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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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克·诺尔拉维耶，作为圣亚森维拉教区的管理者，阿斯莫蒂斯阴谋的挫败者——”
仿佛一个讯号，科克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他的仪表姿态无一处可挑剔，大神官袍暗红如血，头顶礼冠及胸前以金线绣有象征地位与功勋的纹饰，一同在灿阳下璀璨生辉。
作为肩负重担又不愿被人因年纪而轻看的这一类年轻人的典型代表，科克在感到紧张的时候经常会这样做：习惯性地压抑自己的情绪，假装自己镇定自若，无所不能。
这是个有用的习惯。这个黑发半长、发尾微卷的年轻人走在将天赋变现的路上，出身诺尔拉维耶的战争大神官没能从他的父亲身上遗传到这个家族标志性的黄金瞳，度过了一个算不上愉快的童年，却也因祸得福地深谙暴露软弱、袒露内里的危害。认识科克·诺尔拉维耶的人都会说，这个年轻人兼有让人瞠目结舌的勇气与冷静，很少犯错，很少后悔。正是依凭这种高超绝伦的技巧，科克才在少年时故作成熟，从自己的父亲处获得了第一笔投资，得以成为神官，并在父亲亡故后，继续与他同父异母的两位哥哥相处融洽，各取所需。
只不过，有用的不一定是全有利而无一害的。偶尔——仅仅偶尔，科克试图对此笃定——他会因自己的失误而感到后悔和不可遏制的遗憾。人的情绪既不是神官的神术，也不是骑士手中的长剑。武器会背叛主人，它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紧张的界限超出他的精神阈值，科克就很难再控制自己的表情和神态。他会全身心地专注于让他紧张得坐立难安的事物，乃至忽略对外界的认知。
比如说，他因此和神殿骑士团的前任团长莱桑德·李施特关系冷淡，甚至是他人眼中的不死不休。
科克内里叹了口气，知道现在不论如何都不是遗憾后悔的时候。他聆听教宗的询问，然后感受到圣骑士投来的视线——封圣仪式尚未结束，但这不妨碍科克在此时此刻以“圣骑士”代指。那视线轻飘飘的，科克却感到心如擂鼓。
他没有让这种紧张和忐忑影响自己的表现，年轻的大神官以最从容得体的姿态回答教宗的问题，表明自己心悦诚服，绝无异议。
“没有比他更适合成为圣者的人了。”他这样说，听到周围人惊讶的低呼声，而后感受到，来自莱桑德的注视随之消失了。
科克感到失落，但面上不显。他想着那名生命大神官发出的提议，最终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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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克第一次遇到莱桑德的时候十三岁，一个他的父亲已经认识到他的神术天赋在同龄神官候选中一骑绝尘的年龄。为了更好地培养他，在神圣诺兰帝国的皇家骑士团与诺兰位面的战争神殿骑士团一同受到主位面征召，拓荒全新位面时，他的父亲将他塞进了自己的队伍中。
位面间关系的本质是战争，战争的结果是臣服或毁灭。第一个发现诺兰位面的传奇法师诺兰·凯兰德·诺尔拉以自己的名字为它命名，他与他的妻子希尔薇·月桂共享这一位面的坐标，主位面诺尔拉家族及月桂精灵共同组织了对诺兰位面的探索，在【战争】的见证下各占有其一半的所有权。而在漫长的岁月中，月桂精灵在精灵帝国的内乱下衰败，诺尔拉家族因后继无人自浮空岛坠落，最初的传奇早已陨落，异种的血缘在时间中淡薄，种族间摩擦日益加深，作为共同财产的诺兰位面首当其冲；自深海而来的帕拉吉亚们又通过战争截获了诺兰位面的坐标……三方的军队通过位面通道开往诺兰位面，代理人间的争斗分裂了原本的大陆，传奇已死，史诗混战。短暂又漫长的十五年战争后，损失超过所得，颜面在利益面前不值一提，三方握手言和，形成了诺兰位面上最初的神圣诺兰帝国、帕拉吉亚联邦及深林三方僵持的局面。
