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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

  •   鬼魂通常在子时之前食羹汤,正时入人间,以示人鬼有别,勿要再牵念后人。

      家里小辈早早吃过,拜别了留守家中的曹腾曹嵩,顺着曹氏家庙一溜烟钻入人间寻欢作乐。

      今夜出奇安静,天子也未让曹操入宫。他倒没吃羹汤,一是出去的少,不和小辈似的年年往外跑;二是他曹孟德怎会不眷念人间,即便白骨化成黄土,山陵无处追寻,他依旧挂念——只是不挂念后人罢了,那都是他们的事,与自己无关,顶多来时接接他们。

      家庙敞着门,里面灯火通明,魏六帝的金身塑像在灯火中闪烁金光。曹操抹了一把,上面的金粉擦下大片,弄得手上也都是星光点点的金粉,好似寺中的大佛。就应该回去好好收拾曹子桓这小子一顿,生前就说泥胎木偶已是极致,他偏生不听话,趁着自己死后管不着他,给塑像上了一层金粉,搞得后人有样学样,全都折腾一遍。

      魂体归位到自己塑像上,曹操闭目感知,除去元以后被毁去的诸多庙宇,居然还有五六座祠庙立于四方。曹操哑然失笑,近年时局不稳,别说他的山野小庙,就连那香火旺盛的庙宇供奉都少了不少,全靠着当地豪强乡绅从贫苦百姓中榨取钱财来上供。可终究有人愿上三炷香,香灰洒落在周围,口中祈求着能让他们活下去。

      他当佑福于百姓,曹操手指虚空点了几下,借玄武之力护佑地方风调雨顺,无旱涝之灾。思索半晌还是选了自己的寝陵作为回魂之处,只轻轻一跃,便从阴间到了人间。

      七月十五,正是月亮圆的日子。好夜晴空万里,未有云彩遮挡,月光投入大地,给往来赶路的行人照明前方。曹操寻了棵年岁较老的树,坐在枝丫上吸收月精。

      远处吹来凉风,险些将魂魄吹走,曹操捞回散出去的魂体,拿红莲业火做胶水粘实几分,省得动不动逸散,到时回酆都发现三魂七魄就剩一半。

      树下走过采药人,背篓里浅浅铺了一层草药,曹操粗略扫过,全然是些不值钱的货色。那人面黄肌瘦,不知是在家中没吃好,还是在山里饿着了。走路一瘸一拐,身上衣物叠满补丁,采药人取下背篓,背靠大树缓缓坐下,他挽起裤脚,血迹洇湿布料,伤口深可见骨。

      也是个可怜人,曹操叹了口气,阴风卷走土豪库里几两微不足道的银钱,连带着伤药一同用手帕包着。他掂掂分量,多少够撑些日子,随手一扔,落在采药人身前,扬起一片灰尘。

      采药人吃了一惊,刚想拖着伤腿跑开,见手帕摊在地上,碎银铜板撒了满地,还有完好无损的瓷瓶。他大喜过望,忙把天降横财收拢怀中,朝着树上砰砰磕头,然后依在旁边,小心翼翼给自己上药。

      曹操翻了翻生死簿,心思忽得沉了下来,上面密密麻麻圈满了红圈,皆是明日要死之人。当地土匪猖獗,想来是下山劫掠滥杀无辜。若是寻常厉鬼只挥挥手便能轻易解决,但非为天灾乃是人祸,他作为酆都鬼神又不能忤逆戒律法规,乱了天地阴阳秩序。无奈下曹操传讯当地城隍,命其尽力保住百姓。他能做的都做了,生死祸福皆看他们自己造化。

      从树上一跃而下,带下几片翠绿的树叶,曹操手中捻起法决,四海天地的风围拢在他身边,踏着风向前走,不过多时就到了田地。论种田曹操算是行家里手,未出仕时就在家中给自己折腾了点地,种出点新黍就献宝似的给家里人看。后来军中缺粮,他又行了屯田之法,一军主帅自当身先士卒,就这练就了一身庄稼把式。他打眼一瞧,地里茎杆倒伏、叶片枯黄,结出的玉米颗粒也瘪着。曹操搓了几粒玉米粒放入口中嚼着,干涩、生硬,换成常人牙都要硌掉。

