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番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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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礼最开始被选作太子伴学时是比较忐忑的，毕竟他的父亲江擎在朝为官，常听他讲什么天子一怒，尸伏百万，血流千里。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初次见这位小殿下，却有种和幻想中天差地别的违和感。
那天天气很好，小殿下睡到了日上三竿，被陛下拽起来时，鞋子都没穿好。
她肉嘟嘟的小肉揉着眼睛，对着陛下说出的话啼笑皆非。
江礼忍着笑，悄悄打量起来。
谁知下一秒，那肉嘟嘟的小手便直直指向了他。
于是江礼便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伴学。
他成为伴学之后，日日都待在小殿下身边与她一同听学。
可江礼却发现，小殿下虽然每天都吵吵闹闹的，但她好像并不开心。
具体表现为，学堂里的学生似乎都不太亲近她。
于是，
她就将那些学生全揍了一遍。
就像小狮子挥舞着尚未锋利的爪子，想与猫亲近却被当成了另类。
可能是因为这样，小殿下才不开心的。
江礼如是想。
后来小殿下以一己之力掰手腕掰过了整个学堂的人。
用她的话来话，她成为了学堂的老大。
小狮子长大了，想靠这种方式来吸引人的注意，却将人吓得更远的。
江礼追上前去，想去顺毛，却听到了一个惊天秘密。
小殿下其实是小公主？？？
因为这个秘密，江礼每日茶不思饭不想，坐立不安，生怕自己因为发现了皇家机密而被灭口——没办法，小孩子总喜欢胡思乱想。
他提心吊胆，以至于经常找借口休沐回家。
江礼有时候也觉得陛下的操作挺令人费解的，他大可以与皇后再多生几个。
不过他也没心情关心皇室血脉如何了，因为自家后院起了火。
那一日，是大寒。
江礼从未觉得平日里进宫的路有这么长。
他在宫门外等了半天，提着油纸包的手微微发僵，守卫才肯放他进去。
他踩着厚厚的雪一路来到了漱潇殿，见到了小殿下。
而小殿下却还在因他考得比自己高而垂头丧气。
江礼想张口开玩笑，想说殿下天资聪颖，日后便不会有他成为殿下的阻碍了。
可他张了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
小殿下看到他来也很震惊，连忙让流萤给他捂个汤婆子。
江礼知道自己时间不多，陛下的旨意已经到了江家，今夜他们便会举家迁往渔州。
所以江礼道，他稍后便会离开。
小殿下不疑有他，收下了他的桂花糖，之后，他便跟着江擎去了渔州。
小殿下应该是开心的，毕竟日后便不用因课业受陛下责怪了。
江礼这样想。
一开始到了渔州过得不算太顺畅，江擎是被贬来到渔州，就算头上顶了个官衔也是名存实亡。
江礼自然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冤枉的，因此他那时的愿望便是回到京城，为父亲翻案。
而像他这样，回到京城最快的方法便是考取功名。
于是他挑灯夜读，不知是更想回京城多一点，还是更想见京城的人多一点。
好在他头脑还算不错，赶在会试中晋级，成功入了殿试。
他与另外两人在殿中等候，那两人见他年纪轻轻便能通过殿试，便说起了悄悄话，眼中轻视之意微显。
江礼垂下眼，避开锋芒，静静等着内官来分配职位。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进户部，从低做起，顺便收集证据，不引人注目。
这时，齐公公过来了，不仅如此，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面容明媚，嗯……双眼放光的人。
