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集序》岁多乐

86、归去来

　　既然这次的谈论之中又提起了周兰亭身上的毒，刚松了口气下来的谢景明又开始焦虑起来，他已经找遍了自己能找到的所有人，只是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有关龙髓香的消息传来。

　　晚上回到自己府上时，谢景明坐在台阶上，用胳膊撑着下巴走神。

　　他还在想龙髓香可能会出现的地方，心里想到一个又一个有可能的地点，最后又一一否决掉。

　　谢景明长叹一口气，心想真要找到这个东西也挺不容易。

　　谢景明正在发愁，南无许刚好从一边哼着歌过来了。

　　南无许是跟着谢景明一同从北覃回来的，在和他父母相认之后，南无许便一直留在谢景明身边为他做事。

　　他父母年事已高，为了寻找这个儿子又是花光了所有积蓄，散尽了所有家财，南无许心疼他父母，也就更加卖力的挣银子存钱。

　　因为南无许家里既没有田产也没有其他营生，他待在家里左右也无事可做，而且又只认识谢景明一个人，所以谢景明自然便将人留在了自己身边，这样南无许既能有事做还能赚的钱补贴家用。

　　因着谢景明在府里给南无许准备了房间，而南无许在自己家里也有地方住，是以他愿意住哪儿便住哪，最近这几日府里有几处地方要动工重建，谢景明叫南无许招待那帮工匠，因此南无许这两日也着实忙乱起来。
　　今日大概是为着监工方便，所以直接在府上住下了。

　　大概是谢景明脸上的愁容太过于明显，南无许一眼就看了出去，他好奇的走到谢景明身边，略一行礼之后就在谢景明的示意里坐下，然后才问道：“殿下，你怎么看起来这般愁容满面的？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南无许刚与自己的亲生父母顺利相认，现在又得了一份好的差事，自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和谢景明浑身散发出来的幽怨完全不同。

　　谢景明还没同南无许说过这件事，毕竟如今南无许已经来了盛京，他在这里既没有人脉也没有熟悉的地方，想来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今日南无许既然主动开口问了他，那谢景明自然也不会藏着掖着，简单将这件事情同他说了说。
　　其中一些要紧的东西，比如怎么中的毒谁中的毒他自然都马马虎虎的敷衍过去了，只是说有人“一不小心”中了这个毒，需要龙髓香才能治好。

　　谢景明虽然告诉了南无许，可是他心里其实没抱什么希望，谁知道南无许听后思索两秒，问道：“可是那个即使摘下后也百年不腐的龙髓香？看起来是圆形，黑黑的只有指甲盖大小，闻起来还有种好闻的香味？”

　　南无许说的这些确实和程江落曾经和他说过的龙髓香的特征一模一样，谢景明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是啊，他怎么给忘了，如今他认识的这些人里，只有南无许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在北覃长大的，也只有他最了解磐函人有的东西。

　　他看着南无许，尽力压下语气里难以抑制的激昂：“那你可知道哪里还有这种药么？”

　　南无许仔细思索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如果殿下要的是还长在地里的那种龙髓香的话，大概是没有了的。”

　　谢景明的眼神迅速暗淡下来，就听见南无许又接着说：“不过殿下若只是要这味药，不管他是不是新鲜的呢，那我这里倒是还真有一颗。龙髓香异香异气的，我从前揪下来了一株拿来做香料用，不过已经有些年头了，那个时候还遍地都是这玩意儿呢，现在倒是不常见了。殿下若是要用的话我便给殿下拿过来，只是过了这么久不知道还有没有药效……”

　　南无许的话还没说完，谢景明已经是迫不及待的打断了他：“太好了！那龙髓香现在在哪里？”

　　南无许被谢景明过分喜悦的模样吓了一跳，不过他只当谢景明是十分着急要，也没起疑，说道：“就在我房间的枕头底下，我一般拿着香袋助眠。我这就给殿下拿过来。”

　　说着便转身出去了。谢景明一个人坐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巨大的狂喜才一点一点的淹没了他。

