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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旧日噩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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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那个话题还是被轻飘飘的揭过了。
太医很快就被人拉了来,匆忙的向林阙行了一礼之后就来查看云歇的伤势,随后抬手洋洋洒洒的书写了一张药方,随后就又风风火火的走了。
来匆匆,去匆匆,也不知道预备着给谁汇报些什么东西呢。
林阙瞧了一眼留下的房子,皱着眉头递给了身边的侍卫,吩咐道:“去找方先生看看。”
方先生,名方准懿,原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游医,谁也不知道他是怎样得到了林阙的青眼,如今也是其麾下的一名幕僚。
侍卫领命而去。
云歇喝了一口太子殿下亲自倒的茶水润了润喉,道:“我多半还是要去朝廷任职的。”
林阙不语。
他当然是不乐意的。
只是他明面上就是个吉祥物太子,没有什么实权,真与皇帝抢人的话会提早暴露自己的势力,得不偿失。
“你别急,我也是愿意的。”
林阙抬眼看他。
云歇倚靠着软枕,眉目懒懒:“你是个将要及冠的太子,不论那位皇帝陛下愿不愿意,及冠之后你都是要入朝的,不然天下人的唾沫星子能把他淹死,及冠后,大婚也要安排上日程了,指给你什么重臣之女是不可能,太微末的也堵不住旁人的嘴,多半就是些不上不下的文臣,没什么助力可用。”
“但……”云歇笑了笑,“不管他愿不愿意,跟东宫搭上了边,那就是东宫的人了。”
大婚……
林阙如今十九,寻常勋贵世家的公子哥在这个年纪都有几个会满地跑的孩子了,他却至今房中人都没有一个。
皇帝也在发愁他的婚事。
云歇觉得,最后过来的倒霉姑娘多半就是个政治牺牲品,家族的弃子,皇帝有极的的可能是在自己手下忠心的狗里头挑一个倒霉蛋进来。
东宫很难依靠太子的婚事得到真正的助力。
不过不要紧。
人心嘛,是最好离间的东西。
“你自己也是二十多岁的人。”
云歇话头止住,默不作声的瞧着他。
林阙撑着下巴,道:“子歇呢,什么时候有成亲的打算?”
云歇今年二十有四,云家遭难之前长辈曾经给他订过一门亲事,两家是世交,那姑娘云歇也见过,没什么两情相悦的想法,但总归是能做到相敬如宾的。
只是运气不好,婚期头一次将近时,云歇母亲没了,二一次将近时,云歇祖父又病逝了,两次守孝耽搁下来,正好到了云家遭难。
同云家交好的,哪怕只是门口卖豆腐的都被砍了头。
多少无辜的人都没了……
云歇道:“只需要君主枝繁叶茂就好,何必管臣子呢。”
林阙盯着他那双含笑的眼睛瞧了好一会,又沉默着扭了头,半晌才道:“我的婚事,你不要算计进去。”
云歇还真算过。
宣国有几家疼爱女儿疼的如珠如宝的人家,若是女儿嫁入东宫,那么其背后的家族不是没有为林阙所用的可能。
虽说有些对不起姑娘家的真心,但是林阙在这个烂世道,也算得上是良配了。
“不算计就不算计吧。”
云歇姑且妥协了。
林阙的父母都是难得的痴情人,从小听着父母的故事,对婚事有所期待也正常。
云歇将杯子中的茶水饮尽,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心中想着的却是:不过就是算计一个和算计两个的事情。
林阙想要真爱,那就让他遇到真爱。
云歇丢开茶杯,扯过被子闭上眼睛,“我乏了,你出去吧。”
“……”
林阙道:“这是我的寝殿。”
云歇眼睛都没睁开:“你想让我带着伤口冒着寒风走回我的院子里?”
“……”
林阙站起身,自觉到外间的软榻上歇着去了。
林阙走后,云歇缓缓睁开眼睛,呼出了一口气。
……
房琢紘是在次日的清晨来的。
东宫的宫人们客客气气的将人带到了会客厅,房琢紘茶水吃了一盏又一盏,却始终不见云歇林阙二人的身影。
也不是两人故意刁难他,实在是云歇如今的身体实在是体弱,昨受了冷风吹,又叫利器给伤着了,头半夜还瞧不出什么来,后半夜就发起烧来了。
林阙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摸着黑过去试探云歇的鼻息时才发现人发了高热。
折腾了半宿,此刻云歇都没睁开眼睛,林阙哪有功夫搭理他。
房琢紘又一次将茶水喝干净,这一次他拦住了前来上茶的宫人,用微冷的嗓音问道:“这个时辰了,太子殿下还未起身么?”
