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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山亭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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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头一件要紧之事解决好了之后,谢景明就先派人将消息报告给钦明帝,然后才又给周兰亭写了封信。
周兰亭收到信时,谢景明已经处理好了北覃战后重建的等等琐事。
这时候盛京上下一片欢欣,人们奔走相告,都在庆贺解决掉磐函这个劲敌。隔日周兰亭上朝时,许多大臣边结伴往里走边谈论这件事。在门口的时候,周兰亭迎面遇上了六皇子谢回舟。
周兰亭身边跟着好几个大臣,谢回舟身边也围着一群,原本谢回舟正和身边的人说话,一见到周兰亭便立刻停住了话头,先笑着同周兰亭问好:“太师身上还好?听说这次战胜,多亏了太师出谋划策,太师功不可没啊。”
周兰亭温和的笑:“殿下说笑了,此次打胜仗全靠程江落的计谋得当,又有三皇子殿下指挥的不错,我不过是过问两句而已。”
谢回舟急着奉承周兰亭,所以话说的也就有些不顾其他了些:“太师不必谦虚,大家对您的成就都是有目共睹。若是没有您,他们哪里能进行的如此顺当呢。
“依我看,这件事全凭太师的盖世之才和学富五车,否则这仗还真不好说能不能胜。太师,若是你不嫌弃,何不照实告诉父皇,将这原本就是您的功劳揽下来?
“到时候我一定会在旁助太师一臂之力,届时父皇必定觉得十分高兴,太师便离升官加爵不远了。”
此话一出,那几个大臣面色各异的互相看了看。
周兰亭依旧是那副和煦的笑意盎然模样,声音温和,话却带着些不容置喙的强硬:“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并不追求超出我能力的大富大贵,如今的一切我已经十分满意,再多便就是负累了,所以就不必再奢求其他。殿下,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还是赶快进去吧。”
谢回舟听罢这才不说什么了,跟着周兰亭一同转身进了大殿。
北覃已经安定下来,这次上朝,钦明帝主要是为了和众大臣一起决定提拔谁来去接替谢景明镇守北覃。
众位大臣商议一番之后,钦明帝定下了都指挥同知霍储旋去。虽说眼下霍储旋并不算是最好的人选,但也实在是找不出更合适的人了。
霍储旋于次日便动身出发北覃,到了之后,谢景明把各项事务与他交接完毕,然后才带着一队轻骑一起回京。
除了谢景明和张文元之外,谢景明自然也带上了南无许和程江落。
南无许自谢景明告诉他真相后着实消沉了一阵,程江落找他谈过几次天,这孩子倒也逐渐走了出来。
来之前谢景明曾问南无许要不要留在北覃,毕竟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习惯了,可是他却拒绝了,因为他想跟着谢景明来盛京,见一见他真正的父母。谢景明自然是同意,毕竟多带少带一个人也没什么区别。
因为程江落腿脚不便利,三行人的脚程就有些慢,等到盛京旁边的徐州时,已经过去了八天。
一行人到徐州的才刚巳时,谢景明打算在驿站歇歇脚,下午再继续赶路。
中午吃过饭,大家在房间里歇午觉,只有谢景明一个人坐在外面津津有味的看话本子。
近来他淘到一本辞藻华丽内容切实的话本,因为觉得有趣,所以每日有空便会读上两页,赶路的这几天工夫倒是快看了大半本了。
他刚看完一页,远处忽然慌慌张张的策马跑来一个人,那人在谢景明身边翻身下马,也顾不得拴马,丢开缰绳便跑来谢景明面前:“殿下不好了!陛下今日早晨突发昏迷,竟然有贼人想趁这个时候造反,军队已经杀到了皇宫里!太后叫我来找您救驾。”
那人说着,慌里慌张的从怀着掏出一堆东西递给谢景明,谢景明看去,除了太后盖了章的手谕之外,还有一块沾了血的神卫军的衣袍。
半个时辰后,谢景明已经和那人领着轻骑赶到了皇宫外面。
南无许和程江落则在后面慢慢往盛京赶,因为他们走不快,又一个是孩子一个腿脚不便,所以谢景明还从轻骑中抽出两个人留下保护他们,自己则先一步出去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谢景明拿着手谕一路畅通无阻,等进了皇宫之后,他手中的长剑出鞘,全神戒备的盯着宫中的每条小道。
不过奇怪的是,这里似乎不像是经过一场恶战的样子,因为四处都很干净,既没有尸体也不见血迹,只不过是少了当值的宫女和太监,于是显得格外肃穆安静。
谢景明满腹狐疑的来到钦明帝起居的乾清宫,却发现门口戒备森严,两三队神卫军正拿着刀枪严阵以待。
谢景明更加疑惑,这时候,门口一直等着的姑姑见到谢景明,立刻从台阶上下来走到谢景明身边,谢景明翻身下马,看着眼前实在是不像是出事的样子,于是便问姑姑:“这是怎么回事?祖母不是派人告诉我说有人要逼宫么?”