　　他已经抱了最坏的打算——直到最后一刻也找不到这味药，周兰亭最后只能毒发不治而亡，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是现在他竟然在阴差阳错之间得到了龙髓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龙髓香一直就在他身边！没想到上天在给他放了无数的绊脚石之后，终于对他网开一面眷顾了他一次。

　　南无许很快去而复返了，他手里拿着一个小香包，从里面倒出来好几种香料，好不容易从这堆香料里找到龙髓香，他立刻拿给了谢景明。

　　谢景明同样不敢耽搁，他简单吩咐了南无许几句话，然后便趁着夜色匆匆忙忙的敲响了张慧雯的家门。

　　所幸程江落在家，谢景明几乎是连门都来不及进去就迫不及待的把龙髓香递给程江落，让他看看是否还能用。

　　程江落大概是忽然被叫来的，身上还披着一件外衣，他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接过指甲盖大小的龙髓香仔细瞧了瞧，又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最后忍不住露出一脸喜色：“殿下从哪里找到的？这个大概已经放了很久了，不过这种药最不怕的就是久置，甚至放的越久功效越好。我今日就去配药，明日一早保管就配成了。到时候我先去找殿下，然后咱们再一起去给太师送过去。”

　　谢景明有些不放心的又问了一遍：“这龙髓香真的没问题么？”

　　程江落被他这小心翼翼的模样逗笑了，只好又郑重的回答：“没问题，这药好得很，就是太师进了阎王爷手里我也能用这药给他拉回来。只是今日太晚了，着急也是没用的，也不差这一两日，明日我一配成便会立刻去找殿下，殿下不用忧心焦急。”

　　谢景明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明日我一早便在府中等你。”

　　程江落笑着点了头，谢景明这才心神不宁的勉强回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谢景明就醒了，昨儿夜里他也没怎么睡好，因为心里惦记着事儿，所以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不过所幸程江落来的也早，没叫他心急如焚的等太久。两个人一见面，连寒暄都说不了两句便心照不宣的往周兰亭府上走。

　　等到了周兰亭家中，谢景明只来得及和周兰亭打了个照面，还没来得及说两句话，然后周兰亭就被程江落带进了房间中。

　　程江落说这解药其实本身也是一种毒，用的正是“以毒攻毒”的法子，不过这个毒于人体没什么害处，所以才能放心使用。只是周兰亭身上的毒已经“入木三分”了，如今贸然服下解药，定会因为两厢在他体内冲撞而引起周兰亭暂时的昏迷。这时候最忌讳的就是有人打扰，所以程江落才没叫谢景明进来。

　　谢景明自然不会在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上出什么岔子，他退在门外焦急的等着房间里的二人。程江落倒是在里面同周兰亭说了一会话之后就出来了。
　　谢景明连忙上前问情况如何了，程江落见他那着急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笑：“这解药刚吃下去，再怎么样还得有段时间才生效呢。更何况这药原本还需要一两个时辰才能看出是否成功，殿下也太着急了些。”

　　谢景明也发觉自己的失态，他仓促的笑了笑，只是说：“那程兄你看这解药解开太师身上毒的可能性大不大？”

　　程江落温和一笑：“殿下就放心吧，如今咱们有七分的拿手，若是不出什么其他的意外，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再说了，这时咱们也左右不了分毫，只能全凭天意了，殿下也不用太过忧虑。”

　　若是这话放在其他任何一个人身上，那谢景明肯定双手双脚赞同，毕竟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这也不是人力可强的。但是现在这句话要放在周兰亭身上，谢景明却觉得哪哪都不对味了。

　　不过不舒服也没办法，如今他能做的也只有老老实实等着。

　　程江落家中还有事情，谢景明便叫他先回家，自己在这里守着。等待的间隙里，他脑海里闪过好几种乱七八糟的思绪。

　　最后他也觉得自己老是这么胡思乱想下去不是办法，正想找点事情做做转移一下注意力，这时候方辽就跑过来行礼说外面有个叫苏朝云的姑娘想进来瞧瞧。

　　如今周兰亭还昏迷着，方辽就只好找谢景明做主了。

　　谢景明听了不知道苏朝云有什么事来找，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这儿的，但是她忽然来找，说不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于是便叫方辽带了进来。

