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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腹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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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雪停了,昭时弈打定主意,若是今晚他不带自己入宫,她日后见人就胡言乱语,拉着萧清策同入地狱。
可此时萧清策一个“好”字,生生让她把准备好了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权势滔天如你,既能救我,便也能救我阿姐吧。
你本不该救我的。
这么漂亮的人,可惜了,昭时弈眸光微闪,嘴角却向上扬,计谋得逞的人都该这么笑吧,她想。
萧清策似乎是叹了口气,妥协道:“如果是这样的罪名我可担不起,较之往日规规矩矩的昭二小姐,我更欣赏今日的你,诡辩自如。”
两人同是笑了,她低下头,他缩了一下眉头,心疼又欣赏着她。
须知,小白花的明艳是有限度的,她们在芙蓉芍药中再怎么娇艳冶艳,也不过短暂一瞬,但今夜,萧清策见识到了她的另一面。仿若回到数年前的那个冬天,小时奕拉着太傅来救他的时候。
萧清策叫下属找来一身男装,一双不冻脚的便鞋,而后又放下一瓶毒药。
“知道该怎么做?”他最后一次试图阻断昭时弈救姐的念头,但昭时弈收下那瓶毒药,破釜沉舟地说了句——
“绝对不会连累萧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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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马入宫城,报:萧丞相入皇宫。
太监跌下撵子,极好的教养让他不能大喊大叫,但也惶恐地扑到皇后脚下。
“萧清策他……他又回来了。”
檐外风声阵阵,还未宣告新皇登基的皇后碎了手中的绿玉斗,怒道:“速去派重兵拦住他。”
太监派了手下出去,皇后依然怒瞪着他,声音已近颤抖:“萧清策今晚究竟想做什么!!”
“他要是敢夺我儿的皇位,我要他生不如死。”
要知道一等天亮,她就能执先皇意旨让她的皇儿顺利登基。
跪在地上的太监们不敢抬头,更不敢回话。
皇后忍着一口气,等着口信来。
数兵骑试图拦住萧丞相的马匹,却见萧清策驾马一转,往皇陵方面远驰。
“皇后,萧清策他…他往皇陵去了。”
跪在殿前的太监们松了一口气,皇后也松了口气。
皇帝葬礼经时繁长,有停殡,出殡,下葬三个环节。
明日发丧,要由宰臣宣告先皇遗旨,向全天下宣布皇帝死讯。次日文武百官来到皇帝灵柩前服丧跪拜,捶胸顿足大哭,再次日丧葬业专员给皇上遗体洗浴,穿上敛衣,外面裹上陀罗经被,抬入棺柩……这么下去已有月余。
然而给皇帝殉葬的妃嫔们则不同,为防止妃嫔得知皇帝驾崩后潜逃,萧国有道先令,让那些没生养的妃嫔们先行入皇陵侧殿,为皇帝安葬。
“皇陵里也就那些没生养的妃嫔秀女们先去了,”皇后思索一番便道,“难不成他还有想救的?”
当真是风流……但又想到皇帝的这步棋下得这么远,私下不由笑出声来,忙叫自家弟弟徐太尉领兵去往皇陵看戏,自己在殿内踱来踱去也坐不住了。约莫丑时一刻,皇后心想着离早朝尚早,索性披了镂金大氅,架了九头身金菱宝撵,往皇陵赶去。
*
快一点,再快一点……
“没时间了。”
“我知道,驾!驾!”
时路滑雪狂,二人比肩,共骑一马。
马蹄飞快,于雪中山中驰骋,山中若有眠,当被这飞泻的马蹄声弄失困意。
昭时弈靠在他身上,偶尔侧些出去,以别扭的姿势看夜间,前路总是蜿蜒倾斜的。
离皇陵三里开外,就已闻到了香烟的味道,越往里走,宽道两侧的奴才越来越多,有条不紊地燃着满是黄金砌成的葬炉,火光一针一针从烟雾缭绕中闪出来,刺得昭时弈红肿的眼眶生疼。
前方传来锣鼓喧天的嚣鸣声,唢呐呜咽,越吵闹昭时弈心里越慌。
丧葬师人数众多,鱼龙混杂,须知最高规格的丧葬团此时正在皇帝的寝宫中作法,所以此时来到皇陵都是第二,甚至第三规格的丧葬团。
不同团体的丧葬师表情肃穆,沿着宽阔的葬道,用青铜盘托举着紫色的火焰,嘴中不时发出呢喃,似是某种古老的咒语。
还有戴鬼怪面具,左手持镶金铜钱剑,右手持百年柳叶枝,穿清一色闪金神符图的黑袍丧葬师,乌泱乌泱地涌入皇陵。
萧清策的马被如期拦下,昭时弈揪住了他的衣衫。
“别怕~”萧清策轻轻道。
他呵声仰马吓得守卫们一惊,就在守卫们表情像见了阎王一样拿不定主意时,萧清策一声“驾”,一夹马腹,勒紧马绳,逼迫马横空跨越栅栏,直逼皇陵而去。
*
妃嫔的棺材已陆续进皇陵,昭婕妤的棺材正好是最后一个。
赶上了!她看见阿姊的棺材了!!昭时弈心里不知是喜是狂,飞跑过去,结果一脚从雪地长坡上滑下去,萧清策心下乱了一拍,快速敏捷地蹬地腾空而起,捞住昭时弈的胳膊,两人稳稳落地。
昭时弈几步扑到阿姊棺材前,至少今晚她能看见阿姊了。
棺材四角分别钉了四颗钉子,四颗她拔不出来的钉子,她双手打颤,腿部打颤,话语打颤道:“拔、拔钉子——”
皇陵守卫于雪中握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丧葬师于棺材前拦住昭时弈,大声道:“不能开。”
丧葬师死守着拦在棺材前,道:“不能开啊,妃嫔活葬,这是皇命啊。”
萧清策怒火冲天,一脚踢飞那丧葬师,怒视众守卫道:“谁敢再拦着试试!!”
