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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鹑之奔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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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行成立丫环金燕为夫人,麻雀变成了金凤凰,这可是夏琳儿始料未及的,她思虑万千,不得其解,便抱病不出门。心里正乱着,丫环芊蕙进来说井南来了。夏琳儿乍一听井南来了,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起来。思忖道:井南过来是要干什么,是不是为了那个孩子的事,难道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夏琳儿越想越怕,但事已至此,只能是既来之,则安之。想到这儿,她笑容满面地迎了出去,拉着井南的手说道:“井南,怎么才过来,怪想你的呢,夫人的身体怎么样了?我这些天许是上了点火,头痛得厉害,所以也没去那边给夫人请安,想不到你就来了,我也正惦记着呢。”一边说一边把井南领进屋里来,坐到床上去。
芊蕙端上来时鲜水果和点心,放在桌子上,再给井南倒上一杯茶。
夏琳儿拣了块桂花糯米糕递给井南,井南接过来,说道:“三娘真是太客气了,我都不好意思了。”
夏琳儿笑着说道:“我也没把妹妹当外人,你若是经常过我这边来,我也就不这样了。”
井南也笑说道:“等夫人病好些,我就经常过娘这边来。”
夏琳儿又问道:“夫人玉体也大好了?”
井南回道:“夫人稍好了些了,她感念你给她熬汤喂药的,听说你也病了,所以特让我过来看看你。”
夏琳儿小心地说道:“井南,替我谢谢夫人。我倒不值得什么,有劳你了,整日陪着夫人,我们是干着急使不上劲儿,平白还跟着添乱。”
井南说道:“三娘不必放心上,这是我的本分。因为照顾夫人,我很少来娘这里,倒把我们之间的情份都疏远了。等夫人病好了,我还要跟娘学裁剪针织什么的呢。”
夏琳儿说道:“我粗手笨脚的,有什么好学的,咱家又不是开裁缝铺的。有你把夫人伺候得好起来,也就撑起范府的半边天了。”
井南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包来,递给夏琳儿,说道:“三娘,这是夫人叫我送你的。”
夏琳儿拿在手里,左右端详着,欢喜地说道:“太漂亮了,一会儿我要去夫人那里,当面致谢。”
井南起身说道:“三娘,我先告退了,我那里已经约了宫里的太医,这会儿怕是要过来了,我现在就回去了,等夫人好些了,我再过来看你。”
“稍等。”夏琳儿一边说一边从妆奁中取出一盒安息香来,送给井南,说道:“妺妺,这是老爷从外面带回来的,我用过的,香气不浓,淡淡的,却很持久,有解祟除秽,安神静心的功效,送给你吧。”
井南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夏琳儿将井南送出门外。
回到屋里,夏琳儿将荷包丢在地上,狠狠地踩上两脚。恨恨地骂道:你也有今天,活该!送我这鬼货有何用,虚情假意,我才不希罕!然后稍加打扮,就逶迤来到上房。
士师也刚好赶来,他为女儿的健康忧心忡忡,愁眉不展。
紫妍见了父亲不禁泪如雨下,哽咽着说道:“爹爹,女儿未能于爹娘床前尽孝,倒要先行一步了。爹和娘要保重才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女儿只好下辈子报答二老的养育之恩。”
士师也禁不住悲从中来,直言女儿命苦。劝慰道:“女儿青春鼎盛,不要想不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把身体保养好,只要有人在就会有孩子的。”
紫妍无语。
这时,家人进来报告说,太医来了。
井南出去把太医领进来。太医审视了一下紫妍的气色,只见紫妍双目微闭,面容灰暗。
太医轻声问井南道:“夫人卧床多久了?”
“有三个月了。”
太医点点头,取出脉枕,细细地切脉。
“怎么样?”士师急切地问道。
太医伸出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他不要急。待切完脉,他示意大家来到中堂,不要打扰病人休息。
刚刚坐定,丫环井南递上一杯茶,然后问道:“敢问先生,夫人怎么样?”
太医顿了顿,低声说道:“夫人的境况不大好。”
士师急切地问道:“究竟怎么个不大好?”
