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覆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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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堂正中央，一位身材颀长的男子，俊美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只一双冷清的眸子盯着手中的大红方巾看得出神。
那方巾四角秀着龙凤的暗纹，像是新娘的红盖头。
“公爷！连云寨上下都搜过三遍了！没什么发现！”身穿铠甲的壮汉昂首阔步走了进来，声音洪亮如钟。
正是萧蘅的手下沈蒙。
“是吗？”萧蘅手上拽得更紧了，眉心亦扭在了一块儿。
“正是。柳小侯爷已把这慈垣山翻了个底朝天！”沈蒙小心地瞥了自家主子一眼，见他脸色阴沉地注视着堂内大红色的绸布装饰，立刻心领神会。
“这些乌七八糟的玩意！搁这叫人看了倒胃！”沈蒙嘴里骂骂咧咧，手上长剑挥舞数下，麻溜地把那挂着的红绸都扯了下来。
“沈蒙，把那个给我。”萧蘅伸手往他部下面前一摊。
沈蒙稍稍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脸色大惊：“公爷！是蛊毒又发作了吗？这药不能再吃了。青云县主说了，一日只能吃两回……”
萧蘅横了他一眼，冷言道：“我自有分寸。”
沈蒙本欲再多说，却被萧蘅一个犀利无比的眼神呛了回去。他慢吞吞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捏在手里，脑中回想起杨鸢的嘱咐：“断情蛊毒至阴无比。这灵瑶化毒散虽能缓解症状，但一日只能服两粒。多吃了便会失效。而且之后毒发之际会更加痛苦。唯有从制毒之人处寻到解药，方能治根。”
他跟随萧蘅数年，知他这位主子素来对男女之事极为冷漠。所以那日得知萧蘅身中断情蛊毒，心中还觉得有些侥幸。
哪知这冰雪般的人物一旦动了情，却如山崩海啸，毫无封堵的可能。这两日，他每每见着萧蘅被这蛊毒折磨得痛不欲生，心中都不由感叹那下毒之人心思真是险恶至极。
正想着，玉瓶已被萧蘅抢了过去。
刚要打开瓶盖，却听见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耿忠铭带着几个将士快步走了进来。
他向萧蘅行过一礼，恭敬回道：
“回禀荣国公，连云寨已清理完毕。寨匪尽数歼灭。只是还未寻到独孤远和那位‘梁王’。怕是已经出了山。”
耿忠铭是他祖父萧准的下属，按辈分来说也算萧蘅的长辈。但如今萧蘅不仅袭了荣国公的爵位，而且还是掌管天下兵马的镇国大将军，所以耿忠铭对他自然是百般客气。
萧蘅抬手扶了耿忠铭一把，温声道：“耿将军不必多礼。”
耿忠铭抬起头来，面色肃然道：“独孤远阴险狡诈，若是不把他们一网打尽，怕是日后又不安生。只是他们若是出了慈垣山，不知又会躲到哪去。”
萧蘅的目光垂落在手中的大红盖头上，声音冷如碎冰：“耿将军，有一个地方，不知你是否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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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梢头，略微发紫的夜空中，几只乌鸦拍翅而过，刺耳的鸣叫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沐黎抬起沉重的眼帘，身子似乎还虚弱得很，连坐起来都得费些力气。
“我这是……”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衫，大红色的喜袍依然穿戴整齐。
她刚要暗松一口气。却又瞥见桌上一对灼灼燃烧的龙凤花烛，甚是耀眼。
那花烛旁边放着一套精致的酒具。
不用说沐黎也知道这是何意。心头瞬间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忽感一阵冷风拂面而来，窗户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响，听着像是山鬼连绵不绝的哭喊声，听着十分诡异。
沐黎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这间残破不堪的厢房里，处处透露着一股靡萎的衰败之气。
蓦然间她的双眼定在了窗边的一处角落中。陈旧的龛柜上竖着两块木牌。
沐黎缓步走近，那木牌上刻的东西也逐渐清晰。
“先考……大宁朝梁王吴公项楠……之位……”
头脑嗡的一声，沐黎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
却被“某物”挡住了去路。
“这是本王先父先母的灵位……”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沐黎这才意识到自己撞到的是什么。
她忙从那人身上弹开，冷言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梁王亦是一身红色喜服，火光照在面具上，显得有些鬼魅。
“只不过想把早上没做的事情做了。”
他一双妖媚的丹凤眼微微上挑，不紧不慢道：“殿下不愿和本王在连云寨拜堂，那本王只得将殿下带到本王的家中……”
沐黎听得全身毛孔竖立，说不出的恶心在心头翻来滚去，让她全身止不住地发颤。
“这是旧时的梁王府，也就是我先祖父的宅子……当年你们沐家打来的时候，先祖父从这里离开，不过也就和我这般大岁数。”梁王似乎全然没将沐黎的不适看在眼里，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
