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十年之后》诗笙殳殳

9、009

　　明天开始，他们就要军训了。

　　初中部军训是由隔壁大学国防部的学长学姐调过来，只有总教官是军人，进行为期两周的军训。

　　开学典礼结束之后，宋书妤回了家。
　　钥匙咔嚓打开门，家还是那个熟悉的构造，只是家里多了一丝烟味残存的气息。

　　她低着头换鞋，棕色的地毯旁放着一双很大的，黑色男款鞋子。

　　妈妈难得在家，她系着围裙，往日雷厉风行的面孔也好像马上穿梭回了前两年，妈妈温柔的样子。

　　原来妈妈被爱着就会重新变得温和柔软。

　　“书妤回来了啊。”妈妈从厨房出来。
　　“这是你李叔叔。”

　　被称作李叔叔的男人从沙发上起来，他长着一张国字脸，很高很壮，让人有一种可靠的感觉。他笑笑，脸颊旁的肌肉也跟着动起来。

　　“书妤啊，听你妈妈说你读书很用功哦。”

　　宋书妤看着他俩，好像闻到一丝情愫。“马马虎虎吧。”

　　“妈妈，你要不给我点钱我出去解决晚饭？”宋书妤把书包放回卧室就去厨房轻声和妈妈讨论。

　　妈妈说:“这怎么能行啊，饭都要做好了。”然后妈妈突然惊觉:“你嫌弃妈妈手艺吗。”
　　“这不是，想给你和他制造点独处的空间吗。”

　　“说啥呢你这孩子。快去做作业，饭好了叫你。”
　　宋书妤哦了一声，不想品味妈妈的神情。回了房间，破天荒的锁了房门。

　　宋书妤把课本预习好，听着客厅李叔叔和妈妈隐隐约约的谈话声，下意识的，她猫着腰贴在门上听。
　　然后她感到厌倦，扑上床用厚厚的被子蒙住自己，隔绝一切声音。

　　晚饭就这样吃完，宋书妤只知道自己的手一伸一缩夹菜，嘴一张一合咀嚼，如此重复着。她就吃完了饭，见那男人还没走的意思，她先下楼。

　　楼下风大，晚上的时候很冷。

　　“你好。”

　　“……”

　　“你好？喂？”

　　宋书妤不知道为什么想打给楚东时。
　　只不过过完年之后好像时间飞快。
　　一学期，宋书妤换了手机号，也不再由妈妈决定自己穿什么，楚东时不知道这是宋书妤打来的电话。

　　楚东时挂了电话，宋书妤还是保持着握住手机的姿势。
　　忘了说，宋书妤用压岁钱买了部手机。

　　宋书妤想和楚东时说说话的。到了新学校，学校比小学大了多少，那些一点儿未见过的新面孔让她感受如何，还有这个突然登门的男人。

　　只不过楚东时一开口，宋书妤就觉得，他听起来很忙。
　　他有自己的生活，他并不那么在意自己。

　　楼上，客厅灯未关，男人坐在沙发上，和妈妈贴得很近，他看着电视，躺在靠枕上叹了一声:“小孩不喜欢我啊。”

　　“别多想，她要不喜欢你早就闹起来了。
　　她只是害羞。”妈妈这样说。

　　宋书妤抬头看着楼上的灯光，她转转悠悠的在家附近逛。路过一家文具店，她摆弄着那些东西。

　　小玩意儿在灯光照射之下璀璨发光，宋书妤买了本子和笔，坐在店里。
　　店主是个很亲切和蔼的老奶奶，还有一只肥肥的土猫，它趴在奶奶腿上，尾巴偶尔闲散的晃一下，舒适享受地接受奶奶一下又一下的摩挲。

　　宋书妤决定换个本子写日记，带上耳机，她边听歌边写日记。直到晚上，她揣着笔记本哼着歌，抬头看着楼上亮着的灯。
　　这男人要在这里过夜？

　　“咚咚咚。”
　　妈妈趿拉着拖鞋:“来了来了！你有啥东西忘带了啊又！”妈妈开门一看，是宋书妤，脸色变了变，然后又略带愠怒:“这多晚啦！”
　　“嘿嘿。”

　　第二天，宋书妤正式从床上起来放了个屁。

　　初中生活就这样来了。

　　“妈妈。”

　　“嗯？”

　　“为什么华师附的校服，是裙子。”

　　“肯定有人家的考量嘛，你长得像妈妈还不自信？”

　　“这不是啦……只是”

　　“我有点……”

　　难为情。

　　妈妈迟迟等不来下文。
　　便催促:“囡囡快点儿，把早餐拿走去车上吃，赶紧去学校别迟到了。”

　　宋书妤终于打开紧缩的房门，然后紧紧捏着书包带。

　　华师附校服很好看，西式校服的感觉，硬挺有型的西装加上短裙和小皮鞋，宋书妤扎着马尾。
　　衣服熨烫得一丝不苟，多亏妈妈前一天书包也叨叨着收拾，衣服也叨叨着收拾。

　　拿上馒头和牛奶，宋书妤走在上学的路上。
　　直到走到教室，原来宋书妤来得算早的，教室只有几个人。

　　宋书妤的同桌是后来错过开学典礼的同学。
　　听同学八卦，这同学是从最远的武南县坐火车过来的，到寝室时还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武南作为整个省最贫困的区县，她考进华师附需要多少夜以继日的拼命？