太医面色凝重,思索了一下方说道:“夫人乃久病大虚之人,脉不弱反洪,悖理阴阳,当不可治。”
井南的泪水哗地一下流出来,差点儿哭出声来。
夏琳儿在井南的额头上戳了一下,责怪道:“妹妹怎么这么不懂事儿,你这一哭,夫人不就什么都知道了,还怎么让她好好养病。”
井南强忍着,止住了悲声。
士师抓住太医的手哀求道:“先生求求你了,你一定能救活她,快给她开药吧。”
太医叹口气,说道:“药已经不起作用了。”
士师冲动地说道:“你是太医,你有起死回生之术,你一定能救活她。”
太医摇摇头,说道:“药医不死之病,天佑福善之人。”说完,提笔开了一个药方,然后嘱咐一番,就离开了。
紫妍的丫环井南向夏琳儿哭诉道:“夫人平时最喜欢金燕了,想不到夫人病重成这个样子,她也不过来看一下。”
夏琳儿说道:“你都不通知人家,人家当然不会主动过来。”
井南说道:“夫人生病,她一个作妾的,得主动过来请安才对,还要人通知,不知礼数,没有教养!”
夏琳儿一听,顿时触动了心里的隐痛,她恨恨地说道:“今非昔比了,人家现在可是夫人了。”
井南说道:“是夫人又怎样,是夫人也不能忘了以前的主子!”
夏琳儿幸灾乐祸似地说道:“这也许就是报应吧,谁知道呢。”
井南叹了口气,问夏琳儿道:“我要不要通知老爷回来?”
夏琳儿白了她一眼,说道:“夫人卧床也非一日两日,太医都说不可治,通知老爷回来又有何用!”
井南说道:“只怕老爷过几天又要公干,我想一个要走的人了,见一面少一面。”
夏琳儿说道:“按规矩,内院的事,是该交给新夫人做决断,你在范府待这么久了,不会不知道这么个理儿。”
井南心知夏琳儿是在报复自己,霎时红了脸,一言不发。
夏琳儿情知紫妍时日无多,心中暗喜,嘴上又说道:“家国实为一体,忠孝岂能两全。老爷居庙堂之高,若只顾念儿女情长,上对不起国家,下对不起百姓。”
井南受了呛白,面子上也有些不悦,就嘟囔道:“我只把你当作奶奶,盼你拿个主意,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无情无义,我只盼着你没有这一天。”说完,躲在一旁轻声抽泣。
夏琳儿抽身便走,丢下一句道:“妹妹呀,没死的都被你哭死了。”
一天中午夏琳儿正在回廊下纳凉,这时管家卓长伟走过来,手里提着一个篮子,对着她深深一躬,说道:“奴才拜会三娘。”
夏琳儿知道卓长伟是范府的老管家,连老爷都给面子,很有地位,也不敢怠慢,遂还了礼,说道:“卓管家辛苦了。”
卓管家摇摇头,说道:“我跟随老爷多年,老爷没拿我当外人,我也就把这里当自己家了,无所谓辛苦不辛苦,为自己家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他盯着夏琳儿看了一会儿,说道:“我见三娘的气色倒大不如从前了。”
夏琳儿试探着问道:“卓管家也懂医术?”
卓长伟点点头,说道:“略知一二。”
夏琳儿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说道:“那就说说看。”
卓长伟端详着夏琳儿,说道:“夫人两颊潮红,是阴虚火旺之象;面色晦暗,发无光泽,指甲枯槁,是营卫失和、血不养肝;嘴唇乌紫,气促神疲,是肺金乘肝木,心不守舍。我想夫人睡眠状况也不会很好吧?”
夏琳儿不动声色,问道:“那该用什么药呢?”
卓长伟说道:“祛肝火首选黄连,气滞血淤,当用人参、当归和红花,这当归很有讲究,要去头和尾,只用归身,至于红花吗——”卓管家不说了,他看着夏琳儿。
夏琳儿一听到红花就紧张起来,她看了一眼卓长伟问道:“卓管家怎么不说了,这红花是做什么用的?”
