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当天帝那些年》伊莲华裳

2、章二

　　喧闹的屋落，人群熙攘，军兵往返。
　　雪掩埋寂寥的山丘，繁华转瞬成空拂如镜花水月。

　　短暂的逃亡，刀剑交错，铁金鸣响。
　　风吹过破旧的庙宇，长笛再未能吹出自由的音色。

　　无言的船帆，雷光闪耀，满月映照。
　　刀拂过杂众的衣角，浪子泊于海上如落叶无归处。

　　这是名为枫原万叶，在三年前被称作言峰绮礼的神父所收养的少年，朦胧与模糊的记忆碎片。
　　自己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无法想起，没有确切的记忆，能想起的，尽是这些没有象征，断断续续的模糊片段，真正有用的记忆，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无法拼凑。
　　被清冷的秋风吹拂，万叶从模糊的记忆中回过神来，视野回到前方。
　　顺着未远川的河岸一直往西，随着地势逐渐走低，冬木大桥的全貌便浮现在眼中，这是划分冬木市新都与旧都的桥梁，自桥头向对面望去，隐隐可见喧嚣的商业区。
　　相传十年前先进繁荣的新都被一场大火覆灭，重建后的新都变得死气沉沉，反倒不如旧都所在的深山町人气旺盛。

　　万叶从修生黑袍中取出便签，上面有着言峰神父所留下的笔迹，神父会将教会的一些日常采购事项交托给他，今天也不例外。
　　“所以说,这次要买的东西有盐、米酒、以及其他一些更常用的生活用品啊，这样的话不是很奇怪吗，这些东西在新都也能买到，根本没有必要......”
　　看到便签的最后一行，万叶停下了念叨，
　　‘以及，名为《勇者斗恶龙8》的游戏光盘。’
　　万叶对这种名为游戏的载体并不陌生，深山町分布着多家热闹的街机厅与游戏专卖店，要想买到游戏光盘的话，自然也需要去那里。
　　将便签收回口袋，他便向着大桥的方向走去，徒步并不是因为没有载具，只是他早已习惯步行来欣赏沿途的风景。

　　在靠近大桥的河边，坐落着一艘船的遗骸，这或许也是十年前的灾难产物，一位矮小干瘪的老人在河边钓着鱼，在他的边上正插着禁止垂钓的告示牌，与钓竿接触的水面如同沸腾一般，像是活饵在挣扎抖动。
　　抱着不要去多管闲事的态度，万叶径直踏上了大桥，带有轮子的钢铁巨兽从他边上驶过，那是名为汽车的交通器械，言峰神父曾经教他驾驶过，只是交通规则什么的实在是过于复杂，万叶到现在也没能全部掌握。
　　这座大桥上有着打斗的痕迹，即使被重新涂上了红漆，也没有安全风险，但高处的凹痕对观察入微的万叶来说很是显眼，不像是这个时代的枪炮，倒像是刀枪剑戟所留下的。

　　过了桥，购置完了其他物资，万叶轻车熟路地拐到一处小巷，进到了一处专卖店，在与店长交谈，交付纸币后，顺利地将光盘塞到了身后的包里。

　　喧闹的商业街上弥漫着寿喜烧、拉面与各种乡土料理的味道，不合时宜的响声也从肚子里响起。
　　“嘛，这样可就没办法了啊，就在这里吃顿午饭好了，相信神父也不会说什么吧，”
　　看着各处的招牌与熙熙攘攘的人群，万叶忍不住嘟囔了两句，
　　“深山町发展地很厉害啊，明明在四五年前的旧杂志里还是一副很陈旧的样子。”
　　从煎鱼摊子与寿喜烧店路过，看到装修得很可爱的店铺。
　　“甜品店？抹茶蛋糕与大福看起来很不错，下次来试试吧。”
　　边上吆喝声传来，一眼望去是煮着高汤，里面盛满海鲜与蔬菜的小车。
　　“关东煮么，看起来也不错，可惜并不能填饱肚子呢。”
　　正当万叶犹豫不决时，被风吹起的长帘遮挡了他的视线，待长帘飘落，才得以看清上面的文字。

　　“和风起舞？”

　　这应该便是店的名字，在店门的两旁还摆放着百合与月季等花束。
　　店的外围是透明的，万叶下意识向里面看了一眼，似乎是家面馆，坐满了人。
　　还在犹豫时，应该是店长的女性身影从门口探出。
　　“欢迎光临！要进来吃吗？”

　　“啊......好。”万叶便这样稀里糊涂地被领了进去。
　　对方接过万叶的背包，将其放置在室内的架子上，屋内只剩一张桌子，已经有了客人，万叶只好坐在她的对面。

　　“要喝点什么吗？”
　　店长指了指墙上悬挂着的介绍饮品的木牌，示意茶点是免费的。
　　“普通的麦茶就好了。”
　　打开菜单，餐品的价格并不贵，接过店长递来的茶水时，万叶便顺便抬头观察了一下对面的客人。

