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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梦仙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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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赶到宫中时还不到晌午,佩兰一脸凝重的站在太皇太后的身侧,低声说:“井底下早就没人了,里面的东西也没了……都怪奴婢一时粗心,竟然直接说了出来……”
太皇太后摇摇头:“罢了,事已至此,再说这些也是无用,不如想想该怎么解决才是。”
两个人在这里说这话,一个宫女忽然来报:“禀太皇太后,太师求见。”
太皇太后一愣,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摆摆手说:“叫他来吧。”
这时候,佩兰低声在太皇太后耳畔耳语:“这个时候竟然来了,可真是……”
话没说完,但太皇太后已经自己在心里补齐了。
可真是胆大包天,聪明至极。
现在那些东西在周兰亭手里,于是主动权就从太皇太后这里转到了周兰亭的手中,她自然不敢再轻易对周兰亭做什么了。
因为有那些东西的存在,所以太皇太后不会轻举妄动,所以哪怕是今日他堂而皇之的在这里出现,太皇太后也拿他没有办法。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说的可不就是现在他们的处境么?
不过周兰亭是要做什么?
太皇太后也忍不住疑惑。周兰亭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因为那毒在他身上,所以太皇太后一直对他很放心。可是现在撕开那层友好温馨的面纱之后,太皇太后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看清楚过周兰亭。
她赏赐给周兰亭东西时,他从来不曾拒绝过,甚至有时候会自己主动要一些贵重的东西。
这正因此,太皇太后反而逐渐信任了她,可是现在再回想起来,周兰亭似乎没用什么特别钟爱的东西,美人美酒财宝对他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赏赐给他的东西他转眼就可以卖掉,就是再贵重也丝毫不会觉得心痛。
人不可能无欲无求,那么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今日过来,是单纯的想用这个威胁自己得到更多的好处还是背的什么?若是前一条还好说,太皇太后可以许诺给他任何金银财宝,可若是周兰亭另有目的……
周兰亭得到这些东西是真的只是偶然还是还有什么别的隐情?
太皇太后稳住心神,看着周兰亭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她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初,在从开始计划到现在计划已经实现的这段时间,她遇见过无数个如此刻般危急的时刻,所以早就能做到不管心里如何想的面上都能不动声色春风化雨。
周兰亭先像往常一般行了礼,然后才温和的笑道:“几日不见太皇太后了,如今气色瞧着倒还是不错。”
语调温和,态度和煦,同之前一模一样,仿佛今日过来只是像之前一样问候她一般。
可是她知道周兰亭的目的不仅仅是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周兰亭的下一句话便开始带上了锋芒:“如今太皇太后想必也已经清楚我手中有什么筹码了吧。我不愿意浪费时间,更何况太皇太后您是聪明人。我想要的只有一件事,便是叫淮南王继位。事成之后我会永远替您保守这个秘密,叫您还是有一个清明公正的名号,同时永享荣华富贵,如何呢?”
这话说的直白,周兰亭大概是真的不愿浪费时间在虚与委蛇上,所以才这般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太皇太后自己想要的,以及自己能给出来的。
太皇太后倒是真没料到周兰亭会这般直接,更没料的他做这些是为了谢景明,明明和他关系最浅淡的应该是谢景明啊。
她愣了片刻之后才又不动声色的笑:“哀家倒是第一次见太师如此干脆的时候。你这些年一直待在我身边,而景明又是近几年刚刚回来盛京,你们本应该没时间在一起的,哀家倒是不知你们何时如此亲密了。”
周兰亭温和的笑了笑:“有缘人不管是多晚自会相遇的,但是这件事与我们今日要谈的关系不大,日后我自会替您解释清楚。不过如今当务之急的就是您考虑一下是否答应我的条件。”
太皇太后在短短几句话之间已经想过千百种可能,周兰亭不可能无缘无故帮着谢景明,因为她极其信任周兰亭,所以并不曾在他身边安插人手,也就无从得知两个人是如何走到一起的,更无法知道两个人一起经历了什么。但是她的理智告诉她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周兰亭为什么要叫谢景明继位?
圣德太皇太后觉得两个人就算是再熟再志趣相投也不可能有一个会为了另一个豁的这么出去,所以两个人肯定不单单是因为友情。
不,不对,他应该不只是想单纯的让谢景明继位,而是通过谢景明继位这件事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或者也可以说让谢景明继位,然后顺带着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谢景明能给他什么,有什么是她圣德太皇太后给不了的?