齐公公宣读殿试结果，江礼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眼睛一直落在那澄黄色衣袍上。
直到齐公公对身旁之人毕恭毕敬道：“太子殿下，请。”
江礼这才回神，掩下心中的激动，微微垂下头。
是小殿下。
如今已经是太子殿下了。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暖明亮。
听着她口中说着场面话，江礼微微有点出神。
直到无人肯应她的请求时，江礼才上前一步道：“微臣愿意。”
他愿意。
他已经等了四年了。
殿下非常开心，拉起江礼便往学堂走。
江礼任由她拉着，听着她絮絮叨叨，直到最后殿下问了一句他的名字。
江礼的脸色瞬间黑了，半晌，从嘴里挤出一句：“臣，江礼，见过殿下，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看着柳永锦吃惊的表情，江礼心想，
没关系，日后有的是机会好好认识。
＊
殿下不笨，只是第一次接触到积分有些吃力，于是江礼便日日给殿下补习。
殿下是个没耐心的，认真学了两天后便想找些乐子。
用殿下的话来说，就是，任何困难都能将她打倒。
陛下让江礼当殿下的伴学，不可能什么都不过问。
江礼一五一十向陛下汇报：“殿下学习时很用功。”
“学习时？”
陛下很轻易便听懂了他的潜藏台词，于是派人一查便查出殿下在漱潇殿内听小曲儿。
殿下怒气冲冲来质问江礼，但江礼却觉得，生气的殿下也很可爱。
他怕是疯了。
学堂中的人依旧不敢亲近殿下，估计是怕自己牵连上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
可有一日，却有人主动来打招呼，是冲着江礼。
“顾小世子好久不见。”
叫习惯了之前的称呼，再次见面，江礼忘了如今的顾朝雪早已不是小世子。
自那场大战之后，陛下变得有些惊弓之鸟，对朝堂上下重新清洗。
除了纪丞相，各个职位都进行了一次换血。
萧肃应该就是趁着那次机会成了兵部侍郎。
顾朝雪对江礼有种超乎常理的热情。
顾朝雪借着送令牌的借口，对江礼说了他的复仇大计。
“若不是陛下多疑，你们江家也不会被贬到渔州，而我爹，也不会从战场瞎了只眼后被削爵位！”
他眼底猩红，面容憎恶，与平日里不着边际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江礼，我知道江伯父是被冤枉的，你难道不恨吗？”
恨吗？
江礼或许是恨的，恨陛下只听取一面之词而不听父亲辩解；恨明明是有人故意栽赃陛下却草草了事。
但是。
江礼对顾朝雪道：“一日为臣，便忧君之君，你若是反，置百姓于何地，置顾将军于何地？顾将军一生忠勇，你想让将军担上谋反之名吗？”
那日的谈话不欢而散。
江礼去给殿下送令牌，却发现殿下就着月光在院中刨土。
江礼有些好笑地抹去她脸上不小心沾上的灰尘，心中的郁结瞬间消失殆尽。
可江礼到底还是小瞧了顾朝雪的胆量，他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行刺殿下。
待江礼再见到顾朝雪之时，他正跪在顾家祠堂，背后鲜血淋淋，是被鞭子抽的。
见到江礼来，顾朝雪只是由跪变坐。
他嘴里‘嘶’了一声，对着江礼自嘲道：“你也是要来兴师问罪的吗？”
江礼沉默了。
顾朝雪也没指望江礼回他，自顾自道：“我爹知道我干了什么事，抽了我好几鞭子，我怕是要几天去不了学堂了。”
江礼这才道：“夫子那里，我会帮你告假。”
“呵。”
顾朝雪冷笑一声：“这时候怎么肯帮我了？”
江礼并不接话，而是道：“你不该将怨气牵连到殿下身上。”
顾朝雪似是受到了刺激，冷声反驳道：“有那样一个父皇，太子又能好到哪里去，你这般袒护他，莫不是想靠着太子为江家平反？”
这话说得极为刺耳，江礼看他这幅样子也不愿与他计较，只是道：“看在我们同窗之谊，我不会揭发你，但还请顾兄好自为之，殿下绝非你心中所想。”
顾朝雪果真有一段日子没来。
这期间，西蛮借着赏菊宴往凛国送来了一个质子，殿下觉得可疑，派江礼去打听。
结果，质子没打听出来，反倒打听出来一位太子妃。
