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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明锦提笔思索了一番,写了一封信,叫鸣翎托人送到滇南城外往东十里,一座二进的小院子里去。

      鸣翎有些奇怪,但她素来不会多问,只道:“那儿大多是商贾之家修的宅院,殿下要寻的是哪一家?”

      “她家墙外种了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槐树,门口有一对缺了牙的瓦猫,好寻。”明锦思索了片刻,慢慢说道。

      她玉白的指尖在信封上摩挲了下,脸上的笑意有些冷。

      鸣翎打趣道:“殿下生了千里眼了,城东人家门口的样子都晓得。”

      明锦笑而不语。

      她当然晓得,且刻骨铭心。

      前世里,那院子的主人与她生过嫌隙,那人闹着要回家,竟还真叫她跑了出去。

      祁王府怪罪于她,谢长珏拗不过祁王,竟带着她去这么一个破落户门前亲自请她回来。那人可拿乔的很,门也不开,只叫他二人在门口干站着,将那槐树瓦猫看了几百遍。

      夏日炎炎,明锦本就体弱,最后中了暑气昏倒在门口,头正磕在瓦猫上,血流如注,最后留了一道深深的疤痕。

      明锦比起上辈子不曾多些什么本领,却有一颗洞若明镜的心,与一兜子祁王府的密辛。

      此人可是祁王妃的心腹大患,谢长珏太粘牙,明锦懒怠和他正面纠缠,不如动这一子,六神无主的祁王妃没了法子,定会将谢长珏急召回府。

      鸣翎不知这些,她接了信笺,转身就出去寻人送信去了,明锦百无聊赖,又就着未曾用完的笔墨,随心写了一帖字。

      只是她写字的时候思绪太深,不自知停了笔,一大滴凝结的墨摇摇欲坠,终于承载不住地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湿漉漉的,夹杂着几分冰凉,倏忽一下滴落下来,叫她忽然想起自己吞金而死的时候,谢长珏滚落下的泪就滴在她脖颈,也像是这墨汁一样,冰凉又粘腻。

      吞金的幻痛似乎又在喉间浮现,明锦登时从思绪中抽身而出,拿了手帕将墨汁擦去,但浓墨已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一团灰色,见之不喜。

      “殿下,可要打水净手?”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明锦侧头去看,瞧见是采薇。

      她今年已十六岁了,性子却有些怯弱,说话总是细声细气的,那日明锦刚刚醒过来,也正是听了采薇这一声怯怯的嗓音,才确定自己真的重生了。

      明锦点了点头,她便打了水过来,替她将手上的墨渍洗干净。

      采薇做事细致,也不大说话,只是几度抬眼看她,似乎有话想说。

      不过她终究不曾说,端了水要退出去的时候,明锦忽然问起:“可是有什么想同我说的?”

      采薇巴掌大的小脸上露出些红来,有些羞赧地说道:“……殿下方才写的可是家书?”

      她平素里安分守己,怎么今日却窥探起主子的行迹?

      明锦不自觉正色,打量了她一眼。

      不等明锦回答,采薇急忙磕头请罪,解释起来:“殿下恕罪,奴婢并无二心,只是年前跟着殿下来天师观的时候,家中兄长不巧生病了。

      奴婢大半年未曾回去了,是想着若是殿下给王府去家书,可否赏个恩典给奴婢,将奴婢的月俸银子也一同寄回去,也好补贴家用。”

      采薇是王府的家生子,身世清白,家中确有一兄。

      明锦对院中的下人向来仁慈,采薇虽不算她身边最得心的人,却也向来用心尽力;加之明锦看重如此重视亲情之人,横竖送信的人也要下山去,替她带一趟月俸银子回王府也不算难事,遂答应了下来。

      采薇千恩万谢,得了恩典,正欲退出去收拾银子。

      不过明锦历了采薇这桩事,又想起一桩旧事,顿了顿,又吩咐她:“你去的时候,将守门的柯婆子喊来。”

      少顷,柯婆子便进了门,恭恭敬敬地向她见礼。

      明锦垂下眸静静地打量这柯婆子。

      她远离王府来天师观养病,家中自然忧心,跟着她来天师观伺候的仆从,自然个个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诸如柯婆子,丈夫、儿子及儿媳妇,皆是在王府办事的,知根知底,明锦待这些人向来极好。记得上回柯婆子在雪地里跌了一跤,伤了腿脚,明锦还免了她半月的活,叫她好好修养。

      但想必是她素日里的仁慈,反倒叫这些人生出别的心思。

      譬如她重生那日,小明锦正因口中燎泡疼痛而不肯含珠,这等时候鸣翎必然是吩咐人把门锁了,免得她服药时痛哭的声音传出去,有损郡主颜面。

      既如此,谢长珏是如何进来的?

