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俏侬》宝溪

20、好欺负的脸

　　作为一个律师，丰月一开始很不得她上司吴启莲的满意。

　　吴启莲初见她时，评价她长了一张好欺负的脸。

　　丰月不明白什么叫好欺负的脸。

　　她自认不论是工作还是处事都兢兢业业。

　　开始时候因为长相原因，在对接甲方时总容易被一眼否定。

　　她的长相随她妈，乍一眼看是娇滴滴吃不了苦。

　　人都是视觉动物，她的长相令她在专业度上不受认可，反而招来不少莫名其妙的烂桃花。

　　口头上的骚扰丰月已经不当回事，最怵是甲方那边，利用职务之便若有若无的施压。让她接受不可能，直接拒绝又不行。

　　她还记得有次应酬，甲方一个领导，四五十岁一个男人，借着酒劲对她动手动脚。

　　摸腿、拍肩、突然挨近拉手腕。

　　想挣脱，力气太小挣不开，手上被捏的都是印子。

　　她既觉得恶心，又不能翻脸。只能借着休息的时间在卫生间里抹泪。

　　等她出来时候，遇上来解手的吴律。吴律眼神在她身上转一圈，落到她泛红的眼睛上。

　　吴律并没同情她，反而严厉地批评她。

　　吴律说：“越是好欺负的人，越容易被欺负，被欺负的还只会哭哭啼啼地人，只会一直被欺负。”

　　丰月觉得心里委屈，她反问吴律，“那我该怎么做？我该扇他吗？客户是王律谈的，从我这里丢了，我还能继续待在君贵吗？”

　　她的语气并不算好，吴律倒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问她：“你觉得张婷漂亮吗？”

　　张婷是君贵高级律师，不仅有能力，人长得也漂亮。

　　丰月没说话，吴律继续说：“丰月，你很漂亮，漂亮女孩总是容易被惦记这点没错。只是为什么张婷就能应对好，你就不行？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客户揩你的油，你只会干生气，你生气对客户有什么损失？”

　　“你是律师，还是婚姻家事律师。连这种问题都应付不来，你怎么代替委托人在婚姻这个战场厮杀？”

　　吴律连着几个问题，直接把她心里翻涌的那股委屈问得消失殆尽。

　　她素来不懂怎么经营人情往来。读书那会为了合群，一直都是主动给人帮忙，在宿舍她是负责带饭打水那个，说好听是脾气好，难听点就是好使唤。

　　她所有的好口碑，都是通过让渡自己的权利成全别人垒起来的。

　　幸运的事学生时代都没什么坏人。左右不过是同学懒点、有的骄纵些。

　　这些丰月都不当回事。直到她迈入校园走入社会。

　　吴律要表达的意思丰月能听明白。只是，她不是张婷，擅长左右逢源，她只会左右为难。

　　擦干眼泪，丰月再返回包间。那个咸猪手甲方看她回来更得劲了，一个劲灌她酒。

　　她看向吴律，吴律只瞥她一眼，继续跟别人谈笑风生。

　　她索性也不推挡，人给她递酒她就喝，一口气喝光，直喝得胃液上涌。

　　人的身体是有极限的，在第五杯啤酒递过来时，丰月很不解风情地吐了一地。

　　呕吐物泄了一地，有些溅到咸猪手甲方的裤腿。

　　咸猪手跳了起来，哎呀呀地抱怨：“怎么几杯酒就吐了呀，要不要扶你去一边休息呀？”

　　丰月不傻，她擦擦嘴，捂着肚子走向吴律，哑着嗓子说：“吴律，我胃不舒服，我想去医院看看。”

　　咸猪手一听就不乐意，“这刚开始，怎么就走了？要是实在难受，我送你去医院怎么样？”

　　在场人都心知肚明，要是真让甲方送，人可能就是去的酒店而不是医院。

　　后来还是吴律出马，她才能得以脱身。

　　她自然没有去医院，在便利店买了解酒糖，一颗一颗慢慢吃。

　　便利店的玻璃照出她的脸。

　　她的表情木然。

　　眼角是红的，脸颊也是红的。

　　在那一个瞬间，她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吴律会这么说她。

　　酒桌回来之后，她索性在打扮上下了功夫，往老成稳重靠拢。连带着吴律都说了，整个君贵再也找不到像她这么不会打扮的人了。

　　丰月不以为意，笨人笨办法，所幸她的笨方法，的确是有点作用。

　　可惜始终无法摆脱“好欺负的脸”。

　　……往事一闪而过，丰月定神，看向周桂香，心中的同情心已经淡了三分。

　　这些年来她一步一个坑，摔得全身结疤，明白在社会上做人，首先得能保护自己，才能保护别人。

　　周桂香匍匐一步，抬起脸恳切地望向丰月。

　　“我觉得你是个好人，你跟别人不一样的，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对不对？”

　　丰月苦笑。她回忆起前边的事，是每回别人上门闹事，最后她都没有细究，才让周桂香认为她是个“好人”吗？

　　好人是要做出牺牲的。

　　如果要成为一个合格的法律工作者，能够追求和抓住自身的权利，总比让渡自身的权利成为一个“好人”也好很多。

　　她硬下心肠，跟周桂香说：“我是一个律师，我熟知法律法规，你来找我借钱，能占到什么便宜吗？”