　　方辽很快尽职尽责的把苏朝云领到了谢景明面前，然后便行了礼退下了。谢景明努力让自己脸上的笑看起来自然些：“苏姑娘是来找周太师的么？不过他现在生了病在休息，有什么事情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苏朝云道：“我是来找殿下你的。刚刚去了你的府上，你府里的小厮说你出去了，但是你也并没有说是去哪，那些小厮便叫我来这里找，说是虽然没说明白，但多半也是在这里的，我这才一路找了过来。太师是生病了么？严不严重？”

　　后面这两句不过是人情话，谢景明也没在意，不痛不痒的回答了之后才又问：“你来找我是听说这几日我要给季小将军送些补给，所以想叫我帮着捎些东西么？”

　　其实说是补给也算不上，不过是谢景明自己出资出力买的一些治跌打损伤的药和厚衣服罢了。
　　如今已经快入冬了，天气已经凉了下来，而户部先紧着盛京的功勋贵族给东西，自然也拨不出太多银子给季晏礼。谢景明自打上回给季晏礼送了东西过去之后，也大概能明白如今季晏礼举步维艰的境地，是以自己有能力了便帮上一帮。

　　苏朝云大概是听说了消息，所以也想尽自己的微薄之力。
　　果不其然，谢景明问了之后她点点头道：“我这里有几双一些家常的旧衣裳改做的鞋和常用的药丸，若是不麻烦的话，便拜托殿下帮我一同送过去。这次还是同之前一样，还望殿下不要说是我做的，只说是你找来的绣娘一起赶工出来的就好。”

　　这不过是顺手的事情，谢景明自然答应下来。苏朝云将自己要托付的事情说完了，也就不想再打扰谢景明做自己的事，她说了一声正预备先离开，谢景明想到了什么，又叫住了她。

　　“对了苏姑娘，我还有件事想和你说。”

　　苏朝云停了下来，转头问谢景明：“什么？”

　　谢景明沉默片刻，似乎在回忆什么事情，然后他才慢慢开了口：“其实我也曾想过若是我在你或者是季晏礼的这个境地会怎么做，从前我其实并没有一个准确的想法，但是如今我也算是经历了很多，也曾处在和你差不多的位置。也是在这时候我才真正能看清自己内心的想法。”

　　说着，谢景明看着苏朝云说：“苏姑娘，若是我处在季小将军的位置上，我同样会像他一半不屈不挠的追寻你的脚步，而如果我在你的位置上，我会放下芥蒂与他携手同行。
　　“季小将军心里有你，所以他不在意任何事情，因为他所求的只有一个你，名誉也罢权力也罢，与你相比全都微不足道，与其得到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真真正正的和你比翼双飞。
　　“你担心自己困住季晏礼，你害怕自己折断了季晏礼高飞的羽翼，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季晏礼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羽翼呢？
　　“你所担心的那些在季晏礼心里什么都不是，你以为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在他心里其实和你相比都全无价值。你比羽翼胜过千倍万倍，所有的东西加起来，在他心里都不如你的分量重。”

　　苏朝云愣愣的看着谢景明，半晌说不出话来。

　　谢景明叹了口气，转过脸盯着那道紧闭的大门，门后面躺着的是他的永远不想松开手的人：“这些话也是我自己在经历了类似的事情之后的感悟罢了，姑娘若是觉得我说的不对，便也没必要因为这些话烦心。可如若姑娘觉得我说的还有几分道理，那也可以回去好好再想想。我过几日才会叫人把东西带给季小将军，若是姑娘到时候还有别的什么话也可以一并告诉我，我替你带给季小将军。”

　　苏朝云一动不动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过了很长时间，谢景明才听见她说了一声：“多谢殿下劝导。”

　　声音带着压抑过后的哭腔，像是憋了很久才从胸腔里一点点挤出来的声音，她没再多说什么，明知道谢景明看不见，但还是行了礼之后才离开。

　　谢景明叹了口气，只道世事多舛白云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