他为什么要通过谢景明来达到自己目的,而不是直接向她提出来?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有什么事情是谢景明可以给他而她却给不了的?
这世上的一切东西她都能给,荣耀,荣华富贵,数不清的钱财,美人美酒,除了……
除了那个被她深深压在心里,那个二十几年不曾提及过的……那个公道。
圣德太皇太后何等聪明之人,虽然只和周兰亭来回说了几句话,可她已经听出来了话中的机锋。圣德太皇太后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周兰亭的身份,是了,只有那些旧臣之子才会历经千辛万苦求得公道,这只有公道她给不了。
猜到这个份上,以她的聪明才智,自然是立马就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周兰亭和谢景明惊叹于她的权谋之术,可圣德太皇太后又何尝不震惊周兰亭小小年纪变成有这般的忍耐和心机。如果是她下的是一盘大棋,那周兰亭的也不遑多让。她为了权力整整蛰伏了三十余年,周兰亭何尝不是小小年纪便开始忍耐,直到现在终于打出了最后一击。
可是她现在猜到了这一切又怎么样?
如今圣德太皇太后处在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若是她不答应,周兰亭一旦把这件事散播出去,那么到时候就是她不想也不行了,她再想风风光光的放权更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到时候她只会狼狈的被人从高位上推下来。
可是如果她真的答应了呢?到时候谢景明一定不会做个傀儡皇帝,他要自己握着实权,那么圣德太皇太后就只是一个普通的贵人了,她手上的权力一定会被全部架空。
其实如果这么说起来好像也没什么,毕竟怎么来说谢景明不会为难她这个皇祖母,这于情于理都不容,她的吃喝用度荣华富贵还是可以保全的,但是如今最重要的一点——周兰亭是那些被冤枉至死的忠臣的后代。
周兰亭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先人的尸骨未寒,他怎么可能不做些什么来泄愤?
思及此处,圣德太皇太后忽然厉声说:“你怎么就确保哀家不会当场杀了你,好叫这个秘密永远不见天日呢。”
周兰亭温和的笑了笑,依旧是平静的和煦的模样:“我既然过来了,自然便有了万全的对策。更何况我想您也心知肚明。”
他这个“万全之策”说的就是守在外面的谢景明了,谢景明在外面,便是能最大限度的让周兰亭安心。只不过圣德太皇太后不知道,周兰亭脸上的表情又一向滴水不漏,所以她信以为真,以为周兰亭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了。
其实来的时候谢景明是想他自己一个人过来,让周兰亭在安全的地方等着的,毕竟这里还并不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说不准太皇太后怒极之下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谢景明好歹还有功夫傍身,最起码也能全身而退,而周兰亭可就什么退路都没了,所以谢景明不想让他去冒险。
可是周兰亭却执意要来,而且不仅仅是要来,还要自己一个人面对太皇太后,只叫谢景明守在大殿外面,若是发现不对劲了,谢景明可以及时进来,但没有意外的情况的话,周兰亭执意要自己一个人面对圣德太皇太后。
谢景明一开始自然是不太同意的,毕竟这样实在是危险,可是周兰亭却十分坚决的想自己一个人和太皇太后做个最后的了断。
这件事不是从他开始,但是一定得由他来结束。
两个人为此事争执了很久,最后依然是谢景明先退了步。因为他知道周兰亭眼下最大的心愿不过如此了,现在就差最后一步就能完成自己的心愿,周兰亭要是不如愿的话,他也不会真的开心,因此也就没再阻拦。对于谢景明,周兰亭总是有办法让他松口。
和周兰亭唇枪舌战之后,此刻就连圣德太皇太后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了。不过周兰亭倒是也没再开口催促,似乎是在耐心的给圣德太皇太后一个考虑的时间。
殿中的气氛并不因为两个人都不再说话而放松,反而显得更加剑拔弩张起来,正当两个人僵持不下时,外面忽然急匆匆的跑进来一个太监。
那太监刚跑到殿上便一个滑跪跪到圣德太皇太后座下:“启禀太皇太后,监察御史沈大人说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要求见太皇太后,如今几个人拦着都要拦不住就要进来了,奴才过来通报一声,问问太皇太后要如何处置是好啊。”
太皇太后皱了皱眉,一时间没猜到这位监察御史来是为了做什么,不过反正事情也不能更糟了,于是便干脆叫人把他放了进来。
监察御史沈词安刚一进来便板板正正的跪下了,太皇太后没什么表情的免了他的礼,可是沈词安却没有站起来。
太皇太后皱了皱眉:“怎么,爱卿是有事要说么?”
