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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惊蛰·淮熙 ...

  •   所谓的转机是,她终于看清卷上印了桂花两个字。

      桂花,那远不是桂花该开的时候,但等高考过后就差不多了。

      召南的桂花一向开得早,也开得肆无忌惮,那花瓣像金色的雨点,恣意张扬地洒满大街小巷。

      宁卿想起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喻颂今在怀梦巷的小舞台上唱了一首原创,也是怀梦乐队第一次唱。

      唱到最后,仿佛世界都停了下来,连树上的蝉都忘了叫唤,喻颂今握着麦克风,隔着怀梦巷里葳蕤的灯火,看向宁卿,“这首歌叫桂花雨,是我自己作词作曲,送给今天在场的一位朋友,祝她蟾宫折桂!”

      登时场下宾客掌声雷动,宁卿脑海里却只清晰地回荡着喻颂今的这段话。

      等到宁卿回过神时,笔尖已然在纸上洇出了个黑点,好在答题卡质量好,墨汁没有洇透,也没有再扩散。

      而卷上的字却骤然变得清晰起来。

      宁卿定了定神,总算是心无旁骛地握紧了手中的笔。

      第一科考完之后,其他几科就容易了很多,做过那么多套卷子,宁卿几乎是跟着惯性在落笔。

      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姚安和宁枫说是请宁卿吃饭,实际上却叫了他们医院里的同事过来,宁卿吃的拘谨又不自在,中间借口去卫生间才得以脱身。

      这家店的装潢很别致,包间都是以为十四节气命名,她从‘惊蛰’走出来,斜对面正是‘白露’,里面喧嚣异常,像是有人在弹吉他,却实在难以卒听,她好奇地向里面瞥了一眼,竟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她心头一惊,扭头向走廊尽头走去。

      刚走了几步,竟被身后人追了上来,那人绕到她身前,带着一阵热浪,“怎么?装不认识我?”

      是喻颂今。

      宁卿觉得自己的心正在嗓子眼儿里跳个欢实,她也不知怎么,见了他就只想躲。

      “我没有...”

      被他拦住前路,宁卿只能仰起脸看他,他的眼尾和耳尖都带着抹浅淡的潮红,看人像隔着水雾,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

      “你不是说未成年不能喝酒。”宁卿的声音像是紧绷的琴弦,稍稍一拨,就颤抖不止。

      “今天不一样了,我成年了,我十八岁了!”

      喻颂今的眼睛亮晶晶的,他确实喝了几杯,比平时更加兴奋,连说话的尾调都带着雀跃,可宁卿却莫名感到这欢喜背后藏着的迷茫和凄凉。

      “走吧,分你块蛋糕吃。”

      宁卿跟着喻颂今进了白露包间,里面大部分都是怀梦巷里见过的熟人,这时候的人只分成两种情况,要么异常萎靡,跟死了一样,要么异常兴奋,跟疯了一样。

      像大治和梅姐都属于前者,而小芳就属于后者,只有一个人不在这两种之内,宁卿之前没见过他,也就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他。

      这人穿着一件米灰色的中式盘口衬衫,双眉舒展似山,细看眉心有一颗浅色的痣,平添一抹晕不开的愁绪,他只是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棵扎了根的古树,看向所有人的眼神都是一样的平和从容,只有喻颂今进来的时候,他的眸光才有些许不同的闪烁。

      宁卿冥冥之中觉得,自己与他是同一种人。

      “这是林哥,林淮熙,从小到大都很照顾我,就像我亲哥哥一样。”

      喻颂今说完,林淮熙朝宁卿笑着,春风般温和,“你就是宁卿吧,之前听颂今提起过你。”

      宁卿略有些局促地笑了笑,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小芳拉过去切蛋糕。

      “欸,咱们团建爬山吧,就去召南附近那个小南山,怎么样?”

      小芳最先响应他,大治和梅姐也半死不活地应了,林淮熙仍是笑着,“我就不去了,你们玩。”

      随后他看向宁卿,那眼眸带着水光,湿漉漉的,映着屋子里全部的光亮。

      宁卿竟然连想都没想,就下意识地点了头。

      反悔是来不及了,她只好低头跟蛋糕相面。

      蛋糕被做成了迷你怀梦巷的样子,看起来肯定不便宜,估计是林淮熙花钱定制的,其中有一半已经被一群疯子搅合得面目全非,喻颂今那张脸金贵,没人敢拿奶油乱抹,只能相互往身上乱丢,而另一半还是完好的,小芳人还算清醒,切下带巧克力吉他的一块递给宁卿。

      宁卿先叼走了那块巧克力,甜的发齁,她一边吃着下面的蛋糕胚解腻,一边听着小芳用吉他弹奏杂乱无章的曲子。

      忽然有人诈尸,站起来嚎了一句,“我要跑第一!”

      饶是被周遭的吵闹盖着,宁卿还是被吓了一跳,她朝声源看过去,原是早已经睡死的大治,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精神了起来,偏拉着喻颂今出去吹风。

      宁卿正要跟出去,却听见小芳说:“你知道大治哥为什么驼背吗?”

      不是敲鼓敲的?

      宁卿摇摇头,等着小芳揭晓答案,他低着头,拨弄了几下琴弦,像是要掩饰什么,可宁卿还是清楚地看见有几滴水珠砸到了吉他上,嗡嗡的,不算响。

      小芳男生女相,动的时候谁都看不出来,唯有静时那眉宇间的柔情方显,此刻更是梨花带雨。

      “他十四岁的时候就长这么高了,本来是要送到省里选运动员的,可在一次选拔赛的时候,那起跑器不知道为什么,他妈的炸了!”