　　周桂香揉了把脸，，小声呜咽，“小丰律师，我没想占便宜，我就想救回我儿子，要是我儿子因为我被耽误，我……我死一百次都不足够！”

　　周桂香发红的眼决绝，像一把火，熊熊燃烧。

　　丰月顿一顿，心中一下被点着。

　　少顷，丰月出声：“你把你孩子医院的地址给我，抽空我过去看看。跟我借钱，我会罗列一堆具备法律效力的条款，一旦逾期，我会起诉你，这样还想借么？”

　　“我懂我懂。”周桂香连忙握住丰月的手臂，力道很重，犹如抓住救命稻草，“等追回本金，我会立刻还钱！”

　　丰月没说话，等周桂香磕磕碰碰给她编辑一条有住院信息的短信。

　　发完短信，周桂香再次抓住丰月的胳膊，“小丰律师，我等你来，你一定要来啊！”

　　……

　　丰月回到家，一开门她妈丰京华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剧。

　　一听开门声，丰京华立马从沙发上翻身，三两步迎前，炮语连珠串问丰月问题。

　　“月月，你回来了？怎么样？事情顺利吗？对方家满意你么？”

　　丰月没有立马回答。

　　房子小，她一进门立马看见茶几上卧倒了几罐啤酒瓶，还有吃过没收拾的外卖盒子。

　　丰京华一直生活随意，她不在的时候更甚。

　　俯身换下鞋，丰月回答：“前边的应该是陆政那边谈好了，这次只是走个过场，没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

　　丰京华来了兴致，“那你有没有遇见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自然是陆政法律上的妻子。

　　丰月把鞋子放进鞋柜，合上柜门，轻声回答：“没有。”

　　丰京华惊讶，“这个场合她都不出现吗？”她还挺想看到女人吃瘪的反应。

　　丰月不由抿唇。

　　她对她妈的心思一清二楚，她能理解她妈的想法。

　　她妈更早的认识陆政，也更早生下孩子。

　　然而她妈的所有努力，都不及唐素玲能给陆政身份和地位能相比。

　　陆政一搭上唐素玲，回头就能立马跟身怀六甲的她妈分手，唐素玲甚至都没出面。

　　不仅是她妈，就是丰月，唐素玲都是不屑一顾的。

　　整整二十五年，丰月只遥遥见过唐素玲两面。

　　印象最深的那次是她高中那年被陆政拒绝，徘徊在写字楼下边，恰好撞见唐素玲开车来公司。

　　见唐素玲本人以前，她只见过唐素玲的照片。

　　去掉对方身上昂贵的珠宝首饰，还有剪裁良好的衣装，唐素玲长得并不漂亮。

　　照片如此，本人也是如此。

　　然而漂亮又如何，不漂亮又如何。

　　当年的博弈已经赔上她妈最好的年华。

　　无论是对于她妈，还是对于她，错过的二十五年时光无法回流。

　　她并不赞她妈像现在这样，通过对方现在的损失，找补自己过去的损失。

　　旧账总是翻不完的。

　　深吐出一口气，丰月对丰京华说：“她来不来都一样，如果没谈好，陆政也不会找上我。妈，你不应该这么关注她们的事。”

　　丰京华撇撇嘴，“我就是随口一问。”视线落到丰月放到一边的手提袋，眼神一亮。

　　“这是chaumet的首饰？”丰京华拿起包装，脸上喜不自禁，“还是很保值的约瑟芬皇后，谁送你的？柏家人送的？”

　　丰月没想到她妈对奢侈品的比她还了解，什么品牌什么系列都一清二楚。

　　丰月表情凝重，直接问丰京华，“你怎么会这么了解？”

　　丰京华脸色一变，咬着牙说：“还不是陈绪明这狗东西，当初带我去店里买首饰，最后又偷摸给拿回去了，给我留下一屁股债！”

　　丰月了然，她算是知道她妈的债务都是怎么堆出来的。

　　丰京华没看到丰月的表情变化，还在问礼物是谁送的。丰月表情淡淡，“妈，这不是送，只是暂存在我这，你到现在还没明白的，天下没有白得的礼物。”

　　前车之鉴摆在前边，丰京华依旧不明白也不像明白，只能小声嘀咕：“哪条法律规定送出去的东西还有送回来的理？”

　　丰月听到了，抿住唇说：“民法典第一百五十八、第一百五十九条都有相关规定。判例很多，心存侥幸对你我都不好。”

　　丰京华一顿，表情悻悻。

　　丰月不再说话，折身回到房间。

　　换上睡衣，丰月走到冰箱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

　　她一口气喝了半杯，冰水提神醒脑。

　　离开晚宴，离开富丽堂皇的高级酒店，离开珠光宝气的有钱人。

　　她终于回到自己的平凡狭小的小窝，感觉很放松。

　　喝完水，餐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丰月揿亮手机，是李青发来的消息。

　　【青天白干：图片1.jpg】

　　【青天白干：图片2.jpg】

　　【青天白干：图片3.jpg】

　　李青连续发来一箩筐照片，震动声不断，

　　丰月皱眉，点开跟李青的对话框。

　　李青发的照片正好是昨天晚宴上她挽着柏珩的照片。

　　各个角度，各个表情，应有尽有。

　　丰月讶异于消息流传的如此快，还没回过神，李青又发来两条消息。

　　【青天白干：丰月这是你？？？】

　　【青天白干：你啥时改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