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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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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开的屋门被大风吹得大敞。
风声呜咽,混着满室啼哭,吹灭李员外心底最后一丝希冀,方才他一路疾走,发冠歪斜,满鬓青霜白发空垂,可他浑然不觉,颤着步子,神情恍惚地问:“黎仙长,当真.....没有法子了吗。”
黎之阙的手被紧紧抓着。
他掩下眼皮。
那双手很重,道道褶皱烙进他的手背,不疼,却从手上硌到心头,黎之阙徒张了张嘴,却无言。
说什么?
说他还有法子?
说他还能一试?
师父当初将云龙坠赠予李桂兰,定是料到了天阴之女命有此劫,可云龙坠虽是不世宝器,到底灵气有限,只能护得李桂兰肉身俱全,生魂离体已是危险至极,更何况天阴之魂何等脆弱。
一个时辰,要追回李桂兰的生魂,实在太短了。
黎之阙面色复杂道:“是我的错,如果我早点发现......”
李员外默声片刻,松开了手。
“不关仙长的事,是小女福薄。”
李员外的脊背瞬时塌了,他努力压抑着抖动的肩膀,颤颤巍巍地给二人鞠躬,后转身吩咐丫鬟,“小姐生性爱洁,如今病了多日,替她好好....”他颤声,“最后梳洗一番吧。”
丫鬟哭着应声。
屋里随侍的家丁扶着李员外出去,外头候着的管家得了吩咐,去准备发丧的一应物什,棺椁是早备下的,李府家大业大,其余要准备的东西也不少,西昭跟在一行人最后头,跨出门槛时候,听李府管家同两个家丁商量采买。
寿衣、被褥,随葬品,还得请高僧引幡招魂,讽诵宝忏,人之将死,亡魂离体,招魂复魄,本意是招离散游魂复归于形体,方入地府之门,好投胎转世。
西昭站着听了一阵,不由地心中叹气。
李桂兰生魂被擒,何来魂魄归体,转世投胎的机会。
正欲离开,却见廊上几个婆子端着热水走近,大抵准备替李桂兰擦拭身子,西昭侧身,让开道。
婆子们鱼贯而入。
房门关上的一刹那,帘帐之内,两个丫鬟扶起李桂兰,昏迷的人身子重,她俩将李桂兰先扶到案前,待劲儿大的婆子一同来替李桂兰解衣收拾。
李桂兰瘫在桌案,头偏着,一张脸正巧对着西昭。
浴桶热气氤氲。
屋内无人注意到,那双紧闭的眸子,悄然落下两行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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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昭绕着回廊踱步回屋,前头耽搁了一会儿,到时,黎之阙已负手倚在厢门前,候了她多时,待西昭走到跟前了,他才从身后掏出封信,并一本厚厚的旧书籍。
书籍老旧泛黄,封面上写《文宣广志》四个大字。
这么一会儿功夫,手上多了这两样,想必又是无尘传送阵法的功劳了。
紫藤葳蕤,日光穿隙而过,薄薄一层,笼着西昭侧颜,鸦睫画影,掩住她眼底的思量。
两人进屋坐下,黎之阙将信展于桌上。
西昭视线划过,信还是是原来那封,只不过最下方又寥寥加了几笔,字迹不同于黎之阙的端正清雅,笔法遒劲,另有一番滋味,应是沈乘风添的。
西昭咦了一声,道:“三生花?”
“这花名,倒是从未听说过。”
黎之阙点头道:“确实稀奇,不过我幼时闲来无事时,曾在师父的桌案上,翻阅过此书,巧的是,书中提过三生花。”
他说着,翻开《文宣广志》,书页簌簌,停至一张残页,残页泛黄陈旧,上方记载的字迹模糊不清,西昭眯起眼,才勉强辨出上面写的是文宣七年,澧方县的一段志异旧事。
当年,澧方县遭雪灾,庄稼无收,县民无食,因寒饿死者甚众,贫苦饥民沿门乞食,直至求至澧方县崂山东处,三生教门下,三生教以玄女菩萨为尊,号称入教者皆受玄女庇佑,粥食无忧,收千教徒,一月后,朝廷钦差大臣李轲受令赈灾,至澧方县听闻此事,前去崂山探查,却发现崂山女尸遍野,尸身后腰处皆纹异花,而三生教人去观空。
兹事体大,李轲上报朝廷,宣帝震怒,令李轲彻查此事,可惜,数月追查全无结果,三生教与一众教徒如人间蒸发,当地官员将此事记入地方志,将此花命名为三生花。
再往下看,书页像是被人撕去一块,记载的后文缺损不少,西昭皱着眉道:“这里,怎么少了一大块?”
黎之阙顺着看去,却见那破损处歪歪扭扭,还沾着几块不明油渍,眼前忽然浮现幼时一幕,那时他刚拜师不久,贪玩爱吃,受不了辟食的饥饿,偷吃了几块油饼,一时找不到帕子,不敢往身上擦,怕味道被师父嗅到,挨顿责罚,就随手从书案上拿起本书,撕了张内页擦手。
不会这么巧,就是这本吧?