江礼心里有些不舒服，就算知道殿下娶不了妻，他依然很在意。
而那位太子妃在赏菊宴上与纪丞相的女儿起了争执，争执的原因还是因为殿下。
江礼无奈，他的殿下真的很受欢迎。
萧菁菁与纪蕊的争执被西蛮的南禹王步妍阻止，而这件事还没完，纪小姐心高气傲，竟追来了学堂。
江礼眼睁睁地看着本应该变成明争暗斗的两人都被殿下拉进‘学习小组’。
而殿下所谓的学习小组，不过是一起偷懒逃课。
顾朝雪还是没放弃劝说江礼，趁一日休沐，明目张胆地来到漱潇殿。
那时夫子在给新来的三人开小灶，殿下想偷懒，便让夫子来漱潇殿教习。
江礼当着殿下的面不好直说，只好道自己志不在此。
殿下贪玩，先是拉着他们玩挑笔杆，又逃学去了占月阁。
那是江礼第一次去占月阁，也是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国师邹涵。
他看起来仙风道骨，从殿下嘴里说出来像是个不着调的人。
他们去了藏星阁，意外看到了本前朝野史。
野史上写姜国大祭司与大将军一事，而姜国国君刚愎自用，自私多疑，以至姜国灭亡。
顾朝雪与殿下一阵辩解，江礼敏锐地发现了顾朝雪的变化。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来找过江礼。
一日殿下在课上偷懒，许是夫子讲授的知识太枯燥无味，江礼稍稍侧目，发现身边的殿下已经如小鸡啄米般，打起了嗑睡。
她的脑袋一点一点的，手中还装着样子拿着笔，可笔尖上渗出的墨却在纸上洇湿了一大片。
江礼有点想笑。
不一会儿，殿下完全挣不住了，脑袋直往桌上倒。
见状，江礼伸出手，慢慢托住了。
刚巧夫子讲授完成，一抬眼发现殿下在他眼皮子底下睡着了，刚想说话，江礼却拦下了。
“殿下这些日子每日学到深夜，还望夫子见谅，今日所学，在下会给殿下补上。”
夫子这才做罢。
可没想到殿下竟生病了，看着殿下因生病泛红的脸，江礼很是自责，他觉得是自己没照顾好殿下。
于是他来到漱潇殿，一直守到殿下退烧才离开。
殿下终于好了，但课业也落了不少。
陛下一直都知道江礼来到京城的原因，见他与殿下走得近，便给他下了命，让他继续为殿下补习，待殿下学有所成，才允他查当年一案。
而陛下如此逼迫殿下，也是希望她能快些成长。
是以，江礼日日都督促殿下学习。
一日深夜，殿下学习学得头晕脑胀，突然提议去国师的占月阁偷酒。
殿下喝得酩酊大醉，江礼只好背她回宫。
可殿下一路上胡搅蛮缠，非要他为当年不辞而别给个说法。
江礼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的殿下一直都没有忘记他。
到了年底，殿下终于通过了考核，有些日子没露面，一露面便是约他陪殿下与萧菁菁春游。
江礼有些吃味，索性叫上了顾朝雪。
没想到最后却来了一堆人。
一行人去了汀水镇，本应该开开心心地游玩，可江礼却收到了父亲江擎的来信。
江擎是个一根筋的人，自觉已失了圣心，便不再对当年一事抱有希望，唯一只剩江礼这一个儿子，自然不想他跑太远，便写信让他回去订亲。
可他没想到，这信因为昭元公主，竟提前被殿下看到了。
虽然殿下可能没有别的意思，但他还是怕被殿下误会。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江礼总觉得剩下的行程殿下总是闷闷不乐。
因此，游船的时候，江礼特意向舞女讨了花，还仗着殿下听不懂，脸不红心不跳地表了个白。
即便如此，殿下还是误会了。
江礼只好道自己已经有意中人了，并不会回渔州。
只不过他好像错得更离谱了，殿下脸上彻底没了笑意，直接回了宫。
江礼知道殿下必定会因汀水镇一事求见陛下，于是他先一步将事情对陛下讲明。
陛下闻言沉思：“这些年因当时户部一案，朕对户部的关注确实少了，朕以为如此，便不会有人将主意打到户部上，没想到竟是朕错了。”
江礼道：“陛下这些年为了大凛殚精竭虑，实在分身乏术。”
因为当年战败，凛国损失巨大，若不然，只靠百姓农田耕种，必定不会有如今的盛景。
江礼提议这件事情让殿下去做，刚好陛下也想锻炼殿下。
果不其然，江礼刚出养心殿，便看到殿下等在外面。
