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檀郎》橘宜

33、潮湿

　　瓢泼大雨中，扉门开了又掩，声响被吞没在雨声之中。

　　元汐乖乖坐在床榻边，看着周围的样子。

　　屋子面积不大，简单又干净，除了一条案几与床榻，及一张破旧了角磨损了颜色的四方桌。

　　不过这里的床榻虽然也老旧，但是不是以前在元府时的那种草垫铺就的。

　　目测舒服的多了，雨天也不会潮湿。

　　案几上除了整齐摆放的一摞书卷，再无其他。

　　元汐抿了唇，当朝状元郎，就住这样的房子吗？

　　尽管元汐穿着的男装不算薄，但鞋子跟下摆刚刚因为躲雨不小心被浸湿，湿漉漉的贴在皮肤上很难受，实在没忍住，悄悄低下头去拧下摆的水。

　　一条干燥的帕子丢到手边。

　　元汐一怔，抬头看对面的人。

　　年轻男人站立门边，沐浴在雨光之中，分割的光影给他过分精致的侧脸平添了几分清冷疏离。

　　谢安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一瞬间又移开，淡淡道：“待会雨停了，就走吧。”

　　多年不见，谢鹤安的目光再无当日半分温情，全是陌生的疏冷，当他看着她的时候，元汐全身上下仿佛跌进了一块冰窟。

　　老友重逢，一句话不说，就想赶她走啊。

　　连半分寒暄也没有。

　　元汐拿起手边干燥的帕子。

　　似乎还能闻到淡淡的皂香与中药香。

　　元汐吸了吸鼻子，哦了一声，默默的用手上的帕子吸下摆上的水分。

　　室内安静的落针可闻，唯余窗外哗啦不断的雨声。

　　眼前的光影突然大亮，又接着，是细微的翻书声。

　　元汐抬头，看到谢鹤安拿起一本书卷，垂下眸凝神看着。

　　一身素色长衫，长身玉立，一根简单的簪子随意挽起长发，眉眼清冷，薄唇微抿，带着丝丝难以接近的冷然。

　　比几年前高了不少，却依旧很瘦。

　　重逢之前，元汐明明有好多话想问他，可等到真的重逢后，她却一句话也想不出来了。

　　他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问，对她好像个陌生人一般。

　　许是元汐盯着看的时间有些久了，谢安抬起眸，淡淡朝她看过来。

　　四目相对，元汐毫无防备，心弦微不可查的拨动了一下，下意识移开视线，攥着帕子的手指微微收紧。

　　脸颊微微发烫，过了一会，没听见声音，元汐悄悄抬眼，看到谢鹤安的目光又落在了书卷上，眉目疏淡。

　　元汐张了张嘴，手指绞着帕子，好半晌，终于磕磕绊绊的开了口：“谢鹤安……”

　　翻阅书卷的修长手指顿了顿。

　　元汐小心觑着他的脸，努力自己找话题：“那个，谢哥哥，你最近怎么样啊？”

　　长睫微敛，掩住眼底的情绪，过了半晌，谢鹤安淡淡应道：“还好。”

　　太简单了……

　　太惜字如金了。

　　这让元汐感到，她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刚遇见谢鹤安的那段时光。

　　全是靠着她厚脸皮，才能慢慢跟他说上话的。

　　她不主动，谢鹤安就永远在那里一动不动，封闭着自己。

　　元汐觉得，谢鹤安是不是误会了当初是她透露的风声，才导致他被人发现的，觉得有必要给自己解释一下。

　　“谢哥哥，当初不是我告的密，也不是我故意叫别人发现你的，我不知道他们怎么认出你的，那天我回去晚了，本想把买的吃的送给你，但是我懒了一下，想着第二天送你，但第二天我醒来后，发现祖母将院子封了，还派婆子们守着，不许我们随意出去，等我能出去时，已是晚上了……”

　　“那会……”元汐轻轻抿了抿唇，浓密卷翘的眼睫颤了颤，声音随之低了下去：“你已经被他们送走了。”

　　“后来，我偷偷差人打听过好多地方，都找不到你。”

　　她尽管提前经历了一世，但对他离开元府后的那段日子是空白的，谢鹤安是前罪臣之子，顺帝最忌讳的人之一，别说入科举了，就是出现在人间，都极有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不敢想他当时也才十来岁，是怎么一个人挺过来的。

　　如今能进入官场，向来也是付出了常人所不能及的东西。

　　少女低低的自说自话，声音里透着不自知的自责。

　　那段日子啊……

　　谢鹤安垂了眼眸，淡淡道了一声：“我知道。”

　　元汐话语一顿，愣愣的看向他。

　　谢鹤安眉眼清明，眼底没有半分其他神色，只说道：“我没有怪你。”

　　“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漠？

　　元汐的话只说了两个字，似乎有点羞于启齿，只看他的表情欲言又止。

　　谢鹤安似乎看清了她到底想说什么，顿了半晌，道：“如今你我身份特殊，我们不便太过接触，还是当做不认识的好。”

　　没有怪她。

　　这就好。

　　元汐听完这番话，先是松了口气，可是紧跟着又难过起来。

　　这是要从此陌路的意思吗？

　　一想到前世的谢鹤安登临首辅，柄国执政，公忠为国，一心为民，辅佐圣业，开创大兖盛世，天下黎明百姓安居乐业，莫不称颂，可老皇帝却因猜忌过重，轻易听信谗言，设法将谢鹤安架空，贬到了地方。

　　他一辈子都没享受过多少幸福的时光。

　　他难道就不值得吗？

　　天道凭什么对他这样不好？

　　她想要谢哥哥能得到温暖，哪怕是一点就好。

　　元汐鼻头瞬间酸涩，眼周酸热，她努力睁大眼睛，不让水珠掉下来，站起来走到谢鹤安面前，仰头冲着他笑了笑，说道：“谢哥哥，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你看，我今日来找你，穿的也是男装！”

　　谢鹤安垂眸，视线落在少女粉白的面庞上，明明眼角红红的，委屈的快要落泪了，却还努力的扬着笑脸。

　　明明在家是金尊玉贵的人物。

　　“你没必要这样。”

　　“有的！”

　　元汐瞅见窗外雨似乎已经停了，脸上的笑容放大，问道：“谢哥哥，你吃了没有，这会子饿不饿？”

　　谢鹤安的眼底情绪复杂。

　　最后一声轻叹。

　　“吃了，不用送了。”

　　“那明日呢？你这里连个吃的都找不见，虽然说你不爱饮食，但也不能不吃是吧？你这里做饭不方便，我在外头雇人给你送过来！”

　　“反正家中每日做菜很多，吃又吃不完，不吃又是浪费！就这样说好了！”

　　元汐噼里啪啦像倒豆子似的一股脑直说了出来，不等谢鹤安拒绝，便挥了挥手，笑说道：“谢哥哥，雨停了，我爹娘也快回来了，我该回去了，改日再找机会过来间你！”

　　说完后，便越过他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清甜雀跃的声音瞬间消失无踪，就像这晴天里的骤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