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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玛丽恐惧地倾听着窗外肆虐的飓风。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风暴。时间是早上十点,可是天黑得如同子夜。雷电疯狂地向大地轰击,狂风暴怒地劈砍着树木,不断有巨大的枝杈折断,噼啪落地。生长了几十年的粗大树干也在心有不甘地折断,木本质纤维一丝丝断裂,发出惨烈的垂死的咿呀声。当它们终于轰然倒地时,整个大地为之震荡。
      暴雨鞭打着墙壁与密闭的门窗,狂风变换着狞笑声寻找每一条罅隙。风雨的力量如此巨大,以至于玛丽觉得,如果忽然在墙上打开一个小洞,那么自那洞中冲进来的风雨足可以洞穿后面的墙壁。
      布鲁迪医生在她的身边喃喃祈祷。
      “我的主!为什么离弃我?
      求你不要远离我,因为危难临近了,没有人帮助我。
      它们向我张口,好像抓撕吼叫的狮子。
      我如水被倒出来,我的骨头都脱了节,我的心在我身体里如蜡熔化。
      我的精力枯干,如同瓦片;我的舌头贴在我的牙床上。你将我安置在死地的尘土中。
      我的救主啊,求你不要远离我,求你快来帮助我!”
      玛丽心烦意乱地环顾周围的几十张病床,那些形容枯槁的病人都没有睡,一双双混浊的眼睛在黯淡的充电灯下令人望而生畏。
      这是一所教会管理下的临终关怀医院。几乎所有的病人都无法经受长途旅行,医院只好将他们转移到防飓风的半地下室,留下了布鲁迪医生和玛丽照顾他们。
      玛丽二十二岁,是一个漂亮的墨西哥姑娘,起初是非法移民,在总统大赦取得身份后,她进入了这家医院。美国护士紧缺,有正规护士执照的没人愿意在这种医院工作。她因为在墨西哥有过经验,顺利地这里找到了一份护工的工作。当然,她必须隐瞒自己并非教徒的真相,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谈举要符合一个教徒的身份。但是现在,她完全丧失了伪装的心情。向上帝祈祷有什么用呢,如果你相信所有的风暴本来都是上帝的旨意。
      有的病人在跟布鲁迪医生一起念着祈祷文,有的病人仍在不为所动地地呻吟。凌厉的电光闪过,随之而来的猛烈雷声仿佛就轰击在他们头顶上方。一棵大树被击中起火,慢慢地如同楼房坍塌一般倒下,击中医院大楼,许多扇玻璃爆炸一般地粉碎。
      一个跟着布鲁迪医生祈祷的病人突然惊恐嘶哑地大叫:“末日来临了!撒旦即将主宰… …”
      仿佛回应他一般,地下室的门上响起了响亮的撞击声。
      玛丽看向布鲁迪医生,后者张口结舌的神情暴露了他内心的慌乱。
      几个病人的心脏监视仪开始发出警告,但无论是布鲁迪医生还是玛丽都没有注意到这些。
      撞击声停了下来,但是仍隐约有一些别的声音。
      玛丽再次看了布鲁迪一眼,明白他是不能指望了。她并不相信魔鬼,也对恐怖片里的食人怪兽之流嗤之以鼻,她唯一害怕的是现实世界中拿着刀枪杀人的匪徒,不过那些人一定不会在这样的天气里活动。
      她开始小心地向门走去。
      撞击声再次响起来,玛丽注意到这是和刚才同样的节奏,如无意外的话门外应该是人。她走到门边的时候,撞击声再次停下。她开始辨认出门外隐约有人喊话。她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在狂风暴雨巨大的噪音背景之上,她听见有人在喊着什么。
      她回过头来:“布鲁迪医生,我想门外有人需要我们的帮助。你能帮我顶住这扇门吗?”
      布鲁迪医生不可置信地走过来,走到门边的时候才想起手里依然拿着圣经。他把圣经放在地上,凑在门板上仔细听了听。然后他象被门板咬了耳朵一样直起身来。
      玛丽提醒他:“医生,我们应该开门。”
      “啊……当然,”布鲁迪医生说,他用最大的音量向门外喊道:“我们马上开门。”
      玛丽摇了摇头,外面的人不可能听见。她轻轻推开布鲁迪医生,向门上猛踢了两脚。很快,门上传来轻轻的一扣,表示明白了。
      尽管做好了准备,门打开的一瞬间,两个人还是撑不住急速弹开的门,门板将他们毫不留情地拍在墙壁上,扔在地上的精装本圣经一下子被吹到房间尽头,一些病人发出惊叫,他们身上的被子就象旗帜一样翻动,输液管猛往后扯带出了扎在手上的针头。一个人影夹在风雨碎叶之间窜进来,立刻转身帮助玛丽和布鲁迪医生,三个人用尽了力气,才在风势突然一缓的时候将门关上。
      来人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拉掉了雨衣的帽子。
      湿透的头发贴在他脸上,几乎遮挡了他的真面目。他用发抖的手把头发弄到后面。
      人们呆呆地看着他。
      那是一个轮廓深刻的中年人,额头颧骨上有一些不断渗血的擦伤。他用力抹掉脸上不停流下来的水,胸膛起伏,似乎急切地想要说话,却被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布鲁迪医生把自己的椅子搬过来,想要让他坐下。但是他摇了摇头。等到他终于可以说话的时候,他说:“医生,我需要一些特效抗生素……有人病得很厉害。”
      布鲁迪医生似乎没有听懂一样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
      “我需要抗生素……我要回去救人。”
      “上帝,”终于明白了的布鲁迪医生瞪大了眼睛,“你能够到这儿完全是个奇迹,你不可能安全回去。”
      “我住得很近,离这里只有三个街区。”
      “你疯了,”布鲁迪医生摇了摇头,“不要说是三个街区,即使从这里走到医院门口也是件很危险的事。”
      中年人沉默地看着布鲁迪医生。
      而玛丽则望着中年人。
      这个人因为长期失温而嘴唇发紫,而且很明显,他的体力已经大大透支。她不知道是什么信念让他相信自己还能走回去。
