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的伊甸园》绿玫瑰海

2、室友

　　“郑汀也同学，是吧？”

　　“是我。”

　　“你现在是大三？读研的规划已经定了吗，保研？”

　　“……还不确定能不能拿到保研资格。”

　　“不太稳是吧，那有出国的打算吗？像我们这边的话，你来实习是无所谓，正式员工都是要求硕士起步的。”

　　热。春分过后，气温迅速上升，户外下午将近二十度。西装外套面料不透气，衬衫下的肌肤渗出一层薄汗。

　　周二下午没课，汀也跟君樾约好这个时间搬东西过去。

　　郑君樾发来消息说快到了。

　　校门口不好停太久的车，已经来不及换衣服，汀也穿着面试的正装，将预先收拾好的行李箱提了出来。

　　何圆圆在午睡，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寝室里一片漆黑。汀也想着周宛禾去了哪里，就在楼道里碰到打游戏打得兴致高昂的她，正在连麦语音中滔滔不绝地嘲讽敌方。

　　“你走了啊？”周宛禾从游戏中抬起头，扯下一边耳机，“还回宿舍吗？”

　　“看情况，我东西也没全搬空。”床就没收，说不定还有需要住学校的时候。

　　“我会想你的！”周宛禾大声说。

　　汀也笑：“不用太想。”又不是毕业，还得回来上课呢。

　　那天郑君樾问她，是否真的不想搬出来住。

　　问题抛得她猝不及防，怔愣过后，内心想法被洞悉的慌张和被冒犯之感缓缓涌上。

　　汀也直白地说：“我怎么想重要吗？”

　　这个家的重心并不在她身上，“搬出去住”这一话题的主体也从来不是她。说到底，无非就是在外多年的兄长归家，而她的生活原先如何依旧如何。

　　郑君樾回了一句平声的：“嗯。”

　　什么？

　　汀也停顿片刻，意识到他在回答“重要”。

　　“想要就说出口。”君樾说。

　　于是她在稍晚时分的郑易磊和白素娥面前，和此时在君樾和小馄饨面前，按捺住砰砰乱响的心跳，调整呼吸，轻声说出了回答。

　　“我也想搬出去住。”

　　——这是汀也，比你小五岁。从今天起，她就是你的妹妹，住到我们家里来。

　　——君樾，来打个招呼。

　　正前方，女人的手牵着女孩的小手。

　　这个孩子苍白的面颊消瘦过头，显得一双黑眼瞳大得出奇。14岁了，看上去比同龄的女孩子还要小，抿着嘴唇不说话，睫毛快速地颤动着，像是下一秒就要哭了。一秒，两秒，却一直没有哭。

　　君樾心想，我长得有这么吓人吗？

　　他摸了摸外套口袋，硬币、钥匙、学生卡，叮呤哐啷，最下面有一颗记不起哪个同学分食的大白兔奶糖。

　　君樾稍稍蹲下一些，支着膝盖，摊开的掌心上放着那颗奶糖。

　　——给。我是君樾。

　　怎么会突然想起以前的事？

　　君樾向着右侧车窗望去。汀也背着书包，身边立着个大行李箱，坐在校门口的圆形路墩子上，稍仰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情有一点疲惫。

　　她的西装和裙子不合身，尺码略大了些，坐在路墩上的神态流露出稚嫩，显得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身影仿似过往初见一幕的瘦弱少女。

　　鸣笛声响，汀也这才注意到身前的黑色轿车里，驾驶座上那位可不就是郑君樾。

　　他提车没多久，汀也不认识。

　　副驾驶一侧的车窗下滑，君樾侧过身喊她名字：“郑汀也！”

　　“来了。”汀也站起身，将箱子拖到车后。

　　君樾下了车，帮她将行李放进后备箱。

　　家里添了新成员，餐桌上样样式式，清蒸鲈鱼、红烧狮子头、上汤娃娃菜、凉拌海蜇头、荠菜豆腐汤。

　　君樾偷瞄汀也的筷子尖尖，每样都夹了一次，吃了几口饭后，夹向鲈鱼，精准无误地指向鱼肚，一块两块，又埋头吃饭。再次动筷，克制地只动了离她最近的娃娃菜。

　　君樾搁下筷子，抬手将娃娃菜和鲈鱼调了位置，说：“汀也那边不方便吃鱼，我换一下。”

　　郑易磊和白素娥愣了一下，也没说什么，郑易磊还笑道：“可以可以，会照顾妹妹了。”

　　汀也看了一眼君樾。

　　君樾正看着她，被这样直直盯了一眼，心里反而觉得好笑，怪不得爱吃鱼，眼睛长得像猫一样。

　　他已经接受汀也的沉默，就当作是女孩子新来难免紧张怕生，没料到低下头后，她小声说了一句：“谢谢哥哥。”

　　“谢谢。”“小事。”后备箱嘭一声阖上。

　　汀也坐上副驾驶，安全带扯了半天，不知怎么老是对不准扣眼，君樾看不过去，凑近去帮她扣上了，转过头发动车子。

　　窗外两侧街景不断后退，像更迭往复的记忆。

　　汀也没调椅背，坐得很直，专心望着窗外，留给君樾一个后脑勺。

　　她为了面试，稍微将头发打理了一下，用直板夹烫出一点卷度。

　　君樾一看就发现她两边头发卷度有轻微不对称，闭了下眼睛，硬是忍了，说：“我放点音乐，你想听什么？”