黎之阙抿了抿唇,神情有些不自在,道:“约莫是我师父不小心扯到的。”
西昭略一点头,并未细究,想了想道:“这三生花想必就是洛水镇铺子售卖的花钿,同是信仰玄女,相似之处如此多,难不成这玄女观中藏着的就是潜逃的三生教,这书中所写,崂山女尸遍野,却没提到男尸,看来三生教只对女子下手,此番卷土重来,怕也是冲着洛水镇的女子来的。”
“没错,”黎之阙道,“李桂兰可能就是第一个受害者。”
“只是李桂兰已是......他叹了口气,“如今线索尚少,尽管已知这花与三生教牵系颇深,却也不知这花到底作何用处,书中提到崂山女尸后腰处皆纹三生花,倒像是教徽一类的。”
“教徽?”西昭心念闪过,“难不成,这些死去的女子都是三生教教徒?”
历来邪教,惑众手段层出不穷,先是借异象灾害造势,再以神道救世惑人,大量吸取教徒,若真是这样,如今玄女观的真人显灵一事怕也是三生教放出的诱饵,为的便是引诱女香客。
想到此处,西昭后颈微微发凉。
三生教在澧方县残害上千女子还不够,而今又在洛水镇暗布阴谋。
难不成,还想同在澧方县时一样,肆意残杀女子么?
西昭眸意幽深,忖度道:“女子阴气天生重于男子,三生教在澧方县残害女子,聚集数千阴魂,又拘走天阴之女的魂魄,汇集的阴气不可谓不厉害,鬼道有言,凡阴气极盛之地,必有穷凶极恶的邪物出世,三生教如此频繁动作,会不会是企图以魂养邪,借阴气滋养什么了不得的邪物。”
玉似的指尖在残页处摩挲,黎之阙冷着脸,眉宇间似压着座大山。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1],阴阳互根,人身之阴气,消长有时,脱离□□并不能长久留存世间,一段时间必会消散殆尽,若真是以魂养邪,如今三生教迫不及待卷土重来,怕是邪物即将出世,亟需更多阴气滋养。”
这邪物尚未降世,已然夺去这么多条性命,若真叫三生教谋划成了,这世间不知还有多少条无辜生命要丧生于妖邪之手。
他骤然起身,“事态紧急,我去一趟澧方县查阅当年的县志,李府这边就交托西昭帮忙看守,”伸手入怀,掏出支笔,道:“若有急事,你便用此笔画阵传信予我。”
笔身流转灵光濯濯,正是无尘的传送笔。
西昭微怔,指了指笔,“你们无尘的法器......给我?”
她心中犹疑,李府都开始操办李桂兰丧事了,还会有什么急事呢,莫非......是怕云龙坠失效之时,天阴阴气外泄,引来妖邪争夺肉身?
西昭抬头瞧了黎之阙一眼,见他面色不似作伪,便伸手接过笔,甫一触摸,一股幽幽寒意渗进指尖。
灵力充沛!
果然是上等灵器!
西昭心底暗赞,面上装作一副冷淡的摸样,手上控制不住地来回把玩。
黎之阙用食指沾了点茶水,指尖代笔,在桌案上涂画出无尘的传送阵法。
西昭素来擅长阵法,垂眸看了一阵,临摹两回,便学了个七八分,法器到手,一时心痒难耐,便在厢房东西处各设了两个阵点,放上茶杯,转瞬金光一闪,西面传来清脆的哐当一声。
先是茶杯,然后是椅子,桌案,不一会儿,角落里堆了小山似的一座,满满当当。
黎之阙眸里漾起丝转瞬即逝的笑意,见西昭学得差不多了,轻咳了声,道:“天色将晚,我先出发。”他提起剑,步伐平缓地走出门。
澧方县离洛水镇尚有段距离,他全力御剑而行,应该能在晨曦微露之时赶回来。
西昭蹲在角落捣鼓阵法,脑中思索何时回趟花雨村,再抬眸时,房中已不见了黎之阙身影。
酉时日头将沉,晚霞瑰丽,染得外头庭院的花卉更添艳色,她站起身,刚捶了两下发酸的腿,门口传来阵轻微的脚步声。
忽近忽远,来人似有几分迟疑,踌躇着不进门。
西昭轻唤一声,“何人?”
话音刚落,扑通一声,西昭定睛一看,原是李桂兰房里的丫鬟,神情慌里慌张地,不发一言,跪倒在地。
西昭一头雾水,问道:“何事?”
丫鬟垂首跪着,素手紧紧捏着裙边,似有些惶然,过了许久,她终于抬眸,咬牙道:“仙长,我家小姐,她......她身上似有些不对劲。”
身上有些不对劲?
西昭下意识一愣,以为她是骤然见了被妖邪侵体的人,心中害怕,便安慰道:“邪物侵害的肉身,外表是比寻常尸身可怖,你若害怕,我手头有些符纸,你拿去压一压。”
转念一想,李桂兰遭邪物侵蚀多日,肉身怪异消瘦些,也实属正常,这丫鬟是李桂兰房里贴身伺候的,按理说早已习惯才对,怎地此时神色如此慌张?
下一刻,那丫鬟面色一白,似有些难言,嗫喏两声,“不是,不是这个,小姐卧病在床,身子虚,平日里我们都只敢用沾了水的帕子,替她粗略擦洗一番,今日得了老爷吩咐,我们给小姐解了衣沐浴,哪知、哪知竟看到小姐后腰处纹着一朵异花。”
“那花长得稀奇,我伺候小姐多年,不曾见过小姐身上出现此花,而且......而且,”她顿了顿,擦去额头的汗珠,片刻后,似下了好大一番决心:
“而且小姐的小腹微微隆起,像是,像是有了身子!”
西昭猛地抬头,脑中似被一道雷电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