      “请你无论如何帮个忙,医生,”中年人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在谈的是一条人命。”
      “是的,我们在谈的是一条人命,”布鲁迪医生固执地说,“是你的命。如果你死了,你要救的人一样会死。没有必要白白牺牲。”
      中年人低头沉默了片刻,他低头的样子安静到极点,让人感觉无论如何沸腾的思绪都可以严密地锁在他的头脑里,不会流露分毫。然后他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睛如同笼罩着雾霭的深沉大海,连旁观的人都能感觉到那令人迷失的雾气正扑面而来。
      他直视着布鲁迪医生,缓缓地说:
      “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安全回去。”
      他的神情冷静非常,带着凹坑的下巴极轻地点了一下,那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却如重千钧。没有人可以怀疑他所说的话。
      玛丽呆呆地望着中年人,这个人,这个人比她听过的任何关于坚信者的宗教传说都更令人惊心动魄。她想她可能一生也忘不了这个人的这种神情。
      布鲁迪医生沉默了一会儿,嗫嚅着说:
      “我不知道----”
      “医生,给他吧。”一个病人打断了布鲁迪医生的话。
      中年人沉默不语,继续着他的注视。布鲁迪无法再继续与他对视,躲开了目光。
      玛丽慢慢走上前:“医生,我们可以一起帮他祈祷。主会听见我们的声音。”
      一段她从来不曾真正相信却在这一刻忽然开始相信的经文泉水一样涌进她的心灵:
      “耶稣说:若你们在地上同心合意,无论为什么事祈祷,他,我在天之父,必要给他们成就,因为那里有两个或三个人,因我的名字聚在一起,我就在他们中间。”
      她没有注意到她已经出声地念出来了,而病人们也开始随着她念诵,甚至连那些永远都在呻吟的病人也用虚弱的声音跟随着她。
      “仁慈的天父啊,以我主耶稣的名义,我们请求你佑护此人,他为了别人的生命而置自己于危险,请你怜悯他,拯救他,最慈爱的父啊,求你救他免于一切的凶险……”
      … …
      暴雨销蚀了一部分雨云,天色已经不再漆黑如墨,但是眼前几乎没有道路。
      街道成为肮脏的河流,城市里满是倒塌的树木,瓦砾与废墟。一些房子被树木砸坏,一些房子墙壁坍塌,另外一些整个屋顶都被揭掉。而那些仍然屹立不倒的,空洞的门窗如同大张的嘴,家具象啃剩的骨头或者残缺的门牙一般横插其中。
      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垃圾卷在浊流里,碰撞搅动,在狂风掀起的浊浪中载沉载浮。大雨仿佛是固体的钝头长钉,源源不绝没头没脑地倒下来,要把一切敢于在地上行走的东西慢慢打出冰冷的孔洞。
      维戈小心地前进,总要抓住一个实在的着力点之后才迈出下一步。但是这场风暴似乎连根拔起了所有的东西,没有什么是真正可靠的。
      在回途过半的那个十字路口,他遇到了最大的考验。急流在这里形成一个旋涡,如果不幸失足就会被冲进街道尽头的大海。他观察了很久,决定了一条路线。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一棵巨木忽然自街道拐角被急流裹挟而来。雨水遮住他的视野,令他无法提前发现这巨大的危险,他几乎是在千钧一发的关头避过了那根巨木的当胸一击。在他惊魂未定的时候,他发现为了躲避这根巨木,他已经错过了他下一个支撑点。忽然之间他发现自己无法站稳,一股螺旋型的大力毫不留情地拖倒了他,耳朵里嗡地一响,冰冷的水瞬间攻破了他的皮肤,内脏猛烈收缩,他完全无法呼吸。投奔怒海的汹涌水流裹挟着他毫不减速向大西洋奔去。
      维戈手脚并用,努力去抓一切他能抓到的东西。他抓到过锋利的碎玻璃,带着毛刺的断裂的树枝,棱角尖锐的家具的腿… …直到最后他终于抓住了一个光滑的圆柱形物体,忽然间他感到上身停止了运动,而双腿仍然被水向后猛拉,他的胳膊和身体在瞬间被橡皮一般拉长。他在心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嚎叫,用尽了一切的气力同水流争夺自己的双腿… …他不知道这样的争夺进行了多久,终于,缺乏耐心的激流放弃了他。
      … …
      午后一点。
      维戈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房门关上。
      回过头,这个没有窗户的地下室里漆黑一片,应急灯的电池已经用完。
      他摸了摸牢牢捆在身上的针剂,蹒跚地摸索到床边。
      他什么都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什么声音,除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他伸出手,摸向枕头的位置。
      他摸到了枕头。
      他的手指沿着枕头滑下去,一绺短短的凉滑的卷发嵌入他的手指之间。
      他慢慢停下来,因为他感觉不到任何温度与气息。
      忽然间他感到疲乏至极,颈部忽然不能再支持头部,不得不把头深深地折断一样地低下来。
      他冰冷的额头碰到一个东西,那东西也是冰冷的。维戈一动不动地呆着,直到那个东西轻轻震动了一下。
      “喂,”一个虚弱沙哑的声音说,“老家伙,你还活着吧!”
      奥兰多冰冷的手指动了动,摸了摸维戈冰冷的额头。
      (注: 2003 年的Ana其实只是个热带风暴,远远没有达到五级飓风的强度,也不知道有没有袭击florida keys。大家姑妄看之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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