跟在太后身边的佩兰姑姑笑眯眯地说:“原本太后是以为有人逼宫,且对方有一二十人,太后便以为是有什么人计划好了来造反,于是便派人去寻找外援,其中一个便给了殿下递了消息。可是刚刚神卫军护驾时,却发现对方不过是不入流的草包而已,不知怎么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想着造反,现在人已经被解决干净了,倒是辛苦殿下白跑一趟。”
谢景明听见是这样说,虽然心中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再说什么。
佩兰姑姑又笑道:“左右殿下已经来了,不如进去看看圣上如何了吧?”
谢景明只好将自己的长剑交给身边的人,自己只身进了宫内。
钦明帝躺在床上,他已经醒了过来,刘有禄正捧着汤药在床边伺候。
谢景明进去行了礼,钦明帝躺着用一双已经不甚清明的眼睛觑了半晌才认出是谢景明,他苍老的声音很快沉沉的响起来:“景明来了?怎的还穿了一身盔甲?”
谢景明便照实说:“刚刚太后派人告诉儿臣,说有人想要造反,儿臣这才带着轻骑一路过来,身上的衣服也没来得及换……”
话未说完,原本一直平静的钦明帝忽然要挣扎着起来,好不容易坐了起来,又因为牵动了胸口开始剧烈的咳嗽,刘有禄被吓了一跳,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去帮钦明帝捶背顺气,却被钦明帝挡开了。
钦明帝像是听见了什么要命的事,整张脸涨成了紫色,全身都在颤抖,他一把扯开床边的帘子,盯着谢景明用一种骇人的刺耳声音厉声质问:“你说什么?”
谢景明也被钦明帝这副突如其来的激动模样吓了一跳,不过他只以为是有人造反这事吓着了钦明帝,所以便赶忙出声安慰:“父皇尽可放心,来的人并不是什么厉害的,儿臣赶来之前神卫军便已经全部被杀干净了……”
钦明帝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谢景明说话,他忽然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刘有禄被吓坏了,尖着嗓子大叫了几声皇上,然后赶忙去看床上的人。
钦明帝还睁着眼睛,只不过眼神已经直了,刘有禄在他身边叫了几声他都没反应。
刘有禄慌了起来,连忙就要去叫太医,这时候钦明帝却突然出声,声音已经平静下来,和刚刚惊慌失措的模样大相径庭:“不必,不必唤太医,朕刚刚不过是听见有人行刺有些急火攻心,是以失态了些。现在已经好多了。”
刘有禄颤巍巍的看了眼钦明帝,见他虽然脸色依旧不大好,但眼神真的已经清明了,而且听着他说话也不像是失心疯的样子,便也安下心来。
钦明帝说:“刘有禄,你给朕喂口水。”
刘有禄便立刻拿来桌上的茶碗小心翼翼的喂给钦明帝喝了一口。
等钦明帝又躺回去之后,他疲倦的说:“朕有些乏了,你们先下去,朕要一个人休息一会儿。”
刘有禄同谢景明一对视眼,但两个人都不敢反驳,因为钦明帝这样子实在是太怪异了,最后他也只得和谢景明一起行礼下去了。
这番折腾下来,等谢景明回到家时,南无许和程江落也已经到了。
二人见确定谢景明不曾受伤后才松了口气,南无许嘴快的问:“没事吧?”