      今年年关怕是难熬,他虽知道,却也不能再做些什么,灵力受到天地制约,帮扶一手已是极限,后面的日子还得靠人间自己去熬。

      曹操梗着脖子咽下去,未咬开的玉米粒卡在咽喉,咬开的又在喉咙里划出一道道裂纹。他掐着脖子,拼命弯腰低呕着,节俭的习性作祟,弄得人难受不已。最后实在无法,鬼爪透过皮肉直入喉咙,把罪魁祸首抠出来方才解决。

      他还是走了,地里已经看过,该去看看人家了。曹操请出土地,请教最近的乡镇该往何处去。此地土地是个年迈老人须发皆白,华贵衣裳蒙了层尘土,手中的桃木拐杖似乎断过一次,变得极不合身。土地的眼睛瞎了一只,看不清来人,只凭灵力感知到乃是鬼魂,以为是无名厉鬼前来吃人,手中桃木杖光芒大盛就要砸上去。

      曹操身子一扭躲开,右手顺势将木杖接住,左手从怀里掏出印玺,“老人家,我乃北帝酆都太傅曹操曹孟德,非是什么祸乱苍生的厉鬼。”

      “曹操?”土地耳背,揉了几下耳朵,嘴里不停念叨着“曹操”二字,猛的抬起头来:“不就是戏里脸上涂白粉的奸臣?也敢有脸说自己不祸乱苍生?”说罢作势要打。

      山高皇帝远,曹操在酆都抓人时还得给天子留点面子,在这却不用给。秉着不欺负老人家的原则躲了前三棍,奈何土地仍不知好歹,曹操便收了菩萨心,挥手一指,四道铁链齐上将土地四肢牢牢钉住。

      曹操整理下弄乱的衣衫,漫步走到土地跟前,低头问道:“孤问你,村子往哪里去。”

      土地惨叫着,鲜血流了满地,曹操眉头一皱,他还没打算弄死人。土地再怎么说也是天庭册封,还未到翻脸的时候杀了只会引火上身,灵力四散,铁链消失的无影无踪。

      土地坐起身来,借助附近生机之力恢复自身伤势。曹操皱着的眉头未曾松开:“你这样,百姓的庄稼怎么办?”

      土地冷哼一声,“你还有这等好心肠?”

      曹操愤而不语,就知道自己多嘴问着问着让人呛回去了。他也不急,盘腿坐在地上,等着土地伤势痊愈。土地惊慌的看着他,随手指了个方向把曹操打发走,可也不赶趁着人离去的时候动手,他知自己实力不济,对方不杀他全看在天庭的面子上。

      土地呼了口气,感知到那气息越来越远,翻身钻入地里,回了自己造的小宫殿中呼呼大睡。

      曹操御风飞了不知多久,自己估量着约摸小半时辰,早知出门如此麻烦还不如和小辈们厮混在一起,或者寻了桥公蔡师同去喝酒也行。

      眼前现出数座低矮房屋,中间夹着的高楼豪宅格外显眼,不用想也知是富贵人家。

      要不进去讨口水喝?曹操起了玩心,寻了个窗户钻进去。

      里面灯火通明,还有着达官贵人家中才有的唱片机,里面公子小姐随着旋律翩翩起舞,侍从从后厨端上一道道美味佳肴。

      曹操坐在窗边,卷走一杯红酒慢慢闻着。他倒爱喝酒,奈何酒量差,在外馋了只好闻闻味来消解腹中馋虫。他向窗外望去,外面一片死寂,零星烛火映入眼帘,再回头看看,俨然两个世界。

      他待不下去了,被鬼神索取过的红酒寡淡无味,曹操就像一只爱捣乱的小猫,临走前将高脚杯们摔了个粉碎,然后从窗台上翻走,留下混乱不堪的公馆。

      再去哪呢,曹操漫无目的的游荡着,愈发思念乡中旧人。罢了,要不去许都一走,他笑了起来,想起没少和自己闹别扭的刘协,找准方向,魂体轻飘飘的当过去。

      说来刘协未与汉朝皇帝们住一块,反倒借居在曹操府上,只是鲜少出门,整日窝在屋里同曹节研究药理,多年下来针对曹操自带的头疼有了一手自己的方法。就是他依旧抹不下面子,每次见了曹操都要阴阳两句,市面上不少流言蜚语若究其根本还是从太傅府里流出来的。曹操也不能把他怎样,只好在女儿不在的时候敲打几下,余者睁只眼闭只眼过去。