卓长伟突然逼视着夏琳儿,说道:“三娘喜欢用红花,难道三娘不知道它的功效?”
夏琳儿心中一凛,忐忑地说道:“你懂医术啊,你说吧。”
卓长伟说道:“红花有活血通经、化淤止痛之功效,三娘心不营血,当用红花,但孕妇却不能服用,因为会导致流产。”
夏琳儿心想,这个老家伙一定是抓到什么把柄了,否则不会如此咄咄逼人,遂说道:“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我又不是孕妇,没有这个顾虑。”
卓管家说道:“你当然没有,可是有人有?”
夏琳儿故作镇静地问道:“谁呀?”
卓长伟盯着夏琳儿的眼睛,说道:“夫人。”
夏琳儿故意说道:“咱府上可两个夫人呢,你说的是哪一个,是新夫人还是老夫人?”
卓管家摇摇头,说道:“三娘,莫要跟我打马虎眼儿,我说的当然是住在上房的老夫人,我就想问下三娘为什么给老夫人的药里放了那么多的红花?”
夏琳儿故作惊讶地问道:“红花?卓管家,你所言何事,我听不懂啊。”
“听不懂,好,请看——”卓长伟一边说,一边掀开篮子,指着里面的药渣说道:“这是三娘熬药时倒掉的药渣,我都替三娘收着呢,这红花你可没少用啊,如果这些药被孕妇服用了,不要说人,就是一头牛也要流产的。”
夏琳儿立刻变了顔色,生气道:“胡说八道,我从没用过红花,谁知道你拿的是什么东西!”说完,转身离去。
没想到卓长伟竟跟了过来。
夏琳儿停下脚步,正色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卓长伟正色道:“老爷不惑之年,方得一子,不幸胎死腹中,老爷如果知道原委,你想他老人家会怎样?”
夏琳儿故作镇定,怒道:“你休要恐吓我,我什么也没干!”
卓长伟耸耸肩,轻轻松松地说道:“我就不知道老爷信你,还是信我,我有证据,你不要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夏琳儿极口否认,指着卓长伟说道:“你这是栽赃陷害,我根本就没有用过红花,我连红花是什么都不知道。”
卓长伟从怀里取出一张药方,抖了抖说道:“这可是你抓药时用过的药方,这里面根本就没有红花,是你单独买来放到里面去的,三娘,我说的没有错吧?”
夏琳儿瞟了卓长伟一眼,轻蔑地说道:“你那些药方都是假的,假的!”
卓长伟不再辩解,他收起药方,说道:“你要知道那些太医都是宫里的人,跟范大人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想瞒天过海,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回夏琳儿是真的害怕了,她的气焰减了大半儿,声调也明显压低了很多,她轻声问卓管家道:“你想怎样?”
卓长伟环顾了一下四周,低声道:“这里是说话的地方吗?”
夏琳儿忽然感到一阵眩晕,腿一软,差点跌倒,她勉强站稳了身子,然后转身,艰难地一步一步向内室走去,卓长伟也跟了进来。
夏琳儿打开妆奁,抓出一把金银首饰,递给卓长伟,说道:“这是我的全部家当,都给你。”
卓长伟连看都不看,就摇摇头。
夏琳儿一怔,问道:“那你要啥。”
卓长伟色迷迷地看着她,眼角流露出□□之色,涎着脸说道:“三娘的美貌与气质令我神魂颠倒,夜不能寐,我想与三娘同赴高唐,共享鱼水之欢。”
夏琳儿明白了,这个老家伙,没安好心。她用手一指,冲卓长伟怒喝道:“滚,滚出去!”
卓长伟嘿嘿一笑,说道:“好,我现在就滚,我就喜欢你冷艳的娇容与高贵的气质,我希望你死的那一天也是这种神气活现的模样。我最后再提醒你一句,如果你答应我,我会让你成为范府的新夫人,你自己惦量着看。”一边说一边向门外走去。
夏琳儿身子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床沿上,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回来。”
卓长伟回过头来,嘴角露出一丝胜利的微笑,说道:“想好了,我可不强迫你。”
夏琳儿头也不抬,指着房门说道:“先把门闩上。”然后又问道:“你怎么能让我成为范府的夫人?”
