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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美人白头 ...

  •   快马加鞭。
      奔驰。
      不敢稍停。
      一刻都不敢。
      庞统恨不得给马插上翅膀,恨不得给自己插上翅膀,恨不得指天怒骂,人为什么飞不得,人为什么快不得。
      □□在身后不远处一直的唤,“爷,爷,您慢点……”
      他怎么能慢?他怎么敢慢?
      他甚至连回头斥责□□的空暇都没有。
      他忙啊,忙的脑子里走马观花,一幅一幅画面飞速而过,脚不点地插翅不止般闪现,青年的,少年的,老年的,壮年的,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
      他慌啊,慌的一向清明明白的脑子里乱七八糟,连自己都控制不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
      “王爷病危,速归。”
      病危,病危,怎么会是病危呢?前几次说的不都是病重么?病重有什么好怕的?八王爷是什么人?那是天眷地顾百姓不欺的主儿,所谓福大命大,呐,多少次,这两年来多少次在鬼门关边上逛悠,还就是不进那无趣儿的门。
      可这次——
      病危,病危。
      看那字迹,是凤七的,凤七最是仔细不过啊,他连用词都挑剔不得,那“病危”,“病危”,直似寒冰入骨,烈火浇身,坐而不宁,站而不稳,一路快马加鞭,从塞北,直往洛阳。
      □□急叫,“爷,爷,十八求您慢些,这样子没日没夜没命似的赶路……爷您身子本来就是不爽……”
      庞统没空回头,瞪大了眼看了一座一座山飞向身后,心中一刻都放松不得。
      □□急的快哭,“爷,爷,这便是到了邙山了,再半个时辰便到了地儿了,王爷会等着您呐……啊爷……”眼前似乎闪过大片血光,魂飞魄散。
      马失前蹄。
      这一路走的是官道,多少曲折都过来了,马儿一匹一匹的换,前面不过是一小段上坡的路,庞统座下的马儿忽然折膝跪地,庞统被狠狠的往前面摔去。
      庞统功夫卓绝啊,莫说从马上被摔下,便是十尺高墙,百丈高崖,也摔不得他,可这一次他竟然没有来得及应变,未及触地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如重伤般落地。
      □□疯一般跳下马来,奔过去,叫道:“爷,爷……”
      庞统抬起手来,□□连忙扶住,把人扶起来。
      庞统抹了把嘴角,咬了咬牙,在□□肩上狠狠一按,笑道:“好兄弟,你自寻路回去。”拍了拍□□肩膀,往□□的马儿走去,第一步很是一个踉跄,第二步便已稳健。
      □□感觉眼眶发热,吸了吸鼻子,“爷……”
      庞统跨上马,轻拍了拍马儿脖子,在马儿后臀上狠狠一拍,尘土顿起。
      □□哭腔叫道:“爷小心。”
      回应他的,是庞统在马儿臀上的再一击,人影已远。

      马蹄未收,凤七便扑将过来,颤声道:“爷,您好歹回来了……”
      庞统跳下马,扶上他肩膀,往府内推,又怒又急,“王爷如何?”
      凤七不语。
      庞统道:“多久了?”
      凤七道:“有六七日了。”
      庞统脚下一个踉跄,大怒,“那六日前为什么信里说王爷一切安好?”
      凤七道:“那是王爷的意思,这信儿还是我背着王爷放的。”话语未完,忽觉肩上激痛,抬头看时便见庞统满脸血红,旋即隐下,惊道:“爷您……”
      庞统吞下喉间铁锈酸涩,咬牙,“王爷现在如何?”
      凤七没有回答,撇过了头,庞统也不必等他回答,眼前便是八王爷的房了。
      眼中只看得到那枯瘦如柴毫无声息躺于床头的人。
      未开口便觉鼻头酸涩,眼眶发热。
      扑将过去,手指蜷了放,放了收,开口声音却是极低,“王爷,王爷啊,这不过半月光景,怎么便……”怎么便瘦的这般脱了形儿?好好的一张脸,半点肌肉也无,半点血色也无,形如骷髅。
      多说是千金难买老来瘦,八王却是越老越瘦的厉害,尤其近几年,瘦的连一向不脱身的杏黄蟒袍也撑不起来,而病的这两年,病情是时好时坏,这身子却愈加瘦的天可怜见,每每的八王爷穿着厚厚的一层一层白毛大氅,抱在怀里,总是虚虚空空的,彷佛抱着的,是一副骷髅外面包裹着层层衣锦破布,每每的双手勒紧再勒紧,直到他喘不过气来,双双窒息……
      忍不住心里煎熬,小心翼翼的把人抱入怀里,埋了头进去,低喃,“王爷……”
      好久才感觉出怀里轻微到完全可以忽略的挣动,连忙抬头,急叫,“王爷……”
      八王扯了扯嘴角,眼睛里亮晶晶的,“庞,庞统,你啊……”
      庞统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睁大了眼笑起来,“王爷,我回来了,不好意思,似乎吵醒你了呢?”