谢景明便将佩兰姑姑说的简单和他们转述了一下,南无许不懂这里面的利害,听后也就不再说话了,倒是程江落的眼神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谢景明没注意程江落的脸色,他脱下头盔,颇有些遗憾的说:“只不过刚刚我进去时瞧着父皇精神不大好,想来是被刺客吓到了,程兄,这几天父皇怕是没心情赐给你奖赏了。”
程江落回过神,不在意的朗声一笑:“钱财乃身外之物,我要这些没用的东西做什么。”
谢景明听后想了想,也跟着一笑:“也是。不过这样起码能为你正名,叫你不必背负着叛国的骂名生活了。”
谢景明先沐浴好,然后换上家常衣服之后,才开始着手处理家中事宜。
他这一去便是许久,府中堆积了如山的事情等他去处理。管家并几个头目过来和他好好清算了一下账目,等全部处理好了,这时候天也黑了下来。谢景明松了口气,他总算有时间做自己的事情了。
谢景明叫人带着已经迫不及待的南无许去见他父母,自己则拿着从北覃带来地东西去了周兰亭家中。
周兰亭正站在院子里给一株小树修剪树枝,见谢景明过来,便放下剪子温和的看着谢景明说:“回来了?路途颠簸,殿下幸苦了。”
谢景明笑眯眯的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一旁的小厮:“北覃有许多特色的吃食,我来兑现之前的承诺了。”
周兰亭只是笑着说:“人来了就好,东西不过是次要。对了,之前殿下来信说有话想当面同我讲,不知是什么话?”
谢景明这个,还没开始说什么呢,自己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清清嗓子,努力叫自己看起来平静些:“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不过是经过这场打仗之后,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有些事情若是憋着不说,以后想起来难免会觉得遗憾,我不愿留下遗憾,所以想直接告诉太师。太师,其实我……”
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响过,方辽忽然急匆匆的跑进来,打断了谢景明即将要说出来的话:“不好了!公子不好了!钦明帝忽然昏迷,太子带人闯进宫去了!”
谢景明眼睛睁大,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周兰亭,就见对方还是平静的模样。
周兰亭道:“太子带了多少人?”
方辽气喘吁吁的回答:“具体不知道,不过看样子是远远超过了神卫军的人数。”
谢景明皱了皱眉,脱口而出:“他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周兰亭却已经猜到:“是庄羽乔给他的人吧?”
谢景明愣了愣,立刻也明白过来:“原来他一早就为自己找了后路。”
唯有方辽听了还在稀里糊涂一头雾水:“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周兰亭解释道:“你还记得庄治犯下错事了么?自那以后,钦明帝虽不动他的兵权,但其实心中早已对他们厌烦了,只不过是现在人手不够,找不到人来代替他们,所以才一直不曾动过他们。
“眼下虽然还能勉强维持现状,但将来天下太平之后,钦明帝头一个要解决的就是他们。庄羽乔心中显然也明白这些,他自然不甘心坐以待毙,所以一早的时候就给自己找了个靠山,投靠了太子。”
方辽转过弯来,他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那公子,眼下咱们怎么办?”
谢景明道:“谢萧烨既然出手,想必已经有了万全之策了……他若是直接带兵进宫,先不说其他人怎么样,光是那些恪守清规戒律的文臣就会用唾沫星子淹死他,所以他断不敢大摇大摆的进去,想必是打着什么名号,既能叫自己的行为名正言顺又能得到内阁那帮老头的支持,我猜他打的名号一定是……”
停顿片刻,谢景明和周兰亭对视一眼,接着两个人异口同声道:“……清君侧。”
谢萧烨借用了“宦官误国阉人挡道”的说法带军进宫,这样一来一切都名正言顺了,最近钦明帝昏迷,他可以以刘有禄心怀叵测,想查查刘有禄这事是否有什么猫腻为借口。这样虽然有些唐突,但能得到内阁大臣的鼎力支持,再加上有庄羽乔的军队作保……
周兰亭忽然对方辽说:“想必太后叫我进宫的口谕马上就到了,你先准备着,一会我要进宫一趟。”
说着又看向谢景明:“今晚怕是难以善了了,江山易主,全在今日一夕之间。殿下务必保护好自己,莫要叫心思歹毒之人有可乘之机。”
谢景明咽下原本想说的话,只是再三嘱咐周兰亭:“太师此去定要万般小心。”
周兰亭温和的说:“我知道。”
方辽备好马车,正好太后的口谕也到了,于是周兰亭很快就坐上马车进宫去了。谢景明慢吞吞的往家走,心中却感叹,真是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他就差一点便能将自己的想法向周兰亭和盘托出了。
他差一点就能确定周兰亭对他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差一点就能看到他们以后的路了。
可惜就差一点。
只差一点。
人道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