主位面的宗主们在更加激烈的斗争中衰落，而被支配的诺兰人不满于诺兰位面作为粮仓、矿场与兵营的现状，隐隐谋取自立……那就是再之后的事了。
以神圣诺兰帝国为例，最初的皇家是诺尔拉家族扶植的代理人，诺尔拉维耶家族则是这一主位面庞然大物中并不受期待的分支旁系。而到现在，皇家在百年前改姓格里维耶特，诺尔拉维耶依旧为他们来自主位面的高贵血脉自豪，却也彻底成为了这个帝国的臣子。
但这并不意味着诺尔拉家族和神圣诺兰帝国间的关系冷至冰点、刀剑相向。诺尔拉家族需要廉价的兵源去开拓新的位面，帝国需要主位面的资源来发展自身。矿产、知识、士兵与奴隶作为位面间通用货币流通，在臣服与被臣服的关系摇摇欲坠后，达成了位面关系紧张的又一阶段性结果：位面交易。
这些不在小科克的考虑范围之内，过分年轻的神官候选所知晓的历史是任人打扮的木偶，他只知道自己将要随同神殿骑士团一同开拔，前往异位面征战。
有别于一同奔赴战场的皇家骑士团，神殿骑士团的参战属于另一种交易——人与人间的物品交换是“交易”，人与神之间的祈祷赐予则是“献祭”。以战争取悦【战争】，以更大的战争和更多的征服取悦【战争】，【战争】从不吝啬，会准许祂的侍奉者为价高者出现在战场之上——祂如此喜爱自己的本质，不加掩饰，乐此不疲。
哦，这是亵渎的想法，小科克马上就不想了。他那个时候太紧张了，这是情有可原的，尽管借助家族的力量，他早早主持过诺尔拉维耶对【战争】的献祭，尽管身为并不受待见的私生子，他所经历的事是其他贵族子嗣所无法想象的，但这远远不够。他生活在诺尔拉维耶的庇护下，在帝国最为繁华辉煌的首都圣亚森维拉长大，他见过皇子谋反的红色星期三，他看过皇家大法师陷入癫狂后造成的圣亚森维拉东夏区大塌陷，他听到过许多人的哀嚎和许多人的哭泣，但那只是冰山一角。
真正的战争，比他想象的更加残酷，比他以为的更加血腥，比他从经义上看到的、比他从他人口中听到的、比他既往认知到的，更加不可理喻。
主位面诺尔拉家族选定的目标是布洛福斯位面，是其宿敌索拉尔家族二十年来的重点开拓位面，而诺尔拉家族在某次献祭后获得了该位面的位面坐标。在主位面的语言中，“布洛福斯”代表“黑色的森林”，布洛福斯位面大陆超过80%的部分为高大奇异的树木覆盖，气候潮湿温暖，其上生活的智慧种族是布洛福斯精灵族，是一种褐肤尖耳的土著精灵族……
布洛福斯位面给这支远征军的见面礼，是一场盛大的敌袭。
最先遭到袭击的是神官和魔法师，也只有魔法师更为了解如何对付他们的同类。毫无征兆地，平静的森林陡然沸腾，本就高大的树木疯狂蔓生，几乎与闪电等粗的蟒蛇钻地而出，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树木发达到极致导致腐烂的根系，只一瞬便狂奔突进，挪转腾移，所触碰到的一切生物都因这远超肉//体耐受度的伟力炸为血雾。训练有素的战马勉强没有逃跑，又在大地开裂时跌倒，被自己的重量、骑士的重量和铠甲的重量一同压折腿，凄厉地嘶鸣。更有人惨叫着掉入地坑，不知死活。
这是这个这不是最糟糕的。骤然改变的地形强行将队伍分隔开来，被骑士团拱卫的圣职者如同敞开硬壳的牡蛎。与队伍分开的科克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一道地缝在他战马的蹄下绽开，他和他的坐骑被引力牵引着下坠。科克以为自己完了，而后脖子被忽地紧收的衣物勒得剧痛，他整个人下落的趋势为之一止。短暂的滞空感后，他被及时赶到的神殿骑士揪住兜帽，整个人都被拉到对方的战马上去。
“谢谢”尚未说出口，科克头先磕到骑士的胸甲上，咬到舌头。他惊魂未定，下一秒便被骑士护住脑袋，强压住要他低下头，一只自高空飞来的箭矢贴着科克的头皮飞过，又在与骑士的臂铠摩擦时发出刺耳的声响，转而消失在混乱的战场上。
布洛福斯精灵身体轻盈，擅长箭术，可以骑在驯养的布洛福斯猎鹰身上强行制造制高点。
科克脑中飞快闪过敌人的情报，他转过头，试图提醒骑士箭矢的来源，却看见这个素未谋面的骑士抓住了那支险些在他脑袋上开了个洞的箭矢，反手将它搭在抢来的长弓之上，拉紧弓弦。碧眼的骑士失去了他的头盔，高高束起的金发因而披散。科克看到他眯起一只眼，左主视眼如同寒川，冷漠得快要结冰。他面孔紧绷，像是一柄刚刚开刃的钢刀。