      八王极缓慢的摇了摇头,噙了笑,抬眼把庞统上上下下瞧了个仔细,才动了动肩膀,轻声道:“你坐上来些。”
      庞统照做,抱起八王,做好,调了个舒服姿势,把人如婴儿般拥进怀里,笑道:“这样如何?王爷可还要睡会?”
      八王摇头笑了笑,“这次回来的早些呢?我想估计还得五六天才行。”
      庞统侧了侧头,低头在八王额头流连,轻笑道:“那有什么办法?思念王爷思念的厉害,我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便想了王爷这魅力,怎么这般大呢,嗯?”鼻音浓浓的哼出,竟颇有些撒娇意味。
      八王被逗得好是一乐,似乎脸上更有了些光彩,抬手抚向庞统鬓角,笑道:“庞统啊,你老了,头发都白了啊。”
      庞统握住那手,一起在自己鬓角摩挲一番,他已经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不过看八王早已花白的被梳理的极整齐的头发,八王的头发是病不过半年便白了个透的,撇嘴笑道:“便是老这事儿,我也不敢丝毫懈怠于王爷太久啊,距离太远,战术不力。”
      八王笑起来,咳起来,边笑边咳,捣了手指,“你可真是,这争强好胜的性子……”
      庞统轻抚他脊背,掌上带了些许热力,助他顺气,嘴里埋怨,“王爷怎么便不照顾好自己身子?”
      好容易咳声止住,八王勉强一笑,闭上眼睛歇了半晌,脸色苍白如睡去,半晌,却又睁眼看庞统一会,轻声一笑,再阖了眼。
      庞统觉得笑的脸都是酸的,慢慢一点一点收起笑来,双手搂着八王,表情平静下来。
      八王老了,庞统也老了。
      八王越老越不爱走动,在洛阳一住便是十年,养了许多鱼,养了许多花草,整日里笑呵呵的迎风送雨,庞统却越老越不爱歇着,在一个地儿呆上十天半月便觉得快疯掉,全身都是用不完的力气,也便是八九年前,庞统每每的全国四处游荡,多在边关,多在山水行走间,而私心里又不愿错过任何一个同八王共度的四季时光,也便是一年里几乎有两三个月都是在马上度过,东奔西跑,落脚地永远是洛阳。
      两年前八王偶尔受凉,大病了一场,自此身子迅速弱下来,动辄或昏迷或高烧,头发白的透了,身子越来越瘦得厉害,近半年又开始咳血。
      庞统那时候在洛阳整整住了大半年,直待八王身子状况稳定下来,才开始频频的出门,又很快的回来,前后也不过月余时日,上个月,他去了边关,在那里和人痛痛快快的打了几架,两日前,接到凤七急报:八王病危,速归。
      庞统抱着八王,轻轻的晃悠,絮絮声道:“王爷啊,前几天在大名府和展昭狠狠的打了一架呢,王爷猜我是赢了呢还是输了?”
      八王睁开眼来,呵呵笑道:“嗯,看你得意的样子,是赢了吧?”
      庞统大笑,笑声闷闷的四处扩散,“错,我输了,展昭指着我的鼻子说,你老了,哈哈……”
      八王摇头,无奈笑道:“你啊……展昭怎么在大名府?”
      庞统笑声不止,“不止展昭在,包拯公孙策都在,王爷那傻侄儿与包拯闹别扭,一怒之下把人贬到边关凉快去了。”
      八王笑,“他们啊,还是闹得不得安宁。”
      庞统扬眉飞眼,“他们不闹,怎么会有笑话可看?还是闹得好,闹得热闹。”
      八王“嗯”的一声,“京城无事吧?边关无事吧?”
      庞统“哎哎”叹道:“是无事无聊的很哪,毫无乐趣可言,王爷呢,这次回来,我可不走了,王爷可得收留我。”
      八王眼睛亮了亮,笑道:“真的老了?我可觉得,你发可白,心却老不得。”
      庞统吃吃而笑,“我心里只是王爷,王爷不老,心便不老。”
      八王眼睫重重的一颤,笑意还停在嘴角,早佝偻了身子一声一声的咳的厉害,血气难通,上气不接下气,这次咳了血来,早有婢子拿了巾子擦拭,瞬间白绢染了血红。
      看着那刺眼血红,庞统只觉得五脏六腑血气翻腾的厉害,转头去不敢再看,勉强压下冲口的铁锈味儿,见八王只咳不止,抬掌提起内力,往八王背上送去,觉出八王体内气血四窜难定,皱紧了眉头,后悔不该说了那话来。
      凤七凑近,提掌低道:“爷,我来可好?”