      若是门好好守着,谢长珏两世都不可能在她正病着的时候进来。

      明锦的目光慢吞吞地在她身上逡巡,并不叫她起来。

      柯婆子不过是一守门的婆子,平素里极少面见主子,来的时候还以为主子有什么赏赐,喜不自胜地来了,可给这金雕玉砌的小殿下请过安了,她却连叫起都不曾。

      屋中静悄悄的,柯婆子甚至觉得自己心跳的声音都清晰可辨,从她的心口都快跳到耳边。

      不知过了几久,她微弯的膝都觉得有些打摆子了,才终于听得明锦的声音似乎如同从天边传来:“我方才有些走神,竟忘了叫嬷嬷起来。”

      “殿下折煞老奴了。”柯婆子终于松了口气,擦了擦额上激出的汗,正欲直起身来。

      却听明锦略带些怀念地说起:“前年冬日的时候,嬷嬷跌了一跤,我免了嬷嬷半月的活计,嬷嬷在病中还为我做了一双护膝,以答谢我之恩。”

      柯婆子小心地窥了一窥,意图从明锦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却只见那冰肌玉骨赛神妃仙子的小殿下微微笑着,瞧不出一丝端倪。

      柯婆子不知她这时候说起那件事是为什么,心中泛起嘀咕,口中还是立即说道:“为殿下做事是老奴的本分。”

      明锦却话锋一转:“只是,那双护膝如今不知去了何处了。”

      “若是殿下喜欢,老奴再做几双。”

      明锦却不大感兴趣的样子,远山似的眉目里浮起几丝若隐若现的忧愁:“嬷嬷,东西寻不见了可再做,这人心是否也是如此?”

      柯婆子面色一白,险些跪了下来。

      明锦若有若无地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嬷嬷,这冬日森森,怎生满头是汗?”

      “老奴今日穿得太厚实,在殿下面前失仪,请殿下恕罪。”柯婆子还是扑通一下跪下了,头紧紧挨着地面,不敢再说一个字。

      明锦笑了两声:“嬷嬷何罪之有?热了出汗,与贪嗔痴妄一样,皆是人之本性。”

      柯婆子不曾读过书,不知这话中说的贪嗔痴妄是什么,只觉得心中七上八下,不敢贸然起来。

      直到鸣翎办妥了事回来,打起来帘子,正瞧见柯婆子在地上瑟瑟发抖,而明锦高坐八仙椅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如视蝼蚁。

      只是她瞧见鸣翎,脸上顿时有几分暖色,随意地吩咐柯婆子回去再做几个护膝,便叫鸣翎坐到自己身边来,帮她挑选要练的字帖。

      柯婆子眼角余光一瞅,顿时被明锦颊生笑涡的模样晃了晃眼,只道她与从前的小孩子模样好似也没有什么不同,仿佛方才那几句如同风雪加身的话不是从这抹红唇中说出的,只是一时兴起,唤她来再做几个护膝罢了。

      她不敢多看,急忙走了。

      却不知明锦盯着她的后背,眯了眯眼,眸光冰凉。

      而鸣翎见明锦面色雪白,下意识摸了摸她的手,发觉她掌心全是冷汗,显然是心中思虑所致,便关切道:“怎么了,那柯婆子做事不得体,惹殿下不悦了?”

      说着,又打热水过来替她泡手,给炉子里填安神的暖香。

      她这般为了自己忙里忙外,明锦反而有些恍然。

      分明,她待所有人都很好,甚至由于柯婆子送的那一对护膝,她后来给柯婆子的年节赏赐都比旁人多一袋铜钱。

      可柯婆子还是不与她齐心。

      是如此轻易地变却了,亦或是从一开始就只是个博她信任的幌子?

      屋子中一下子静了下来,明锦的视线又转回到床头挂着的那只毛团子上,静静凝望着。她的目光如月下静水,沉默冰凉。

      鸣翎见其面有倦色,哄着她服药睡下了,门帘子皆撇了下来,将外头的声响隔绝了。

      待回到明锦身边随侍的时候,却见她睁开了眼,长长地喟叹:“姑姑,这几日且留心着柯婆子。”

      “不只柯婆子,采薇……也且看着她的动静。”

      鸣翎一惊,意识到什么,正欲说话,却见卸去钗坏的少女宛如不沾尘世的雪,轻轻地拉住她的衣袖:“姑姑,陪陪我罢。”

      明锦有些畏惧,亦不惧这些畏惧,却仍旧有些失落。

      于是向来冷硬的鸣翎还是软了心肠,逾矩坐在了她的床榻边,握住了她的手:“殿下睡吧,奴婢在呢。”

      明锦轻轻地将头靠在她的身边,无意识蹭了蹭。

      有那么一刻,鸣翎觉得,殿下这样的雪,若是孤身一人落在地上,恐怕零落成泥碾作尘,顷刻便碎了,再无踪影。

      *

      夜色如墨,到了天黑的时候,又悄悄地下起雪来。

      云少天师每夜都在三清殿中做一个时辰的晚课,便是今夜忽落暴雪,他亦准时到来。

      他手中撑着伞,雪如漫天柳絮,将他瘦削颀长的身影掩在其中,将素色的天师氅衣也卷成一幅寡淡的山水画。

      小道童提着书箱,跟在他身后跑。

      殿堂庙宇,庭院石灯,分明红尘道观,他却似独自走在无人荒原,踽踽独行,宛如孤星野火。

      他到了三清殿前,忽然驻足往东一望。

      小道童已然习惯了,这位少天师每次来三清殿做晚课,都要在此驻足片刻。

      他想,兴许是他不懂这高深道法,少天师定是在做些他这等俗人不会做的冥想调息。

      只是在静默里,他终于是耐不住无聊与好奇,踮起脚悄悄地往东边看去,却只瞧见东边客院的零星灯火,飘摇在无边的夜色中,与再远处暗色的天、墨色的峰影融在一处,分不清彼此你我。

      他体悟不了其中的奥妙,只想定是少天师道法精深,与他不同。

      片刻之后,云少天师才继续往三清殿中走去。

      却不料那殿中早有另一人等着,见他来了,冷声问起:“真人并不在观中,你果然是假传真人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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