“我们床上说。”卓长伟丢下篮子,猛地扑了上来,连撕带咬,就像一只饥饿的狼遇到了一只柔弱的羔羊。夏琳儿是又惊又怕,此时早已没有了力气,任由卓长伟狂风暴雨,肆意蹂躏。得手后的卓长伟发出一阵长啸,令夏琳儿毛骨悚然。
卓长伟抚慰着呆若木鸡的夏琳儿说道:“我先给你吃个定心丸,无论谁在范府,都得听我的。你别看金燕那个小骚货整天神五神六的,还敢说自己姓唐,过不了几天我就让她姓鬼。”说罢带着满足的笑,转身离去。
夏琳儿木然地望着卓长伟的背影,突然双手插进头发里,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哀嚎。
半夜里,外面突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就像是叫春的猫,一声声撕心裂肺。紫妍从睡梦中忽然醒来,她叫醒了丫环井南,急促地说道:“井南,你听,外面有小孩儿的哭声。”
井南侧耳听了听,说道:“像是北柴房传来的。”
紫妍挣扎着坐起来,急切地说道:“井南,快带我去看看。”
井南心里害怕,颤声说道:“夫人,孩子都没好几天了,怕是叫春的猫吧。”
紫妍用力甩着头发,嘶哑着说道:“不,那是我的孩子在哭,是我的孩子在哭,快带我去看。”
紫妍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他挣扎着坐起,一下从床上滑下来。井南赶紧扶住夫人,给夫人披上衣服,扶夫人下床,然后搀扶着紫妍出了内宅,向北柴房走去。紫妍就仿佛中了邪一样,平时连路都走不了,不知为何现在却是越走越快,本来是井南搀着夫人的,现在看来倒像是夫人搀着井南了。井南吃力地跟上去,她的心剧烈地跳动,对紫妍的一举一动倍感恐惧。
距离北柴房越来越近了,婴儿的哭声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凄惨,听得井南毛骨悚然。
井南壮着胆子说道:“夫人,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叫春的猫,不是婴儿的哭声,咱们回去吧。”
“住口!”紫妍大叫道:“那是我的孩子,我听得出来的,那是我的孩子在哭。”
井南不敢吱声了。
井南颤抖着手打开北柴房的门,门轴发出吱的一声响,井南抖然间打了个寒噤,她顺着门缝向里张望,里面漆黑一片。
紫妍说道:“孩子在里面,快扶我到里面去。”
井南搀着紫妍跨过了柴房的门槛,就感到脚下软软的,不知是踩到了什么,井南吓了一跳,本能地将脚缩回来,就在这刹那间,只听得暗黑处传来嗷的一声响,紧接着一团黑影从里面窜出来,井南大叫一声,撇下紫妍疯也似地往回跑,边跑边喊:快来人啊,有鬼啊——
井南的叫声惊动了值勤的家丁,当众家丁围上来时,井南已瘫倒在地,浑身不住地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用手指着北柴房。家丁向北柴房奔过去,紫妍仆倒在门前,已气绝身亡。
范府上下乱作一团,范司马当夜没在家,家丁报与金燕知道。金燕命人将紫妍的尸体暂停放在北柴房,天亮后通知士师过来,看女儿最后一眼,然后装殓下葬。老爷不在家,金燕也不找夏琳儿商量,就行使了主子的权力。尸体在北柴房停了三天,彼时范行成应命,正在边关督战,可怜紫妍未及见到亲夫就香消玉殒了。
夏琳儿本想出口气,没想到一尸两命,那几日,夏琳儿还真是每晚都睡不着,偏偏卓长伟每晚都来奸宿,得手之后还要发出得意的长啸。当真让她觉得:此贼远比紫妍可怕。相比之下,紫妍是只老虎,再凶也有打盹的时候;卓长伟则如恶梦,时刻噬咬着她脆弱的神经,令她寝食难安。
范行成回来后,才知道紫妍和腹内的胎儿都已死去,甚是难过。金燕见到行成,哭得就像是个泪人。范行成还以为金燕是为死去的主子紫妍而哭,深受感动。
金燕正式成为范府的第二位夫人,但她不肯到上房去住,依旧住在东厢房。
一天卓长伟将一个少年径直带到范司马的书房,命令道:“给老爷跪下!”