“本王亦是寻了很久，才找到这里……”他喃喃自语。
“你别痴心妄想！孤是不会拜前宁余孽的！”沐黎大声呵斥，恨不得将心中的厌恶一股脑都吐出来。
梁王一双漆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沐黎，蓦地他浅浅一笑，带着些许宠溺的口吻：“殿下若不愿就算了。本王亦不会勉强。”
沐黎心中纳闷：“这梁王是真爽快呢？还是在耍什么花枪？”
正想着，却感觉自己被拽到了桌边。
梁王指着桌上的酒杯：“不拜堂的话……合卺酒总是要喝的吧。”
“果然这厮没安好心！”沐黎咬牙暗骂道。转念又想，也许这是个机会，把春花醉给他喂进去？
眼看着梁王满上了两杯酒，她心中暗忖，这家伙带着面具，要如何饮酒呢……
“是了，本王还戴着面具呢……”梁王像是想到什么，抬手扶住脸上的面具。
沐黎胸口突突狂跳。终于到这一刻了吗？
这面具之下到底是不是那个人……？
梁王的手却停住了，随即他猛然挽过沐黎的手。
“殿下，你不想亲自揭开吗？”
沐黎被他突然的拉近距离吓了一跳，目光撞上他那深邃的黑眸，竟有些怯懦了。
“来……”手中忽感一沉，却是梁王将赤金匕首呈上。
“就用殿下最中意的匕首，来把这丑物劈开吧……”梁王的声音充满魅惑，一手慢慢揽上沐黎的腰肢，一手轻握住她的右手。
两人的距离不过一拳，男子的鼻息喷洒在沐黎脸上，而她却浑然不觉。只怔怔地望着那双像是要将人吞噬的眼瞳。
“来。”眼前之人温柔地嗫嚅道，像是暗夜恶鬼的呓语，握着沐黎的手却暗暗用力。
终于锋利的刀刃触到了面具，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殿下在怕什么呢？”
沐黎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中，捕捉到一瞬的哀愁，然而那丝微妙的情愫却立刻被翻涌而至的欲望吞噬了。
沐黎只感觉自己仿佛一个提线木偶。任由着那黑瞳的主人操控着。
赤金匕首泛出淡淡的寒光，映射在那诡异的白银面具上。看着更加惊悚恐怖。
瞬息间，沐黎那被握着的手上传来一股力量。
赤金匕首削铁如泥，那白银面具瞬间变成两半。
一张昳丽的面容跳映进沐黎的眼帘。
虽然她心中早已做足了准备，但此刻依然被这无从逃避的真相打击得有些摇摇欲坠。
玉面如画，眼前的仿佛还是那个在懿文殿里和她谈笑风生的温润先生，胡元清。
“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
他精心策划这么一局，教她最后一堂课，是要叫她一生铭记于心，永志不忘么？
沐黎用尽全身气力将胡元清推开。
“孤都忘了，先生的名是“覆”。原来是要翻云覆雨啊……”她口中喃喃自语道。
胡元清轻轻摇了摇头，目光阴森。
“殿下错了。”他用手指蘸了蘸酒杯中的酒，在桌上笔划着。
“是这个‘复’。复国的复。”
寥寥数笔，沐黎幡然惊悟。
原来他教她人道，臣道，君道，竟是为了送她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的声音幽然而至，陌生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是大宁吴家的子孙。为了复国，我不惜去学那世间最阴毒的功夫。把自己弄成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
“为防被体内的毒素反噬，每月我都要放血数次……这两只手臂已没一处好地方了……”
沐黎秀眉微蹙，声音泠泠：
“‘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此乃为君之本，先生自己教过的东西，竟也忘了吗？前宁尚武帝荒淫无度，置天下百姓不顾，将朝政交托于宦官佞臣手中，自己整日却在后宫寻欢作乐。”
“尚武帝之前的乾通帝奢靡昏庸，三年旱灾无收成，百姓只能卖儿卖女，而他却另造了两座宫殿专供己玩乐！”
“再往上去，永熙帝凶残暴敛。炮制各种酷刑，以杀人为乐。”
“吴家既然出不了明君，那天下自会被别人夺去。”
胡元清冷笑一声，道：“我吴家只是出不了明君，而你们沐家，竟连一个能当家的男子都没有！还要把江山交到女子手中！简直是荒谬至极！”
沐黎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自她成为储君，朝中异议一直没断过，而这位先生时不时的慰导如同暗夜的星火一般，温暖而明亮。
原来这一切不过都是裹着糖衣的砒霜。
“哼哼哼……”她忍不住低笑了几下，“先生问孤怕什么，其实真正在害怕的，是先生你自己，不是吗？”
胡元清故作轻松地挑了挑眉，目光却有些闪躲：“本王有何可惧的？”
沐黎轻呼一口，稳了稳气息。她的眼神变得尖锐起来，不再有一丝彷徨。
“你怕我这个女储君终将成为万民敬仰的天下之主。”
“笑话！女子掌权！只会被天下唾弃和耻笑！”胡元清剑眉竖起，一脸不屑。
沐黎嘴角微微勾起，亦不退让。
“是吗？你若真这么想，又何须现在做这么多手脚？相反的，你应该好好地支持孤，把孤扶上君王宝座，然后再看孤的笑话。那时你再来复国，岂不更容易？”
见胡元清沉默不语，她更是步步紧逼。
“你不敢！因为你知道孤虽身为女子，但却有着君临天下之能！”
眼前的少女，双目中又恢复了往日的荣光。无惧黑暗，一往直前。
这是胡元清最喜欢的表情，亦是钻在他心底最深最痛的一根刺。
“为什么！”他眼底泛起一缕凶光，低吼道，“为什么你总想着君临天下！？嫁给我！成为我身后的女人不好吗？做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不好吗？”
双臂被胡元清抓得生生发痛，沐黎却不为所动，只冷眼而视。
“我沐黎，绝不做男子身后的女人。”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覆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