奥古斯都的妻子莉维娅,正携带着小女儿瓦蕾妮亚,慰问孤儿院的孩子们。如今莉维娅已经被卫兵强制护送回宫殿,可小公主却不知所踪,任凭卫兵搜遍了全城却找不到任何痕迹。

      “可是,好多血……”小孩害怕得不行,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没事的,殿下。”耶米玛让她在身边坐下,两个人靠在一起,分享着微不足道的体温,“会有人来救我们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的哥哥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勇者,他正在赶回来,然后把那些坏人全部打败。”
      她微笑着摸摸小公主的脑袋。在她倚靠着的门板后边,仅仅一门之隔的走廊,前来搜寻公主的卫兵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因为,勇者生来就是为了保护弱者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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