宫人还是那句车轱辘话:“殿下昨日读书睡得晚了些,还要有些时候还能起身,请都尉稍等。”
读书睡得晚了些,骗鬼呢。
房琢紘已经在这里侯了半个时辰了,眼见着日头越升越高却始终不见那两人的踪影,宫人翻来覆去就用这一句话来搪塞他。
老实讲,房琢紘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房琢紘站起身向前走去,宫人见势不妙连忙拦着他。
“房都尉!您这是干什么呀,太子殿下尚未起身呢!您别为难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呀!”
房琢紘冷冷瞥他一眼:“我奉陛下之命前来,你敢说为难?”
宫人不说话了,身子却还是拦在那里不肯动。
“房都尉一大清早的跑东宫撒了好大的脾气呀。”
房琢紘循声望去,只见一身披玄色长袍的年轻男子慢悠悠的从拐角处晃悠出来。
他一头墨发略有些凌乱的披散在身后,身上的长袍半敞着露出一片胸膛,倒是有一副才从床榻上下来的模样。
“太子殿下。”房琢紘眼眸微眯,语气不善:“此种打扮有失体面。”
宫人缩了下脖子,靠到了一旁。
林阙扫了一眼老实当鹌鹑的宫人:“做的不错,去找总管领赏。”
宫人唯唯诺诺的行了一礼,连忙退了出去。
这下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林阙看都没看房琢紘一眼,抬脚走到主位旁坐下,又整理了一下衣衫,而后才道:“说吧,何事。”
“云歇呢。”
林阙面色不变:“不认识这个人,房都尉来错地方了。”
“认不认识你我心知肚明。”房琢紘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太子殿下。”
宣国太子和一个燕国逃亡的罪臣搅和在一起,若是让有心之人发觉了,只会让他这本就不稳是太子位更加摇摇欲坠。
林阙收回视线,随手把玩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漫不经心道:“陛下叫你来,不是来说这个的吧。”
“陛下召云歇入刑部任职。”
“我说了,这里,没有云歇。”
二人视线碰撞,无声对峙着。
最后,房琢紘到底还是败下阵来,率先收回视线,沉声道:“云然。”
云然,这才是云歇现在的名字,太子身边的幕僚,公子然。
至于燕国云家公子歇,在世人眼中,早就随着云家一同埋在乱葬岗,任由野狗啃食了。
“都尉来的不巧,您今天见不着他了。”林阙松开手指,端正了坐姿,眼含笑意的看着他。
“何意。”
“宣国风雪大,子然体弱,昨儿个又受了伤,晚上就发了热,至今没醒。”林阙顿了顿,补充道:“不便见客。”
房琢紘眼底的光似乎又沉了沉。
从前在燕国时,二人一个是云歇身后沉默寡言的书童,一个是小心翼翼求得云歇可怜庇护的质子。
如今到了宣国,一个摇身一变成了房家的长房嫡孙,却又被家族隔绝在权利中心之外,一个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子,却是个没有半点实权的可怜家伙。
昔日能够居高临下照拂两人的贵公子,却成了最可怜的那一个。
但是这两人在他面前的身份,却又好像始终没有见过。
房琢紘最后还是没有见到云歇。
房琢紘是臣,太子是国之小君,强闯东宫岂不是告诉天下人他有不臣之心么。
即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个太子,就是个空壳子。
但只要名分在,房琢紘永远都矮一头。
“殿下。”又一宫人小跑到林阙面前,行了礼之后道:“云公子醒了。”
云歇醒过来的时候还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梦中是一片逃不出去的火海,他被四处逃亡的人撞得跌倒在地,艰难的爬起身后一看手心,全是粘稠的血液。
再一抬头,大雪纷飞,血液早已都被冻僵,他跪坐于尸山之中,耳边是野狗啃食的声音。
……吃的什么?
看不清了,也许是哪个与他笑谈过的血亲吧。
野狗龇着獠牙,齿缝中还挂着血肉,对在场的唯一一个活人虎视眈眈。
它们向他扑过来,云歇却没有力气再躲了。
“子歇!”
“子歇!子歇!”
梦境与现实的声音重合,云歇眨眨眼睛,缓缓扭过头来看着伏在床榻边的人。
当年林阙率着十几个人的轻骑小队,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赶路,终于赶在野狗将他撕碎之前将人救下。
林阙见他的瞳孔终于有了色彩,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醒了就好。”
他紧紧攥住云歇的手,贴在额头上,低声道:
“醒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