      许都冷冷清清,营建的皇宫在千年变迁中化作黄土,遗址上见不到多少前朝的砖瓦,只剩下零星的几个小土堆还能认出是之前夯实的地基。天边泛起鱼肚白,远处传来农人在乡间耕作的歌声:

      “横槊赋诗意飞扬,自明本志好文章,

      萧条异代西田墓,铜雀荒沦落夕阳。”

      曹操被歌声吸引而去,瞧着田间一幅其乐融融的景象,有过路的行人停下来讨碗水喝:“老乡,你这唱的什么啊?”

      “几个学生搭火车来这,说这是个什么朝代的都城,要过来吊唁?说话有学问,俺们也听不懂。他们逛完了就写首诗,还变成歌教给俺们唱。”

      曹操听得欣喜,却也惆怅,自己若是活人定要与其结交一番。耳边传来钟声,时辰已到,在人间游荡的鬼魂当归于酆都。此时阳光正好,照的魂魄有些灼热,曹操忍着痛,寻个山野村庙回了酆都。

      年幼夭折的孩子都养在老家,正巧曹腾喜欢孩子,就交由他去抚养,曹操回乡时都会给他们带不少新鲜物事。故而曹操甫一回来,家里小辈们唧唧喳喳围上前,好似那林间的雀儿叫个不停。手里捧着他们从人间换回来的好东西,献宝般围在身边。

      曹操扫了一圈,无非都是些吃食,他每样都尝了尝,给孩子们撒把金豆当作零花。乾坤袋里的水镜微微颤动,哄走孩子,曹操找个无人的屋子的坐下。

      曹丕的脸映照出来,旁边坐了一圈人,还有挤不进去的也伸进去个手表示自己也在。

      “父亲。”曹丕脸上挂笑:“您这些日子在外可好?听闻您受了冤屈,不知打不打紧,要不要我们前去问问陛下您所犯何事?另外家里一切安好,就是母亲有些想您,不知父亲何日才能回来。”

      闻言曹操翻了个白眼,“还来问问陛下,怎么是生怕你爹死的不够快吗?你这是来问问还是来逼宫啊。”

      “二哥,早就说让你把这句话去掉了。”曹彰凑过来,凭借着武将健硕的身子把曹丕挤到地上,后者只能在水镜外面气急败坏的喊出一句“曹子文!”

      “爹。”曹彰大大咧咧,“下次去带上我呗,我也想出去看看。”

      没说完就被曹丕勒着脖子栽倒地上,两人索性厮打起来,滚来滚去好不乐乎。劝架的曹昂也受了无妄之灾,被曹彰的脚绊倒在地。一时间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最后曹操笑着断开水镜,身旁的螣蛇神龟凑上来在身旁蹭蹭。窗棂上驻足乌鸦,嘴里叼着一封书信。

      他解开束缚着书信的丝带,里面是天子手书,也不知这么近的距离非得给他写信作甚。

      明日出发。

      短短四字还要如此大费周章,曹操打了个哈欠,把书信揉了个团随手扔到废纸篓里。

      腹中实在有些饥饿……曹操在床上辗转反侧,吃得那些新奇小点心实在是勾出他的馋虫。罢了,御膳房应该还没锁门。曹操披好衣服,蹑手蹑脚走出家门,朝着御膳房的位置疾驰而去。

      门虚掩着,里面缕缕香气传出,莫不是有新出炉的?曹操咽了咽口水,顺着屋内阴影进去,灶台上摆着一盘驴打滚,味儿直往鼻子里钻。

      曹操拿起一块,驴打滚放凉许久,已经不烫手了。边吃边注意四周,眼角瞧着角落人影绰绰,他起了疑心,左手提起短刃慢慢上前。

      “曹孟德,你打算干什么。”

      天子手里也拿着点心,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互相装作没看见,各自提着顺来的点心回了屋子。

      就是苦了厨子,早上见御膳房里空空如也不由得哀嚎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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