　　她佝着背，刘海参差不齐，整个人非常的瘦，嘴唇没有血色，手很粗糙。
　　那双手捏着教室图书角放着的书，厚厚的镜片之下的眼睛有些固执地盯着文字。
　　一排排阅读，不漏过任何一个标点符号，甚至认真到嘴微微抿起来。

　　这人看起来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世界有独特的理解。

　　看起来，她来的很早很早，所以读书很入神。
　　“你不穿校服吗？”宋书妤把书包放在桌上就问。

　　“校服？”同桌声音很轻。

　　昨天同桌位置空着，林子煜本想收拾收拾和宋书妤一起坐，但是一想到个个身怀六甲，精得跟猴似的，指不定能知道自己什么打算。
　　林子煜只能又坐下。

　　他把书包里温热的牛奶和早餐递给宋书妤:“今天不是要在外面站一个小时吗，多吃点。”
　　宋书妤接过牛奶，嘿嘿笑了一下就转回去不理林子煜。
　　她努力和同桌建立关系:“你叫什么名字啊？”

　　“……漠伊。”她的嘴轻轻蠕动。
　　“江漠伊。”

　　“好听的名字。”宋书妤笑着说，“你的校服呢？待会儿不是有升旗仪式吗。”

　　“我不知道……”
　　“那我们去问问班主任？你别怕。我陪你去吧。”

　　宋书妤走在前边儿，江漠伊跟在她后面，有些蜷缩着身体，借着宋书妤挡着大半的光。

　　办公室，赵贺安和其他班主任看着帮扶学生的名单皱眉，毕竟这是华师附第一次收帮扶学生。

　　“赵老师。”见宋书妤来了，后边儿还跟着江漠伊，赵贺安赶紧把名单收下去。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光是看见江漠伊，虽连名字都没有认全，气质神态却是清一色的拘谨。

　　“书妤？怎么了。”
　　“赵老师，江漠伊昨天不是没来吗，她校服是漏发了还是。”宋书妤说。

　　“嗯，确实是漏发了。是在暑假的时候联系定做的。”赵贺安看了当时定做完衣服还没冒出什么帮扶计划，自然也没有他们的衣服。
　　“今天升旗仪式主任也知道情况，他们先穿着自己的衣服吧。”

　　“宋书妤你给林子煜说一声，让他带着集合，我们的位置昨天有说过。”

　　宋书妤有些犹豫要不要再问下集合位置，毕竟昨天兴奋是兴奋，什么重要的都没怎么听啊。

　　“怎么了？”见宋书妤迟迟不走，赵老师疑惑

　　“好的老师，那我先走了。”

　　“……”

　　宋书妤给江漠伊道别，林子煜不在教室，她去找林子煜了。
　　道别之后，匆匆一瞥，宋书妤看着江漠伊的衣服。看起来就旧旧的，她不安的揪着手指，好像有些神游。

　　“诶，江漠伊！”

　　“怎么了……。”

　　“我有个外套，挺像我们校服的，我们一起去拿吧？”
　　“啊？可你不是还要去找林子煜吗。”

　　“也是啊……要是迟到了不太好。”

　　江漠伊低着头，眼珠子左瞟右瞟，飘忽不定，然后她说:“算了，我一个人去找吧。”
　　“对了，我和你们是一个寝室的。”江漠伊说。

　　宋书妤有些愣，第一反应她绝对不想别人擅自翻她东西。
　　可忙是她主动要帮的，时间是冲突的。

　　宋书妤点点头，努力把介意隐藏得很好，她笑着说:“去吧！换完记得赶紧来礼堂啊！”

　　果然，在小卖部，林子煜津津有味地拆着干脆面的包装，他眼神郑重带着祈祷，希望能出一张SSR卡。

　　“林子煜。”
　　当然，比SSR卡更让人开心的是宋书妤。

　　林子煜听到宋书妤叫自己几乎是下意识
　　地转头，然后笑着，像一只金毛狗狗。“怎么了？”

　　还没等宋书妤说话他就嘿嘿笑着:“你怎么一下就找到我了啊。”
　　宋书妤低着头，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赵老师让你带着集合，说位置昨天说过了。”

　　林子煜挠了挠头，迟疑了一秒然后点了点头。当然，仍然是爽朗（傻笑）的笑着。

　　初一拢共十五个班，每个班都是一片绀色西装的方阵下有三四个扎眼的常服。
　　穿着常服的，心里总有股异样的情绪。

　　华师附就像是精英中的精英，而他们像住在环环阻隔的地方，被牢牢隔绝在最外层。

　　江漠伊任由风把自己的头发吹着，这无异于是在赤裸裸的对大家说:“看到那些穿常服的了吗？他们是帮扶学生。”

