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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月下婆娑 ...

  •   流霜殿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当得起一宫主殿之位,长阶玉砌,檐牙高啄,琉璃黛瓦,朱墙绮户,还有隐入云烟的水榭回廊,虽不在九重天宫,却有一种脱离俗世的美。
      当夜色降临之时,清冷的月华照在琉璃瓦和玉阶上,让人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庭中确如长临所说有一棵枯萎的婆娑树,尽管树干已参天,枝叶却几乎凋零殆尽,预示着树的生命已走到尽头。
      长临此刻正端坐于树下,面前放着一把古琴,莹白修长的指尖缓缓拨动琴弦,悦耳的琴音就荡漾开来。
      连澈循着琴音一步步走近,将白玉箫递到唇边,附和着长临的琴音吹奏了一支曲子。
      长临抬眸看了他一眼,嘴角噙着柔和的笑,复又低头拨弄琴弦。
      箫声空灵悠远,琴音丝丝入扣,二人的合奏像在讲述一段缠绵的故事,时而喜悦,时而忧心,到最后皆化为对世事的释怀。
      一曲毕,琴音渐息,箫声亦散,但方才那段堪称天籁的音律仍回荡在耳畔。
      长临看向他的时候,眉眼间含着柔和的笑意:“我素来喜爱音律,平日里谱了不少曲子,刚开始还觉得尚可,后来再听就稀松平常,但方才这段随心之作我甚是满意,如涓涓细流,皎皎星月。”
      “你的琴弹得很好。”
      长临笑道:“你的箫也不错。”
      连澈走近了一些,看着他手里那把古琴道:“你这琴叫什么名字?”
      长临用莹白的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琴弦,轻声道:“顾影。”
      “为何要叫这个名字?”
      长临仿佛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有些失神,旋即轻笑道:“天地如此之大,却难觅知音,便只能在月下顾影自怜。”
      “这么好的古琴却取一个这样的名字,未免不合适,还是换一个吧。”
      “好啊,不如你给我想一个?”长临以手托腮,饶有趣味地看着他道。
      连澈思索了片刻:“我听你的琴音丝丝入扣,让人如沐春风,就叫‘扶风琴’如何?”
      长临眼前一亮,嗓音温润如玉:“我觉得甚好。”
      接着又问道:“那你的白玉箫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
      “哦?”
      “我觉得用不着。”
      长临眯着眼看他:“你的箫声就像来自渺远的天际,让人听了忘记一切烦忧,就叫‘释心’如何?”
      连澈露出了轻浅的笑容:“嗯。”
      长临站起身朝他走来,衣袍曳地,发出窸窣的响声。
      连澈的目光落到他绣着竹叶的衣襟上,然后向上游移,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最终看向那棵婆娑树。
      一青一白两道身影立于树下,好似人间盛景。
      “长临,这便是你说的婆娑树?”
      长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对啊。”
      “它已经成了枯木。”
      “不,它还活着。”
      连澈诧异地望向他:“枯萎成这样还能活?”
      长临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他温和地笑。
      次日,当连澈醒来之时,竟发现那棵婆娑树本已枯死的枝桠上奇迹般长出了许多嫩芽,让他感到惊奇。
      同样感到惊奇的还有负责洒扫的小仙娥,不由得在树下驻足观看。
      琼华泽和倾云宫离得并不远,一个在前山一个在后山罢了。
      长临还没睡醒就被司命星君叫起来下棋,脑子还是懵的。
      两人一如既往在云生结海亭里对弈,一个表情严肃,一个漫不经心。
      漫不经心的长临略作思量,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淡淡道:“司命有话直说就好,这样盯着我怪瘆人的。”
      司命星君长着一张还算端正的脸,此刻脸上的表情却尤为严肃,甚至有一丝阴郁:“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我为何而来。”
      长临笑了一声,眼底却并无笑意:“我昨日才把人带回瀛洲,你今日就登门拜访,消息还真灵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千里眼。”
      司命下了一步棋,说道:“你少贫嘴,我且问你,若是天帝知晓此事你又当如何?”
      长临的语气何其坦然,丝毫没当回事:“知晓就知晓呗!我巴不得他知晓,然后光明正大地将人娶回宫。”
      “你说得轻巧,”司命言语间透露出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又下一步棋,吃掉他三颗白子,“你是天帝最小的儿子,他虽素来宠你,但大是大非面前是不可能由着你的,你今日将他娶回天族,明日天帝就能抽了你的仙骨。”
      长临闻言没有半分胆怯的神情,反而笑得云淡风轻:“用不着他亲自动手,若真有那一日,我自己抽,做神仙有什么好的?修着灭情绝爱的无情道,守着千年万年的寂寞,别人能忍,我可忍不了,我就是要看遍世间繁华,尝遍人情冷暖。”
      司命揉了揉眉心,无奈道:“你要这么想,还不如一头撞死,然后去人间轮回个千百次,届时你就知道世间不仅有繁华,还有苦难!”
