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忘书》周舟渡

1、有信来

　　竹上风铃响，清脆悠长。

　　汪竹夭，坐在店里，左手把竹，右手握刀，全神贯注削竹，两耳未闻窗外铃。

　　汪竹夭习惯削竹前，一闻、二摩挲、三下快刀。一闻，即闻竹，竹子不同部位的气味各有不同，更遑论不同种类的竹子。二摩挲，即由指尖划蹭，掌心包裹，体验竹子的颗粒、脉络。每当掌心覆上竹身，汪竹夭只觉心跳加速，仿佛一生尽为这一刻而来。三下快刀，顾名思义，利刀快行，平整表皮。

　　气随刀走，呼吸同频，身心合一，汪竹夭手里的竹子突然被打下，一封信，从天而降。

　　刀错行至汪竹夭左手食指，从指腹半侧割进小半甲片。血液刚从划开的伤缝里渗出一条线，汪竹夭扯开抽屉，扯出手帕捂上。

　　血刚沾上帕子只有不大的一团，一摘下帕子又像不停息的溪流，汪竹夭把帕子换个角继续摁着。桌台上、竹身上、信封上，零散撒有血迹二三点。汪竹夭左手大拇指抵着帕子摁食指，右手扯过帕子的另一端仔仔细细擦拭竹子的血点，再擦好桌子。

　　最后捡起信封，血迹深深化进褐色信封，用力擦，也没在帕上留下痕迹。汪竹夭掀起巾帕观察血液流速，只缓缓流，松了口气，认真研究起这封天外来信，想来是测灵所的通知信，惨烈到达。入眼，信封右下方有一红框，框内有一小块袖珍却逼真的翠竹，汪竹夭用右手抬起信封，凑近看。单株的翠竹似被风吹稍斜，细小竹叶的脉络清晰，整块竹不过拇指一指节的大小。

　　拇指拂过，触感微凉，湿润。翠竹的竹节背侧与信封卡扣，汪竹夭轻推翠竹，二者分离。再离近，汪竹夭细细嗅，竟也有新鲜的竹香。放耳侧，明晰传来风过林梢的禅声。

　　这可是个宝贝啊，汪竹夭细细盘玩，直到帕子的四个角都已经被血晕满，血还在流。本以为小伤口不要紧，现在汪竹夭都有些担心会不会血流不止了。

　　新帕子覆上伤处，汪竹夭抛开占头脑一半的郁闷，迫不及待拆信。信封中部环细红布一条，留墨汪竹夭大名。单手扯开红布，叼出信纸，展开。只一张，墨迹黑，笔力弥满，气骨恢弘，雄浑博大。细读信，内容如下：

　　汪竹夭台鉴迳启者：

　　金风送爽，喜闻阁下测为竹灵者，获准进入语灵院深造，谨寄数语，聊表祝贺。

　　语灵院将于八月二十七日召集新语灵者，每四生编为一小队，一师长带队，完成入学任务。阁下的同伴为：李将春、沈确、周礼，务祈二十七日日入时分前抵达十字码头集合。通行符随信附上。

　　语灵院内备有日用品、成套被褥，若无例外，无需自带。建议轻便行囊，便于行路。

　　报道后，当依学院规制，敬奉师长，友爱同窗，潜心学业，不可懈怠。

　　若有疑问，请将回信装入本信封，确保右下方红框内信章完好，轻敲信章三下，风灵会将信带回。

　　若无疑问，请将本信封右下方的信章拆卸，轻敲独立信章三下，风灵会将信章带回，以此确认阁下已收信。

　　希速归还，幸勿延宕。

　　比维学业进步，顺颂

　　秋安

　　周贺敬上

　　七月二十七日

　　语灵院南山中

　　汪竹夭目扫全文，迫不及待想要到达八月二十七日，见不同的语灵者。要知道语灵的种类多得完全超乎常人的想象。在语灵所测试的时候，任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汪竹夭都很震惊。一本巨厚的书立在屋子中央，受测者需要站在离书几臂远处，正巧能将巨书看全。在受测者左右手方位，各有一条木绳，拉动即为翻页。身后有一颗硕大的明珠，把人影投在两页书中间的脊处。

　　汪竹夭记得很清楚，书籍打开左右各一页，左页是走地鸡。巨型的鸡在巨书上，毛发滑亮，不知道是书的特质，还是汪竹夭的臆想，空气里飘满了鸡窝的怪味。右页是一串人物绘图，一人分腿蹲下，左右手抵在耳背，高频率抖动，画风生动，简洁明了。汪竹夭一下子意识到，右侧的人物绘图是激发语灵的条件，她照着图做，只听见了走地鸡的咯咯声。汪竹夭松了口气，幸好自己不是走地鸡灵，要不然天天都得养鸡，对着大鸡小鸡扇耳朵。

　　汪竹夭右手拉绳，大书翻过一页，出现了一条潺潺溪流。水也有声？那溪水、江水、海水、井水、雨水、雪水的水都一样吗？汪竹夭跟照指令，伸手摸书页上的溪水，清清凉凉却无声无息。汪竹夭有点可惜，自己生在汪水村，生活在水边，却听不懂水的声音。伸手拉绳，第三页是井水、第四页是雨水、第五页是冰块、第六页是泪水，第七第八第九页，页页是水，都是伸手触摸。竟然单单是水这个类别都有那么多不同语灵，汪竹夭快要灵魂出窍。

　　直到出现一页页绿植，出现竹子，命中注定的竹子。汪竹夭松了口气，依照指令，眼睛盯着竹节，放空头脑。忽然，陌生又奇妙的飒飒声响起，慢慢变得清晰，汪竹夭听见有声音在说：“你终于来了。”

　　汪竹夭应：“我来了！”那声音说：“你将我的第三片叶子与第七片交换。”汪竹夭想照做，但是，“从哪里数起？”，她问。

　　“左边。”

　　“再拉开我的第二竹节。”汪竹夭一板一眼照做。

　　“摘下第九片叶。”汪竹夭又重新数竹叶。

　　“把第一片叶放进拉开的竹节。”汪竹夭照做。

　　“第九片叶放回原位。”汪竹夭伸手后弹回，“你不会在耍我吧？”

　　“这是测灵所的要求，防止有人弄虚作假。”竹子的声音轻快起来，“恭喜你已经通过竹子测试啦，你是一个竹子灵！”

　　汪竹夭问：“你有竹子名吗，我叫汪竹夭，我们能交个朋友吗？”

　　竹子郁闷：“我们有培训的，不能和考生透露信息，你不许问了，我会忍不住告诉你的。”

　　满心欢喜的汪竹夭翻过竹子页，被后面几十几百页的、见过的没见过的、叫得出叫不出的绿色植物淹没，老天，植物界的语言能不能统一？

　　回过神，汪竹夭掀起手帕，发现血液终于停止渗出，放下心来准备写回信。

　　没错，汪竹夭要投诉这起信封事故。

　　研墨提笔：

　　周贺敬启：

　　顷奉钧示，敬悉一切。但有一事告之：

　　阁下来信为何从天而降？吾正以刀修竹，信从天降，直击吾竹，遂刀伤手，血流不止。

　　万望改进送信方法，误伤他人。

　　翘企示复，专企布达，顺颂

　　时绥

　　汪竹夭敬上

　　七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