少年惊恐地望着范司马,扑通一声跪下来,不住地磕头,嘴里喊着饶命。
范司马正不知所为何事,卓长伟不紧不慢地对范司马说道:“老爷,这个该死的小人差点害了您。”
范司马有些纳闷,问道:“什么事?“
卓长伟对少年命令道:“说吧,如果有半句假话,你就陪你师父去阴间作伴儿吧。”
范司马问道:“这是什么人?”
卓管家回道:“王半仙的弟子,老爷听他说凤头金钗的故事吧。”然后又对少年说道:“快说,从实招来!”
少年吓得浑身像筛糠,语无伦次,但还是把整个事件讲清楚了,因为整个过程也并不复杂。
范司马听后,略作沉吟,问道:“管家,有劳你费心了,夫人的冤情终于得雪,如她地下有知,也该暝目了。”
卓管家说道:“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致于流产。”
范司马长叹一声,说道:“命该如此。”
卓管家又问道:“那么当下的夫人,老爷将如何处理?”
范司马略作思索,然后说道:“死的已死,活的还要好好的活。我也有不是的地方,过于轻信他人了,这是我的弱点。”
卓长伟知道老爷是在袒护新夫人,就说道:“非也。新夫人污陷构祸原夫人,以下犯上,致原夫人胎死身丧,一尸两命,这无异于臣弑君,子弑父,是不可宽宥的重罪,当受大辟之刑。”
“唉。”范司马摆摆手,说道:“管家言重了。”
卓管家毫不示弱,说道:“老爷身为社稷重臣,当为国明刑正典、护法守礼,岂能为了一个女人,而乱了纲常法度、天道人伦。老爷要知道女人易得,贤淑难求的道理。他年之后,庙堂之上,此人享受香火,当是范氏的耻辱,老爷如何告慰三尺神明?”
范司马想了想,点点头,说道:“依你当如何惩处?”
卓管家斩钉截铁地说道:“老爷当交有司,依法论处。”
范司马急忙摆手,说道:“家务事,何劳有司,于我面上也无光。”
卓管家说道:“既如此,当废掉金燕,再立新夫人,以正纲常,整肃内宅。”
范司马点点头,说道:“就按你说的办。”
卓管家又说道:“老爷,在新夫人未确定之前,内宅一切事务可交由三娘处置,三娘嘉言懿行、德性均淑、温良恭俭,可为范府光前裕后,绵延宗祧。”
范司马本也喜欢夏琳儿,听卓管家如此说,就说道:“那就依你,立夏琳儿为夫人吧。”
卓长伟心中暗喜,指着小童问道:“老爷,如何处置这个刁民?”
范司马头也不抬,说道:“我很欣赏你的明刑正典、护法守礼,我想你自会处理的。”说完端起茶杯来,掀开盖儿,撇去水面上的浮渣儿。
少年已是吓得瘫软在地,卓长伟将他拖出书房,来到院中,叫来家丁,耳语了一番。
少年跪在卓长伟脚下不住地磕头,卓长伟看也不看一眼,扬长而去。
如狼似虎的家丁将少年装进一条袋子里,系好袋口,拖到后花园,然后一通乱棍打到一动不动,方丢进一口枯井里。
当天夏琳儿就搬到上房去了,借搬抬物品之机,卓长伟问夏琳儿道:“你想怎么处置那个人?”
“谁?”
卓长伟说道:“明知故问。”
夏琳儿狠狠地说道:“自古以来一山难容二虎,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卓长伟伸出大拇指,向夏琳儿晃了晃,然后转身离去。
第二天,金燕就被通知给新夫人夏琳儿请安。
虽然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但金燕还算镇定,她没有一丝慌乱,来到夏琳儿的住处,跪下给夏琳儿请安。
夏琳儿怒骂道:“你个下贱的、欺下枉上的、装神弄鬼的骚狐狸精,你可知有今天?”