他拿着赵记酥糖铺子的桂花糖想哄人，可殿下却不吃这一套。
殿下有些难哄。
江礼微微叹气，便只好道陛下已经将此事全权交给殿下处理。
于是他们偷了户部的册子来到了京城附近的六原村，还在那里碰到了前几日落榜的丁盛武。
丁盛武邀请他们去做客，他们刚好想借此了解情况。
殿下很喜欢吃这些农家菜，看来他需要好好学一学了。
离开六原村之后，殿下带着打假小分队闯了州府，却没想到最后查到了丞相头上。
为了将耕地还给百姓，周转大凛的资金，殿下想出革新一事。
于是为了这件事，江礼陪着殿下忙碌，探查赌坊，查明真相，整日形影不离。
渐渐地，朝中便传出太子殿下是断袖之言。
连京城的百姓都传些风言风语。
江礼倒没觉得什么，只要殿下不介意，他更没什么好在意的。
后来殿下登基，很是猝不及防。
但这并不防碍江礼与殿下每日同进同出。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发生改变的呢？
大概是那一次意外，可江礼宁愿时间永远停留在那一刻。
到底是自己轻薄了殿下，他是一定要负责的，他能感觉到，殿下对他的情感不一样。
就当他以为自己再努努力就能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时候，殿下却一旨令下，将江礼调去了户部。
殿下一直都知道江礼来京城的目的，二人心照不宣，可江礼没想到这却成了殿下疏远他的借口。
自那以后，他便只能在每日上朝和有公事时才能见到殿下。
后来便是平淮城合约到期一约，殿下越来越忙了，江礼看得心疼，只能尽力将手中的事情办好，做些吃食给殿下送去。
直到西蛮来求亲，殿下不愿昭元公主远嫁，步妍又传来西蛮要开战的消息，殿下坐不住了。
殿下召来人商议战事，忙碌的时间更久了，连自己的生辰都忘了。
“殿下生辰吉乐，顺颂时宜。”
他在殿下耳边，说出自己所期望的话，希望他的殿下一生平安顺遂。
可还没等到殿下筹谋好，京城又有人传出殿下是女子的传闻，殿下向百姓们宣布公主和亲的消息，后脚便去了占月阁。
几乎是瞬间，江礼便明白了殿下的用意。
他一刻也不能等，去占月阁外等候殿下，与她摊牌。
殿下确实很震惊，江礼便借机提出要陪殿下上战场。
殿下当即否决，即便是他表明了心意，殿下还是铁了心要他留在京城。
无法，他只好拜托顾朝雪，请他务必护殿下安全。
殿下替公主出嫁那日，是江礼见过最美的殿下。
他们之间多了几分影影绰绰道不明的情愫。
江礼低头注视着殿下，夸赞殿下很美。
殿下离开之后，江礼很敏锐地注意到了户部的动作。
果不其然，他在府中发现了大量的银两，紧接着第二日便有人在朝堂上告发他。
江礼没有辩驳，监国的陛下废了他的尚书之位，却在下朝后秘密召见了他。
早在之前，江礼便收集好了各种证据，证明了当年是萧肃故意陷害，才让江擎背上污名。
陛下召见他，是为了让他带暗卫去支援殿下。
江礼自然求之不得。
前线果然危险，江礼赶到的时候，殿下正被围攻。
那一刻，江礼感觉自己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身体却本能地动了起来。
救下殿下之后，他才后知后觉感到害怕，但他也只是极为克制地替殿下擦了一下脸。
之后殿下与各位将军商议完毕后，便来找江礼兴师问罪。
江礼来之前，便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他知道殿下再次回到京城时必会受到百姓的口诛笔伐，因此他找到曹思兆，让他联合其他几位有威望的学士在京城传播男女平等的思想，为殿下扫平回京的障碍。
江礼料想到殿下会让他回京，可没想到会这么决绝。
明明殿下心里也是有他的，为什么不肯承认？
他眸中有挣扎也有希翼，他对殿下道，莫要再推开他。
殿下沉默良久，在江礼近乎绝望之时，殿下却反身将他推在门上。
他的殿下，终于是他的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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