骑士找到了他的目标，松开手，箭矢飞驰而出。真奇怪，它命中的是敌人，科克却觉得自己要喘不上气来，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去。
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命中目标的骑士露出笑来，握住弓身将它砸到侧面发起攻击的敌人身上，而后右手抽出佩剑，躲开骑枪捅刺的同时借力削掉对方的脑袋。
他保护着科克，用同样紧绷的声音催促他：
【神官！神术！】
“……诺尔拉维耶大神官？”
急促的短句和迟缓的长句混在一起，相似又不同的声音杂糅着难以分辨，新鲜出炉的圣骑士坐在他的轮椅上，面孔苍白得如同戴上一副白雪雕刻的面具，金发显出一种沉郁的灰白，远比科克回忆中的更加安静，也更加驯服。
科克不再放任自己胡思乱想，年轻的大神官颔首，回以问候：“很高兴您接受我的邀请……圣骑士冕下。”
科克斟酌着，看看莱桑德头上还没有摘下的荆棘剑冠和被放在他大腿上的圣骑士长剑，最终选择了自己认为最合适的称谓。
莱桑德扯了扯嘴角，叹了口气，默认下来，没有做出多余的表示。
“让我们免去这些无聊的寒暄吧，你知道，我现在得惜时如命。”一个莱桑德式恶魔笑话，科克压抑劝阻的欲望，继续听下去，“你找我有什么事？如果也是恭喜之类的客套话，我想我们就可以在此互道‘战争在上’了。”
“战争在上”，没什么实际意义的问候语，是信众们的“再见”和“再也不见”。
科克抿了抿唇，深呼吸。他觉得手指尖微微发抖，舌头有些僵，视线飘忽一瞬，他看到莱桑德剪短的金色头发。
“您的……您的头发，比我们上次见的时候短了很多——不，请您当做没听过这句话好了……”
“何等无礼！诺尔拉维耶大神官，请注意你的态度！”
莱桑德身后侍立的神殿骑士分外恼火，他比科克更加年轻，也更加冲动易怒。在之前的仪式中，这名年轻人沉默如同傀儡，负责推莱桑德的轮椅，帮助他移动。
全副武装的着甲骑士俯下身同莱桑德谏言：“团长——”他及时改口，“冕下，您根本没有必要容忍他的挑衅！”
莱桑德的身体濒临崩溃，全凭生命大神官的神术吊命，这种情况下，他当然不会像过往那样打理自己的头发。
科克手足无措，既气又恼，气愤年轻骑士的不敬，又羞恼自己的不堪。他猜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扭曲得惊人，因为莱桑德看过来的时候没有憋住笑。
“咳，如果只是头发的话，倒没什么不能说的。”莱桑德拍了拍年轻骑士的头盔下缘，让他稍安勿躁，“我都是这个年纪的人了，耍帅的事还是留给年轻人比较好。”
诺兰位面上，人类贵族的平均寿命是49.8岁，普通人类的平均寿命33.7岁，至于奴隶和更低等的……没有人统计过，但应该不超过20岁。
在【战争】的教诲下，无处不奉行最纯粹的丛林法则。
科克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出口，熟悉的无力感差点把他变成一个木偶。在莱桑德的耐心消失之前，科克深吸一口气，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莱桑德挑了挑眉毛：“看来你需要选个合适的时间，去拜访一下生命神官——”
“我手上有两份征讨许可！”科克喊出声来。
静默无声，落针可闻。
莱桑德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卢奈尔找过你了。”
“是的。”科克回答，“我知道，我过去和冕下之间存在误会……”
莱桑德身后的骑士冷哼一声。
科克不管他，嘴皮子和脑子一起转得飞快：“但不论是怎样的误会，在这个时候都不重要了——请您相信我，作为教会的一员，我同样期望您能从病痛中康复——”
“不要再说了。”莱桑德打断他。
“我是认真的！我只是想帮助你！”
“但我不准备接受你和卢奈尔的大发慈悲，诺尔拉维耶。”莱桑德回答，“他走得太急，也太着急替我做决定：没能死在战场上已经是一种遗憾，比起苟延残喘，我准备更加体面地死去。”
科克还想说点什么，被莱桑德用眼神制止。莱桑德随即终止了谈话：“战争在上，下次再见，诺尔拉维耶。”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