　　江漠伊站在方阵的最后，她不甘的低着头。
　　她回了宿舍在宋书妤衣柜里翻到一件黑色硬挺的外套，穿上那件带着柚子香的衣服。

　　她停在寝室门口回头看，好半天，寝室门缓缓关上。

　　门外没有江漠伊的身影。

　　那本放在衣柜深处的日记本，真正藏着宋书妤心事的日记本，掉在地上。

　　……

　　江漠伊。
　　她偷窥到宋书妤太多秘密。
　　江漠伊看着宋书妤在前排和林子煜小打小闹的动作。

　　学校一个月组织一次很庄严的升旗仪式。
　　在这天，所有学生要早起半个小时，除了升旗仪式每个班还要轮流出“节目”。

　　主题或许是环保，或许是爱国，或许是历史文化……
　　但这确实是华师附不错的选择，只是有些班规规矩矩的齐声朗诵。而有些，则非常之与众不同。

　　例如上一届，某个染了栗色头发的学长硬说自己天生这个颜色，然后在主题升旗仪式表演上隐晦的倾诉了对某个学姐的爱意。
　　当然，旁人自清，表演的内容可算不上什么隐晦，在众人起哄声中，他被劝退在家好久。

　　第二天，分配在他们二班的教官算是所有教官当中最好看的。
　　平时除了训练也爱看书，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

　　军训的时候，有个和小学时那个获得无数老师青睐的云可欣说话语气和神态很像的女孩子，叫松慧心。

　　一天的军训，除了上午跑圈下午练军姿，就是傍晚开始的那段时间最让人快乐，没有之一。
　　教官让大家围坐成一个半圆，大家叽叽喳喳吵吵嚷嚷的，夕阳渐渐坠下。
　　没有谁发现这个时候少了几个人。

　　宋书妤这个时候在厕所，她肚子疼得不行，靠着厕所门的隔板半蹲着，粗重的呼吸了好一阵。

　　“宋……书妤？”
　　厕所还有人，那轻轻的声音，带着不确定。

　　“嗯。”宋书妤轻哼一声。疼到好像要昏过去，她也不知道来人是谁。

　　哐当一声，隔壁厕所的门开了。
　　宋书妤门下伸进一只手，那只手粗糙，握着一个比较透明的被子，看起来杯子热气腾腾。瓶身还有贴纸。看起来是老土的动漫人物，已经被磨得看不太清是谁。

　　“自家种的姜，亲手磨的红糖。”
　　“谢谢。”宋书妤捂着肚子说。

　　但是自己要在厕所喝么……以及她为什么会带着瓶子进厕所阿喂？

　　门外没有动静，几秒过后，江漠伊轻轻笑了笑，轻轻说了声没事就走了。
　　没有走路声，仿佛整个人轻飘飘的，只有身上的军训服衣物摩擦的簌簌声越来越小。

　　军训第四天，宋书妤发现班上的女生呆呆愣愣的，基本都是华师小一个班的能聊到一起，而每个女孩儿总会暗暗关注松慧心。

　　那个从冲海大城市过来的女孩儿。听说学过主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连英语，马术都从小耳濡目染。

　　松慧心轻而易举的混迹在大团队中心。留宋书妤这种不爱凑热闹惟远远观望和江漠伊两人在边上。

　　说不羡慕是假的，听说松慧心有穿不完的裙子，而且也拍了很多套写真，连手机都有国外最新款未发布的。

　　很久很久，宋书妤看到一只七星瓢虫，她开始观察。
　　那只虫静静趴在某根绿叶上时极好看，直到宋书妤靠近，太近，惊到七星瓢虫，它飞走了，艳丽的红色不见了，只有张牙舞爪的壳和无数普通昆虫那样的头脑，触手。

　　世界上不是只有荷花才可远观。

　　江漠伊坐着，靠着栏杆。她说:“真好啊。”
　　没来由的一句话，宋书妤不由得问:“什么？”
　　顺着江漠伊的眼光。
　　松慧心一个人在最中心，以她为中心形成半包围，其她女生都在听她的旅游经历，从小到大学的马术，英语，外国的风俗文化。
　　而其他人则叽叽喳喳，话里是恭维，眼里透露着新奇探索。

　　“我也很羡慕。”宋书妤说，她撇撇嘴。
　　江漠伊根本听不清别人讲的什么，她只是看着松慧心的嘴唇一上一下蠕动着，唇瓣飞快，肢体动作也很丰富。
　　这夸张的像傻子。江漠伊这样想，但她何尝不想站在人群中心然后那么自信，自信的发光。

　　“你应该和她是一类人吧。”
　　面对江漠伊突然起来的问话，宋书妤扯了扯嘴角。

　　小学无论是六一还是活动，宋书妤从来不会分到C位或者公主这样的角色。那些被选中的人呢，宋书妤真的觉得他们没有多优秀。

　　只记得乔安安坐在台下吃吃的笑。

　　一想到这个女孩儿，她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所谓的配角，边缘人物，应试教育中排名班级倒数。

　　跳脱出等级，名次，她不在意。
　　宋书妤又轻轻笑了笑，嘴角轻轻扯出一个梨涡。

　　江漠伊见宋书妤半天不说话，还傻笑，她觉得有些奇怪，只不过她的目光还是在松慧心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