      小芳说的声泪俱下,涕泗横流,“他那筋就比人短一截,别说再跑第一了,坐着敲鼓都驼背。”

      宁卿看着他,深色的眸子里瞧不出情绪,“那你哭什么?”

      小芳抹了把眼泪,“我...你听我弹的是不是跑调?”

      宁卿毫不留情地点头,“你不是喝醉了吗?”

      “不是!我就是听不出来!我就是没有音感,每一首歌我都要听好几遍,练好几遍!我才能和喻颂今第一遍弹的一样!我他妈的嫉妒他的耳朵,我嫉妒!”

      小芳歇斯底里地嘶吼、呐喊,像一只无助的困兽。

      可凭他如何发疯,四下熙熙攘攘的笑声就没听过,没人在意他无可奈何的眼泪,只当他在耍酒疯,也正因如此,他才敢流泪。

      宁卿没笑,也没哭,她是个局外人,只静静地听着。

      “你他娘的真疯了?!扯个脖子嚎什么啊?谁不知道你那点破事,你又嚷嚷什么!”梅姐忍不住朝他吼,终于给他吼没电了。

      屋子里的笑声更加清晰了,还格外地有节奏,仿佛每个音节都是对他的嘲讽。

      最后,他哑着嗓子说:“在天赋面前,努力就是狗屁,我不能了,我们永远都不可能了...”

      疯子也都疯没劲了,宁卿默默地走出去,看见走廊尽头的窗边,燃着一颗红色的星子,她偷偷躲到暗处。

      听到大治的声音在光源处悄然响起,“林哥要走了?”

      喻颂今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大概今年十月份吧,出国留学。”

      大治猛吸了一口烟,“呵,你这人真有意思,看起来跟人家好的不行,结果人家要走,你半点难受的意思都没有,该说你冷血呢,还是别的什么。”

      “我难受有什么用,我就是把天哭塌下来,人家该走不还是要走。”

      喻颂今似乎被吹的醒了些酒,语调懒洋洋的,飘忽在风里,让人捉摸不透。

      “你们也是要走的,不是么?”

      大治语声一顿,“你...”

      “梅姐要嫁人,你们要出去找营生,都是要养家糊口的,总不可能永远窝在这,梦嘛,傻几年算了,不然就要变成真傻了。”

      喻颂今自嘲地笑了一声,“连我这个没家的都知道,你们肯定比我清楚。”

      宁卿在暗处被风吹透了,在仲夏夜里竟然也会觉得冷,她悄无声息地往回走。

      像是到了十二点就要变回灰姑娘的辛德瑞拉,她走回惊蛰包间里坐下,姚安立即问她:“你怎么去这么久,肚子不舒服啊?”

      宁卿换上一张惯有的笑脸,“嗯,有点,现在好了。”

      看到宁卿落座,坐在她对面的一个叔叔大笑道:“哈哈哈要我说这卿卿啊,就是听话,不像我们家那个,让他学医,那道都给他划好了,他偏是不学,把我跟他妈都气死了。”

      宁卿只是微笑,两只手在桌子下面攥着手机,掌心都沁出了汗。

      她的志愿单是一早就被研究好了的,前几个志愿一律填上北上广的几个全国顶尖医科大学,之后再填召南附近的,一水的重点医科大学填上去,宁卿本人只象征性地过了个目。

      她的成绩也超乎常人的稳定,高考分数一出来,只比最后一次模考低了一分,谁都说这孩子神,不管题目难易,她都能把分数控制在五分之内,不增不减。

      全家上下欢天喜地,宁卿跟着陪笑,只有这时候她才敢对自己那还未提交志愿单指手画脚几句,她凑到已经笑成一朵花的姚安跟前,“妈,要不然,就把召南医科大学提到前面吧。”

      姚安笑容一敛,“为什么啊?召南虽说也不错,但总也比不上前面那几个,你这分留在召南可惜了。”

      “但是,我也不指望什么本硕连读,本科念完,你们不是就要把我送去国外吗?正好我留在召南,还能时常回家,陪陪你们。”

      宁卿说的每一个字好像都是从打字机里蹦出来的,僵硬古板,再配上她特有的皮笑肉不笑,简直可以去演木偶。

      听话,顺从,乖巧,她最合适不过了。

      “就听卿卿的吧,就剩下这么几年,还跑那么远干嘛呢。”

      宁枫坐过来帮腔,姚安的神色才终于有些松动,他们难得地没有吵架。

      “卿卿啊,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啊,等爸爸请个假,带你去毕业旅游。”

      宁枫话音没落,姚安就反驳道:“旅什么游啊?就在家附近玩几天得了,下个月我还想带她到医院里去呢,你别以为高考之后就万事大吉了,怎么,你没念过大学啊,不知道医科大学有多难念吗?先接触临床,咱们就比别人先走了一步。”

      宁枫被怼的哑口无言,宁卿缄默一阵,应声道:“妈说的对,我过几天和朋友去爬个小南山,别的地方就不去了。”

      见姚安似乎还是不放心,宁枫立即道:“爬山好,还增强体魄,学医首先就得身体好。”

      “行吧,自己注意安全。”说完,姚安就去研究升学宴的事。

      宁卿暗地里呼出一口气,好像绑在她身上的那根傀儡线短暂地放开了片刻。

      去爬山的前一天,她盯着天花板翻来覆去,直到下半夜才睡着。

      这是她第一次因为兴奋和期待睡不着,而不是焦虑和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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