一时间没人敢上前,须知当年萧清策灭梁国时,一人可敌千军万马,此时皇陵的守卫加上再加上丧葬师们也不过千人。
有萧清策护着,昭时弈终于如愿以偿摸到了阿姊的棺材。
可是昭时弈浑身犹如吸入一股寒气,话抖索着,慌乱道,“萧清……棺材上的钉子被拔过了……但那不是我拔的……”指向钉子的手指不由得一阵抽搐。
那颗很难拔的钉子,她曾想尽办法都没拔出来,但如今那处不一样了,被人换过了。
萧清策听完双目一怔,一脚蹬住棺材,以飞天之势将刀尖插入缝中,棺材木墓在十几下间被掀翻……
“阿姊,阿姊……”睫毛未掩,泪珠先落,她大声摇晃她阿姊,可无论她怎么弄她阿姊,她阿姊都静静地躺在棺材中,穿一身华服,再也被叫不醒了。
“不,不……你醒醒啊,阿姊———”
雪越下越大,风也刮得很大,本来就是冬天,寒风吹着雪落入昭时弈的脖颈,发出……乌……乌……地声音。
棺材里也透进了风,匡匡作响,是阿姊正在回应她。
萧清策扫了眼棺材中穿着华丽的昭婕妤,便侧过身去不再敢看,甚至都不敢靠近棺材,他低着头,听见风声里夹杂着昭家姐妹的呜咽声……愧疚之意由心起,他把头再低下些。
*
阿姊死了已足够让昭时弈绝望,但当她往阿姊身上一摸时,竟抽出来根根稻草!!!!
她抖索着伸手没入阿姊腹部,感受阿姊已经冰冷的骨肉,里面什么都没了……有人挖开了她阿姊的腹部!
瞬间她发狂般撕开了阿姊的衣服,可见腹部骨肉全无,皆是稻草。
“全是…稻草,全、是、稻、草……”泪如雨下。
守卫和丧葬师闻言无不震惊!
她阿姊一身从未与人结仇,没道理有人会在她死后做出此等伤天害理的事情,无数困惑和绝望萦绕在她心尖,她的恨意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一滴滴血水从蓄满内疚的瞳孔坠落,她反复说着这句———
“是我没能提前告知阿姊……皇帝驾崩了……”
这话成了她的执念,她拼了命地想将阿姊扶出来,她完全掀开阿姊的腹部,她想找根针线来,混蛋阿姊!!她要用她最丑的手艺,给她阿姊把腹部缝上去!!
“唔唔………”可她女红学得那么差,给阿姊的腹部绣得那么难看,被阿姊知道了肯定要骂她的,那还是算了吧。
“谁叫你硬要入宫来!!”混蛋阿姊!!她阿姊野心那么大,从小对她那么严苛。
不是说进宫后你能逆天改命,叫我过上太平日子吗?你不是说我跟着你入宫,我在你眼下带着,你总能护着我吗?那你起来啊!
萧清策不忍让这等血腥之事被昭时弈解剖开,可昭时弈怒甩开萧清策的手臂,道:“让开!……一定还有,肯定不止我阿姊,我要开皇陵!”
昭时弈亢奋起来,肯定不止她阿姊被挖了腹部!其他妃嫔肯定也落了这个下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害她们?
*
“今日有人胆敢行此……”萧清策不忍启齿,唇齿酝酿了一下方才继续道,“我萧清策为查真相,今日必开皇陵!!”
众人骚动,守皇陵的士兵都不敢拦他。
就在此时,铁蹄声踏碎山雪,皇后的弟弟徐太尉带兵入皇陵,千骑围皇陵,也团团包围了萧清策,徐太尉大声呵道:“究竟是谁嚷嚷着要开皇陵?”
徐太尉回头见故人,一时明白了皇后口中所说的热闹是什么,急匆匆让他赶来,就是要让他来制衡萧清策。
自古就没有妃嫔活葬后再开墓的先例,倘若墓中妃嫔还未咽气,开了棺材后这妃嫔是放还是不放?是死还是不死?倘若届时惹得天下嗤笑,又当如何?
给皇帝殉葬的女人死了就死了,有什么所谓?
徐太尉狂妄冷声一笑,对雪中的萧清策道:“原来是萧丞相,这么晚闯入皇陵,不知是何居心?”
妃嫔们被挖了腹部,一天之前,不,甚至几个小时前,她们还都高高在上,俯仰着这样奴隶,现在却无人关心她们的处境。
“我如何做,自会向新皇请罪,如今盗贼害死了妃嫔!盗窃了她们腹中之物!!我必须尽快查明真相!!!”萧清策不再和徐太尉多说,寒风阵阵呼啸而过,吹拂得他的大氅一边抚雪倒去。
他扬了扬手,暗伏各处的亲侍从四处涌入,与徐太尉的兵形成对峙,皇陵前面被两队人流挤得水泄不通。
萧清策咬紧牙关,微微侧头,紫火映在他半边脸上,只听得他高喊道:“开皇陵,查看各位妃嫔情况,将今日之真相告知天下。”
近侍正欲闯皇陵。
远处一声冲破天际而来,“谁敢———!”众人纷纷回头看。
原来是皇后和明日早朝便要登基的太子匆匆赶来。
昭时弈明白:群人争执之下,皇陵指定是开不了的,且她极有可能被皇后抓回去……
她最后看了眼阿姊的尸体,便不动声色地隐入丧葬团中。
也许阿姊的死因,得从丧葬团里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