金燕缓缓道:“不要说我是狐狸精,我们都是女人,我们不过是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输就输了,赢就赢了,天道轮回而矣,没必要羞辱别人,你敢说我做的,你没做过,私下里,你比我做得还下贱!”
夏琳儿冲上去,扬手就是一巴掌,她大吼道:“你喜欢下贱是吗,那么我就满足你。”夏琳儿对管家卓长伟命令道:“把这个贱货送到女闾去,让她终生为妓!”
“哈哈哈!”金燕捂着脸,爆出一声长笑,道:“你不要忘了,我不是那个任人驱使的金燕,我是唐金燕,与尧祖同姓,骨子里有高贵的血,无论做什么,我都要做到最好!你会羡慕我的。”
夏琳儿长舒一口气,说道:“好吧,那我就提前祝你成为女闾中的花魁。”
金燕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会的,我会的,你等着。”
夏琳儿又命令卓长伟道:“卓管家,把她送到女闾去,不要卖要送,她是个贱货,我不要她的卖身钱!”
“是。”卓管家答应着,命人拖出金燕。
金燕脚步踉跄,但依然昂着头。
夏琳儿神气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正好看见井南,遂怒喝道:“怎么还留着你这个贱货在这里,把她也拖出去!”
井南早已料到夏琳儿不会放过她,吓得脸色苍白,跪着爬过来,抱住夏琳儿的大腿,哀求道:“夫人,留下我吧,您还答应教我针织呢,除了范府我哪儿都不去。”
夏琳儿厌恶地一脚踢开井南,厉声说道:“那可由不得你!那个死鬼在的时候,你不是挺神气的么,现在求我来了,你说你是不是犯贱?”
井南愣了那么一瞬,突然连连给夫人磕头,边磕边流着眼泪说道:“谢谢夫人赐我范姓,从今后,我生是范家的人,死是范家的鬼。”
夏琳儿厉声喝道:“谁赐你范姓了,你这个贱货!”
井南抱着夏琳儿的大腿,边哭边说道:“夫人赐我的,刚刚赐我的,你不是问我是不是范贱吗?那不就等于说是您要赐我范贱这个名字了吗。我觉得这个名字挺好的,夫人真是大人有大量,肯留下我了,谢谢夫人开恩。”
夏琳儿狠狠地甩过去一个巴掌,骂道:“你是想姓范是吗?那就让你姓囚犯的犯。管家,把她跟金燕那个奴才一并送到女闾去,让她也终生为妓。”
井南哭着给夏琳儿磕头,声嘶力竭地哀求道:“夫人,求求你,留下我吧,我不要去那种地方,把我留下来吧,我愿意给您做牛做马。”
金燕指着井南骂道:“好没出息的,丢人陷眼,我们做女人的,别的不会伺候男人还不容易!跟姐走,姐在柳巷也是有人的!只要我们保养好自己的通货,谁给谁打工还不一定呢。”
夏琳儿鄙夷地看了一眼金燕,对井南说道:“在这一点上你还真得和金燕那个骚货学一下,不过你更喜欢做牛做马是吗,管家,跟女闾说,这个小骚货名字就叫犯贱,对客人是免费的。”
井南忽然破啼为笑,展顔道:“只要夫人赐为我犯姓,就是当婊子,我也乐意。”
夏琳儿向井南啐了一口,然后冲卓管家使了个眼色。
卓管家立刻差人把井南拖了出去。
处理完金燕和井南,夏琳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约莫三个月后,卓管家来到上房,回报夫人道:“夫人,犯贱死了。”
夏琳儿一愣,显然不记得犯贱是谁了。
卓管家道:“就是井南那个丫头。”
夏琳儿笑了,问道:“怎么死的?”
卓长伟回道:“因为姓犯,又是免费的,所以来的人太多了,听说是因兴奋过度。”
“那不正遂了她的心。”
“可是她死的时候,连一件衣服都没有。”
“她要衣服干嘛?我没银子给她。”
“好歹也遮一下羞嘛,她毕竟在咱们范府也待过三五年。”
“我看你倒挺向着她的,是不是和她有一腿?”