　　那是有着蓝色眼眸与粉色长发的亮丽女人，脑后的长发与左侧刘海被棘轮状的发饰乱蓬蓬地固定在脑后，右侧的长刘海便顺着垂落下来，她穿着红色与蓝色搭配的奇特衣服，有着单独套在胳膊上的振袖，甚至透过余光，能看到桌下她扣在腰间的佩刀。
　　或许是刚演完舞台剧，还没有来得及换装的学生或剧组成员。
　　她正在吸溜着一份乌冬面，似乎是注意到了对面传来的目光，她微微抬起了头，水灵灵的蓝色眼睛眨了两下。
　　“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不......什么都没有。”万叶连忙摆了摆手，“抱歉，我只是随便看看。”
　　对方收回了目光，继续对付自己的乌冬，
　　“唔咕，这家的乌冬面很好吃哦，我就是被这味道吸引来噜，小哥你要试试么？”
　　“唔，那我也要一份乌冬面好了。”
　　将菜单还给店长，她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万叶放下手中的茶具，在刚刚接茶时水洒出了一些，随手拿起桌侧的抹布将桌子擦净。

　　“话说小哥你是神职人员吧？”

　　坐在对面的女性突然向万叶搭话，这份自来熟让万叶微微一愣，不过马上反应了过来，其身上是修士才会穿的制式黑袍，被认出是神职人员并不意外。
　　“嘛，算是吧。”
　　平淡地回复对方，万叶抿了一口茶水，麦茶的回味带着些许苦涩，像是干草的味道。

　　“神职人员还需要练习剑术吗？”

　　“唔？”万叶浮在空中的手微微一滞。

　　对方咀嚼着，似乎想装作深沉的样子，但在咽下去时似乎被噎到了。
　　“咳咳咳，你手心茧子的位置，只有常年练习剑术的人才会有吧，不过......”
　　“你没事吧，”万叶连忙打断她，将她放在一旁的水杯递了过去。
　　“没事啦，没想到这个时代也会有剑客啊。”
　　“剑客？”
　　万叶揉了揉脑袋，根据那朦胧的回想，自己或许真是这般存在，就算连段像样的回忆也拼凑不起来，对剑基础的运用还是如同烙印般刻在了本能之中。
　　“或许我真的是个剑客或者武士吧。”万叶轻轻呢喃了一句，却被风传入她的耳中。
　　“欸？为什么是或许？”碗中的面已经被她吸完，她摇着头似乎想寻找店长的声影。
　　“您好，乌冬面来啦。”店长正好走了过来，将手中的方碟放下，“要小菜的话可以自己去那边拿哦。”
　　还未等万叶感谢，对面的粉发女子便挥了挥手中的筷子。
　　“大姐~再来一份乌冬。”
　　“这位小姐，倒不是不相信你能吃得完......”店长看着一旁摞了好几层的瓷碗，眼神带有一丝怀疑，“要不您先把账结了？”
　　“啊呀倒也是，还好上次神隐结束的时候，盘缠还有盈余。”
　　她擦了擦嘴，把手伸入里衣中摸索着。
　　这样独特的衣服竟然还有口袋，真是神奇，万叶一边腹诽着，一边在脑海中思考对面这名女子的身份，却想不出冬木有这样的人物。
　　直接问她如何呢？
　　‘您一眼就能看出我与剑的缘分，想必并非等闲之辈吧？’
　　不行不行，这样询问也太唐突了。
　　正当考虑如何开口的时候，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万叶的思绪。

　　窗外的光线打在落到桌面的物件上，折射的光线吸引了万叶的目光。
　　那是一枚方孔铜钱，上面有着和同开珎的字样。
　　欸？等等，铜钱？
　　未等万叶反应过来，周围的气氛突然凝固起来。
　　“哈？您是来找事的吗？”
　　刚刚还温婉的店长气质突然变得凌厉，空气的温度仿佛也随之提升。
　　“欸？果然这个时代不能用铜钱结账吗？那么QP如何？”
　　她的眼神慌乱起来，带着点敷衍的笑意。
　　这时万叶才从铜钱映照的光辉中反应过来，
　　对了，为什么她会使用铜钱？
　　在神父交付给自己的东西里，也有这样的货币，难道她也是和我一样，从古代来到这里的人么。
　　“我来帮这位小姐结账好了。”

　　只是一瞬间有了这样的念头，话便说出了口，在万叶有些心疼地掏出纸币付了钱后，店长便转身离开了，没有去看对方惊诧的眼神，万叶开始专注对付自己的乌冬面。
　　“还好小哥你太矮了，不是我中意的类型呢。”
　　她双手合十，作了一揖后便开始动筷。
　　“咳唔。”
　　刚吸了一口面的万叶差点被面呛到喉咙。
　　挂在墙上的时钟指针转动，太阳也开始向西倾斜。
　　推开木门，风吹过轻若无物的门帘，月季的香气在空中弥散。