      庞统斥道:“滚开。”
      凤七哀哀不敢近。
      八王终于咳声渐止,紧紧捏着庞统手臂,低笑解嘲,“是不中用了呢,不必忧心。”
      庞统扯了扯嘴角,笑得勉强。
      八王脸色已经不再是苍白,而是紫青发黑,一阵一阵的不祥撕心裂肺的扑向他,令他喘不过气来。
      八王重新躺了回去,动动身子调了个舒服姿势,笑笑的晃了晃脑袋,道:“一直没有问过你,可是不喜欢这东都洛阳?”
      庞统终于接了话来,“大丈夫四海为家,哪里都好,只要王爷喜欢,便是好。”
      八王“嗯”的一声,笑的很愉快,半阖眼歇了会,道:“我倒是喜爱这里,我父皇在这里,母妃在这里,太师太傅都在这里,我虽非生长于此,却总觉得这里热闹的紧。”
      这话一句一句的,都似银针刺心,庞统咬紧了牙,越咬越紧,八王说话底气越来越不足,他没有停止输送的内力也越来越缓,虽是畅通不再受阻,却似深入无人之地,征战了也是无用。
      “洛阳人杰地灵,六朝古都,是好的很呢,王爷喜欢,咱们便住下去,不走了。”
      八王这次歇的更久,好半晌才道:“嗯,嗯,好,我早命凤七在邙山那里修了地界儿,我啊,既爱这洛阳,又不爱皇陵,便偏离些,你问阿七便可。”
      庞统又觉出满口的铁锈了,咬紧了牙关渗出液体来,低头伏在八王额上,轻声而坚定道:“王爷,我与你一起,我与你一起……”
      八王颤出一句笑来,“痴……儿……”
      庞统没有答话,咬牙催了内力,一波一波的送过去。
      八王合上了眼睛,一时安静下来,耳畔只有或轻或重的呼吸声,一下,一下,又一下。
      好久,八王才颤了唇,声音低的不能再低,“庞……庞统……”
      庞统凑了耳朵过去才听得到,“王爷,你说。”
      八王这次没有停歇好久,颤了唇道:“抱着我,抱,抱紧我些……庞……统……”
      庞统收回了八王背上的掌,把人满满抱进怀里,却又不敢抱得太紧,预感到陶瓷便碎,美景便消。
      已经有人哭出声儿来。
      八王笑起来,颤巍巍的抬起手来。
      庞统凑了脸颊过去,紧紧贴上,抿唇轻笑,“王爷可暖些呢?”
      八王做了个点头动作,却是连点头的力气都没了,扯了嘴角,张了几次口,才出了声音,“等……你……庞统……好……好……活……”
      感觉贴着脸颊的手晃了晃,垂了下去,感觉怀里的人温度一点一点的消失,感觉周围猛然间哭声拔高,感觉全身气血四窜难住,遍寻不着出口,感觉想张口大喊,仰起头来,长大了口,却又觉得力气忽然之间如火炮炸开般只剩烟雾蒸腾,再也遍寻不着,感觉手指,手臂,身子都僵硬起来,感觉,前方渐黑,前无道,后无路,漫天漆黑,哦哦,或许是漫天的血红……
      有人惊叫起来。
      “王爷……”
      “王爷……”
      “爷……”
      “爷啊……”

      【完】
      呐,完结了,你喜欢庞统死呢?还是不死?庞统该死呢还是不该死?会死呢还是不会死?从性格来说,从感性来说,从理性来说,从彼时情境来说……
      原谅我的私心,我希望他死了,死了的干净,一了百了;也或许,他根本不会死,殉情?还是一口气憋不过来而死?都不算光彩,他会蒙羞的……
      好吧,这文是发泄来的,最近脑子徘徊的都是老头儿颤巍巍的形象,最近看的剧啊……康熙老了,死了,聂明宇没有老,却也死了,胡雪岩老了,家败了,没有死……想起曹雪芹那句: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终于温馨了一次,看看吧,没有一句硬话,没有一句带刺儿的话,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刀光剑影……我就一直不明白了,我待人这么温柔,性子这么温和,怎么就写不出来温馨甜蜜的东西来呢?不过啊,这文里的庞统,是哪个庞统?八王,又是哪个八王?八王死了,庞统会不会惶急?急了会不会形于色?意料之中的事会不会急怒攻心,痛苦揪心?而八王,将死了,会不会软弱?是会表现出温柔亲昵呢还是会表现出淡然而安抚庞统?是要劝着庞统好好活着?还是要私心里不愿分开来?
      这篇文入了障,入了魔了,人物性格可能跑的个一干二净,好吧,我心里舒坦了,咳,便不追究了罢……
      最后,敬献此文于glover000大人的《爱不释手》,大人是我入同人界庞八圈儿的领路人,时至如今,时刻不曾忘却这个大爱极致的MV,今天下午,也终于心血来潮自己加了字幕上去,圆了这个美梦,于是,此文也是来源于此,虽然味道当然我是差了很多的,这文也难于聊表倾慕之情,不过仅仅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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