卓管家瞟了夏琳儿一眼,说道:“我这样做是给别人看的,我要让外人知道,我们范府怜恤下人,哪怕是离开范府了,甚至是曾经的罪人,范府都要送上关爱——我是在为范府立功德。”
夫人啐了一口,甩给管家一块丝帕,说道:“拿去吧。”
卓管家接过来说道:“干什么?”
“盖住她的脸就好啦。”
“不是啦,井南那个丫头临死之前说,她并不在乎自己的脸。”
“那她在乎什么?”
“她说她那里太黑了,只想把那里遮一下。”
夫人夺过手帕,用力一扯,把窄窄的一条丢给管家。
卓管家看着那还没有手指宽的窄窄的一条,说道:“夫人,这个也太窄了。”
夫人连看也不看就说道:“不窄,你把她翻过来不就成了。”
卓管家点点头,说道:“夫人果然厉害,领教。——但愿我不要落在您手里。”说完摇摇头,退了出去。
在卓长伟的策动下,夏琳儿成为范府的第三位夫人,而且他还掌握着新夫人的短处,这让他变得更加肆无忌惮。范司马不在家时,他俨然成了范府的主人,指手划脚,吆五喝六,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而且每次奸宿完夏琳儿,他都不忘了长啸一声。夏琳儿怕他的叫声会被别人听到,所以就让他把头埋在被子里叫。
紫妍和她腹内的胎儿死后,夏琳儿便开始恶闻婴儿的啼哭声。不久,夏琳儿怀孕,足十月娩出一女孩儿,名艾珠。第二年又产下一男胎。行成大喜,因八月出生,时逢秋季,故名庚辛。奇怪的是,此儿好哭,夜间尤甚,府里没人能哄好。太医来了也是束手无策,看不出个所以然。一天半夜,庚辛突然醒来,哇哇大哭,那哭声就和北柴房传出来的哭声一模一样,听起来瘆的慌,头皮都麻了。把夏琳儿听得心烦意乱,遂上去死死地掐住了庚辛的脖颈子,哭声是止住了,但孩子也不会动了。仆妇们也听得这哭声太过异常,进得内室才发现,公子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遂七手八脚,敲胸捶背,忙活到天亮,总算活了过来,但脖子上却留下一道深红色的手印。仆妇们不知道是夏琳儿掐的,夏琳儿当然也不会说是自己掐的,府中就传说是鬼掐的。直到庚辛长到十几岁了,脖子上的红印还不消褪,这下连夏琳儿也怀疑自己缘何只掐了一下,就留下终生不褪的红印。她怀疑是紫妍的孩子冤死后,把庚辛给掐了。找到这个合理的解释之后,夏琳儿也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但自从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夏琳儿也越来越讨厌卓长伟,她越来越觉得卓长伟事后的那声长啸和儿子那夜的哭声极为相像,她甚至感觉到卓长伟的身上有股阴森森的鬼气。
艾珠长到一十四岁时,出落得亭亭玉立,更兼花容月貌,楚楚可爱。范行成把她送给了幽王,幽王感念范司马的忠诚,一登基,就封艾珠为淑妃。
同年,吕府也传来一个好消息,一十六岁的吕思齐考取了太学的入学资格。吕忠敏将军正一步步地实践着把大儿子培养成一名读书人的愿望。
这些支离破碎的情节经师父杜安選讲述完之后,吕治平对范府遂有了一个全面的认识和了解,他知道自己的未来挑战将会多于机会,他必须向哥哥那样将自己武装起来,否则。他忽然想起还没有给哥哥写回信,遂匆忙提笔写道:
自兄别后,不聆诲音,心恒怏怏。兹承诏笺披阅如面,其中告诫无非中养不中,才养不才之语,使愚弟乐有贤父兄也,敢不奋迅激昂而甘于暴弃哉!偶因人便敬此申復,台照不宣。
愚弟治平顿首拜覆
写完信,吕治平久久不能平复激动的心情,他在暗暗谋划着自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