　　“这就是所谓地狱遇佛吧，还好遇到了小哥你呢，”
　　拐入一处小巷，粉发的女子突然拔出了腰间的一把佩刀，刀声清脆，万叶心头一震，右手下意识往腰间摸去，却摸了个空，顿时心口一凉。
　　“不是你帮忙结账的话，就只能把这把刀的刀镡拿去抵债了，没有了刀镡的话，它会变得光秃秃很难看吧。”
　　万叶松了口气，紧绷的手放了下来。
　　“呐，虽然现在问感觉有些晚了，小哥你的名字叫什么呢？一直称呼你小哥感觉也不太行呢。”
　　“万叶，枫原万叶。”
　　“万叶，是个不错的名字呢，一饭的恩情我就先记下啦，改天我请你吃我最喜欢的团子怎么样？”
　　‘真有这样的机会我一定会想办法吃回本的。’这样的话当然不能说出口。
　　“倒也不用这么客气啦......那么你呢，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吗？”武藏把刀扛到肩上，“我的名字是新免武藏守藤原玄信，嘛，很长吧，你叫我宫本武藏......嗯，或者直接叫武藏好了。”
　　“哈？宫本武藏？”
　　得益于言峰神父的严厉教学，万叶对这个世界的历史相当了解，无论怎么说......眼前的女子怎么看都不是历史上的武藏，但那腰间悬挂的，明显是作为双刀使用的刀剑，和这与五轮书上宫本武藏署名一致的姓名，却又使二者的身影重叠......
　　似乎是看出了万叶的疑惑，武藏用刀背敲了敲他的头，打断了他的思考。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武藏哦，你可以理解为我是擅长神隐的体质，经常一不留神就会漂流到其他的世界，这次也一样啦，明明刚刚还在平安京，下一秒就到了这个地方，如果不是你帮助的话连饭钱都付不起。”
　　“就是说，你是从其他世界来的，还是历史上那位大名鼎鼎的剑豪宫本武藏？”
　　“我知道你的疑惑，这个世界的武藏竟然是个男人，而且还超级有名，这件事我第一次知道的时候，也超震惊的啦。”
　　“这样啊......”
　　说到底我也没见过武藏，既然对方和自己一样可能是从过去来的，在真实的历史上就是个女人也说不准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万叶很快便接受了对方的说辞。
　　“这样的话，就叫你武藏小姐好了，”
　　“欸？话说你那么容易就接受了？这怎么听都像是我胡编乱造的吧？”
　　见万叶不再说话，武藏收起了佩刀。
　　这种奇异感我当然知道......但谁让我也疑似是不知从什么地方神隐过来的呢......
　　万叶无言腹诽着。
　　正当他头疼如何回答时对方却没有纠结下去，而是提出了新的问题。
　　“话说小万叶，你知道附近有什么旅舍或者茶馆吗？劳烦你送一躺啦，毕竟我人不生地不熟嘛，后面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也是，说到底对方比自己更可疑才是，另一个世界的宫本武藏什么的。
　　虽说想问些更多关于并非这个时代的事情，但眼见着夕阳已经下沉，先给眼前的武藏小姐找个据所更加重要。
　　万叶回过神来，示意武藏跟上自己。
　　“即使找到茶馆和旅舍你也没有钱吧，还是跟我来好了。”
　　万叶带领着武藏，二人开始在深山町的巷子里穿梭。

　　站在没有门牌的酒吧门口，武藏仗着身高优势摸了摸万叶的脑袋。
　　“你是不是太烂好人了？请我吃饭也就算了，竟然还要给我找工作？”
　　好人？记忆的残片划过万叶的脑海，染血的刀刃破碎如黄昏流云。
　　“武藏姐，什么是好人？”
　　“欸？突然问这么复杂的问题？”武藏托起了下巴，“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我也说不清啦，总之我肯定不是个好人就是了，毕竟我可是会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嘛。”
　　“这样啊......”
　　看着逐渐昏暗的天色，万叶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带着她走进了门。
　　“啊呀，是小万叶啊？今天怎么来这么早，酒吧可是还没有正式开始营业哦”
　　老板娘音子小姐正擦拭着一只酒杯，随后把冰块倒入杯中。
　　“是有事情麻烦音子小姐啦，”万叶将武藏推了上去，“这是我的远房姐姐，她刚来冬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可以麻烦您收下她吗？”
　　“啊呀，我可从未听绮礼先生说过你有个姐姐，”
　　音子没有抬头，
　　“你有什么擅长的工作么，小姑娘？小万叶可是店里的吉祥物，既然是她开口，不管你的来历如何，我总该给个机会。”
　　武藏陷入了沉思，正当她不知道如何回答时，音子抬起了头，眯起的眼睛微微睁开。
　　“啊呀，真是个出众的美人，您被录取了。”

　　“真是意料之内的结局呢。”
　　万叶摇了摇头，向二人挥手告别，转身离去。
　　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因为这段缘分般的接触，他第一次开始思考善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