      长临变换战术,攻其不备,在棋盘上险险地扳回一城:“苦难也是一种修行,佛陀不也是在苦难中涅槃的吗?”
      “我看你就是当初平定妖族叛乱的时候吓破了胆,没了斗志,只想着游山玩水来麻痹自己。”
      司命这句话让长临眼神一凝,手中捏着的棋子迟迟未落下。
      “怎么,被我说中了?你出征前还意气风发的,回来后就恨不得拜入佛陀门下,还说不是被吓破了胆?”
      长临稳住心神落下一子,淡淡道:“你不是司命星君吗?天下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司命敲了敲桌子,正色道:“你说对了,我先前给你卜了一卦,还真算出你命中有一劫。”
      长临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我说呢,绕来绕去原来是想说这个,谁命途能一帆风顺?有劫难再正常不过,值得你大清早跑一趟?”
      他越是云淡风轻,司命的表情就越凝重:“长临,我并非与你打趣,你命中确有一劫,而且……”
      察觉到有轻盈的脚步声,司命立刻将话咽了回去,两人的目光一起移过去,落到那抹月白色身影上。
      连澈慢慢地走过来,长临见到他的第一眼便笑逐颜开,将手中的棋子扔在棋盘上,笑着对司命星君说:“我认输。”
      接着便起身去迎他。
      司命:“……”
      长临道:“连澈,你来了,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司命星君。”
      连澈向他行了揖礼,他亦颔首回应。
      司命道:“今日多有不便,我还是改日再来吧,长临神君莫忘了我的人参果。”
      话毕就化作一缕轻烟飞走了。
      待他走后连澈才道:“什么人参果?”
      长临笑道:“没什么,就是我俩下棋的赌注,输的人要给对方摘人参果。”
      “每次都是吗?”
      “不是,有时候是别的,比如喝酒。”
      先前在雪松林长临跟他聊过“酒”这个东西,因此连澈略知一二。
      “连澈,你过来,我教你下棋。”长临牵着他的手往里走。
      连澈看着棋盘上黑白错落的棋子,拿起一颗圆润的黑子在日光下端详着:“这是石头做的?”
      长临一边分拣棋子一边笑了笑:“对呀,我闲来无事,就将后山的小石头打磨成了这副棋子。”
      “你用什么磨的?”
      “我的奈何剑。”
      他这话说得倒是轻松,仅凭双手要将天然的石头打磨成如此光滑圆润的棋子,想必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因问道:“你磨了多久?”
      “没多久,几个月而已。”
      连澈抿唇道:“长临,看来你以前是真的闲得没事做。”
      长临莞尔一笑:“我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那你在雪松林这数千年的光阴是如何度过的?”
      连澈坦然道:“每日就与鸟兽虫鱼、日月星辰为伴,我喜静,数千载光阴也不过弹指一挥。”
      长临连连摇头:“光听着就感觉无趣,若是我,早跑到别处逍遥了!”
      “你这般聒噪,不等心生厌倦就会被林中精怪赶出去。”
      长临很不服气地反驳道:“瞎说,我哪里聒噪?母神还说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况且我进进出出那么多次,每次都同你待上好几个时辰,怎的没见它们来赶我?”
      连澈摩挲着手里的棋子,淡淡道:“那是因为我在,它们不敢。”
      “啪嗒”一声,长临手里捏的棋子滑落在了棋盘上,他抬起琥珀色的眸子,眼底尽是错愕:“此话当真?”
      “无需作假。”
      长临顿觉灵台一阵清明,如云开雾散,他乐呵呵地掰着手指细数:“你收了我的木雕;陪我谈天论地;明知我很聒噪却没有赶我走;明知我破坏了冰幕却也默不作声,归根结底是不想我走对吧?所以,连澈,你是早就对我动情了是么?”
      连澈静静地凝视着他的双眼,并不躲闪,也不逃避这个问题,眼底掠过轻浅的笑意:“是。”
      仅这一字的回应就足以让长临心花怒放,他撑着棋盘站起来,倾身勾住连澈的脖颈,在他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流霜殿庭中那棵婆娑树上的绿芽竟又多生出些许,有些已悄然抽条,展露出生命的活力,来给殿中送新鲜百合的织婳一进门就撞见这样一幅画面,不由得惊呼:“天呐!神君用了什么法子?这棵枯树竟真的成活了,还生长得这样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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