谁知道沈词安却看向了周兰亭:“微臣刚一听说太皇太后回到宫中便赶了过来,太皇太后匆忙回来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而微臣又听说周太师和淮南王也一同和太皇太后前后脚来到了宫中,于是微臣便猜测一定是是出了不太好的事情。
“刚刚微臣进来时,看见淮南王就在门外候着,手里的剑已经出鞘了。虽然微臣不知道是什么事,但还是想过来多嘴说一句。太师,若是太皇太后身上真有什么罪责,那微臣愿意替太皇太后顶替,流放充军,乃至是砍头。微臣不求别的,只求太皇太后性命无虞。”
这番话说出口,就连太皇太后都愣了愣,沈词安这一生还从未下跪求过人,第一次求人竟然是为了保下太皇太后的性命。
太皇太后直直的看着沈词安,眼神晦暗不明:“爱卿……你这是为什么?”
周兰亭却已经明白过来:“我知道太皇太后曾救过你母亲,只是为了救母之恩?”
沈词安依旧是一丝不苟的回答:“是,只是为了救母之恩。我母亲上个月刚刚过世,我无牵无挂,是以过来偿还恩情。”
仅仅是太皇太后曾叫太医给他母亲诊治,如今沈词安就要拿自己的性命来报答。
一时间周兰亭和太皇太后都没再说话,正一片静默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吊儿郎当的笑。
是转着剑玩的谢景明走了进来,他挡在周兰亭前面,笑眯眯的说:“我在门外听了一耳朵,怎么就到了要生要死的地步了?放心吧,皇祖母是我亲祖母,我自然不会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的。”
周兰亭被谢景明宽阔的肩膀严严实实的挡住了,他慢慢吐了一口气,脸上紧绷的神色也松快下来。
谢景明看着沈词安笑眯眯的说:“沈大人,谁说我们要对皇祖母做什么了?不过是同皇祖母商量事情,都是你情我愿的,不会有什么伤天害理的内情的。沈大人就放心吧。”
谢景明这话其实已经是在告诉太皇太后,哪怕她真的交出了手里的权柄他们也不会为难她的。太皇太后下意识的看向被谢景明挡在身后的周兰亭,毕竟真正对她有威胁的是周兰亭,她不能不看周兰亭是什么态度。
不过周兰亭显然是一早就和谢景明商量好了,见太皇太后看过来,便也微微点头,示意她谢景明说的是便是他所想的。
太皇太后心中这才觉得松快了些。
她知道周兰亭虽然心狠手辣些,但是说出口的话还是真的。显然刚刚周兰亭做的承诺也都是真的了。
只要她愿意放权,那么周兰亭便既往不咎。
太皇太后的软肋被捏在了周兰亭手里,如今这已经是她能为自己寻到的最好的后路了。
只是没想到三十年沉浮,到头来也算是毁在了自己手里。
如果当初她能善待那些忠臣之后,如今恐怕也就不会陡生事端。
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关头,太皇太后忽然想起了仁孝帝还在世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还年轻,正一步步筹划计谋。她看着天耀的风光,看着自己的计划一点点成真,心里只有无限的欢喜和希翼。
她常常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满目的山峦百姓,心里无不欢欣的想,这就是江山,天耀的江山。之后也会是她的江山。
那个时候她雄心勃勃无往不胜,只要挥一挥手,整个天下都能被她尽收囊中。可如今却只剩下满眼沧桑。
钦明帝心里怀着对前人愧疚,太皇太后就不曾有过一点么?
了解她的人都说她心狠手辣,可是没人知道在无数个夜晚,她也会因为愧疚和悔恨而整晚整晚的睡不着。
她也会有无数次的想,要是时光真的能从来就好了。
罢了,既然天意如此,那便这样吧。
她也老了,争了大半辈子,如今也该放手了。也即是对前人做的错事的补救,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太皇太后熠熠生辉的眼睛慢慢暗淡下来,最后她疲倦的说:“好,既然太师已经有了打算,便按太师说的做吧。”
像是一个故事随着这句话落下帷幕,至此,这场持续了整整三十几年,几乎是以整个天下为局的计谋这才算是完美的收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