　　“没有特别想听的。”汀也说。

　　君樾腾出手按开音响，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去在意她不对称的头发。

　　过了一会儿，汀也评价：“不太好听。”

　　君樾：“……”他随便点的榜单，APP热歌TOP50，坦白说，他自己也觉得是不太好听。

　　“不用关了，就这样放着吧。”她看了他一眼，迅速收回了目光，小声说。

　　红灯。君樾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慢悠悠地敲，他在想事情。汀也方才那表现，像是故意要惹他，他当然不至于为这两句话动火，她反倒是自己说出来之后又有点怕他的样子。

　　君樾说：“你连下手机，想听什么自己放。”

　　“算了。”汀也懒得动。

　　“那继续播这个？”

　　“随你吧。”

　　两人一路听着不太好听的热歌榜单到达目的地。小区叫泰林御庭，较新的小高层，户型南北通透。汀也自觉不摊房租没有选择权，不过君樾看房时也给她发过一些照片和信息问她意见，她的意见是没有意见。

　　君樾早几日就入住了，眼下室内窗明几净，整整齐齐，如同样板房。房子本来就不小，这么方方正正的标准装修下显得更加开阔。

　　汀也想起来，她哥好像从小到大都有一点轻微的强迫症和洁癖，每回做完饭都在勤勤恳恳地擦灶台。

　　她行李箱28寸，房间里不好施展，只能在客厅就摊平打开。

　　君樾给她倒了杯水，想问需不需要帮忙，在汀也把行李箱拉链解开，赶时间胡乱堆放的衣帽鞋子和课本几乎是膨胀般释放出来的那一刻，他罕见地失去了语言能力。

　　……他怎么不知道，原来后备箱一路载回来的不是箱子而是个炸弹？

　　汀也蹲在地上，回头看见君樾隐约发青的脸色，善解人意道：“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真是大发慈悲。君樾说“水放在这里了”，默默地退开了。

　　这一整理就是一下午。君樾考虑到今天帮她搬家，申请了远程办公，房间门关着，很安静。汀也没见着人，站在门外听见键盘敲击声和隐隐说话声，大概在开会。她站了一会儿就走开了，在屋内溜达一圈，觉得君樾的审美总体还是可以。

　　君樾讲着话拎着杯子走出来时，她正坐在沙发上无所事事。

　　他聊工作的时候神情相当冷淡，语调也放得沉，望见汀也时眼中流露出意外，向她比了一下无线耳机，示意在开会。

　　汀也点头表示懂了，君樾也点头，倒了杯水回身进房，门再次扣上。

　　她准备看会儿公众号，微信跳了一条消息出来。

　　郑君樾：「电视随便看，蓝牙音箱也可以用。」

　　这不太好意思吧。

　　郑君樾：「WIFI密码XXXXXXXXX」

　　郑汀也：「谢谢[玫瑰]」

　　晚饭间，郑君樾问起她过来之前面试的事。汀也说是实习，一家风险投资机构。

　　君樾说：“你想做VC？”

　　他大学期间就开始创业，接触投资方的经历不少。在这方面兴许有些见解。

　　但是汀也不是很想深入这个话题，只是面试而已，真枪实弹的操作她又没接触过，很难说这到底是不是她想做的事情，本来她就最烦面试时被问起职业规划了。

　　“也没有那么想？”汀也避重就轻地说，“现在就是比较好奇。”

　　君樾：“那不读研究生吗？”

　　他自己是没有读，本来有这个打算，但创业项目被收购后，有公司开出了很好的工作机会，直接顺势就业了。

　　他不知道汀也正烦着保研名额的事。她上学期有两门选修课给分不好，她学校保研名额又一向吝啬，现在算下来GPA正好擦在排名边缘，恐怕保不上去。

　　汀也一口饭嚼了很久才咽下去，回答：“不知道。”

　　关你什么事啊？问东问西。要不是这盘清蒸白水鱼做得太好吃，汀也都要直接呛他了。

　　君樾听出她语气里的不耐，没再说下去。

　　吃完之后，汀也又觉得刚才把场面闹僵了不太好，但君樾什么也没说，收拾了碗筷去清洗。她跟在后面，说：“我来洗吧？”毕竟饭都是他做的。

　　君樾笑了一下：“用不着你，去玩吧。”

　　汀也偷偷打量了下他神情，确认君樾真没生气，飞快溜回了房间。

　　等她走后，君樾点开手机，拨出一通电话。

　　叶朔接得很快，上来就是阴阳怪气：“这不郑总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君樾说：“少来。”叶朔是他高中同学，大学念的金融，如今也在盛亭市工作。

　　叶朔见好就收：“你是不是回国了？哪天出来打球啊，我再叫上苏向晓他们几个。”

　　“行，你找个周末吧。”君樾说，“跟你说个事。我妹妹今年大三，哎，对，听她意思未来也想做投资方向，我不是学商的，你要是方便，跟她稍微聊一下？”

　　“这有什么。”叶朔说，“你直接把我微信推她好了。打球的事说好了啊。”

　　“你先组起来再通知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