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随》愁似湘江日夜潮

9、第 9 章

　　漆黑幽邃的小巷，亮起一点微弱的火光，仿佛野兽在夜色中蠢蠢欲动的嗜血眼眸。
　　饭店老板的儿子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又给身旁的中年男子点了起来。
　　微弱的火光看看照出中年男子坑坑洼洼的脸庞，正谄媚而恭敬地笑着，寸草不生的头顶如灯泡般反射相对于暗夜亮闪闪的金黄光芒。
　　中年男子用力吸一口烟，烟头的红点向后退去一大截：“小老板今天有什么雅兴，想到来找我了啊？”
　　“我是想让你帮我教训一个人。”呼出的灰白烟气如同飘荡在暗夜的鬼魅，朦胧了小老板眼底的凶光，“前些阵子我店里有个逞英雄的家伙断我财路，还害得我被我爸狠狠训了一顿，一个巴掌印让我的脸麻了半天，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去。”
　　说到这儿，小老板的脸颊似乎泛起一阵幻痛，他下意识地伸手轻柔起来。
　　中年男子惊愕万分，瞬间摆出义愤填膺的姿态：“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对你动手，老子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兴许是中年男子太激动，说活都喷出口水星子，小老板嫌恶地抹了把脸，沉声缓慢说道：“你别激动，我这就把他的照片给你看。”
　　小老板摸出手机，点开相册，将存在其中的监控截图放大递到中年男人面前。
　　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映出中年男人探究的模样。
　　画面算不上非常清晰，但是能够分辨出杨淞晨的长相特点。
　　“你给我记住这人的样子。”小老板不耐烦的吸光最后一口烟，将烟头吐在地上狠狠碾了两脚，“找准机会把他揍一顿就行，动手前你最好喝点酒，加上你的精神病证明，绝对没你什么事，民事赔偿我会替你出的。我就是想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长点记性！”
　　“小老板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绝对不会出卖你。”中年男子搓起手保证，一脸笑得谄媚，“在我落魄的时候，你爸可是看我可怜赏我饭吃，这个恩情总算可以报答了。”
　　小老板点头没说话，俊朗的眉看起来对此十分满意。
　　中年男子踌躇满志准备离开，小老板忽然叫住了他：“记得挑个隐蔽的地方动手。”
　　“明白啦！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兴奋的回复声随着中年男子的步伐慢慢远去，消弥在幽静的小弄中。
　　这天上午，杨淞晨和往常一样孤身一人穿行在回家的小胡同中。
　　他不知道，接下去迎接他的将会是人生中最为惊心动魄的回家经历。
　　杨淞晨走到胡同中心位置时，原本阳光灿烂的天忽然变得一片漆黑，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
　　很快杨淞晨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拿袋子套头后打到在地上！
　　他本能想要摘下袋子起身，却发现眼睛一片灼烧般的剧痛无法睁开，口鼻中也瞬间涌入一股强烈的刺激，他一时间丧失了行动能力，加上他向来因病身体不好，只得徒劳地在地上打滚、挣扎。
　　身体各处传来被用力击打的痛感，似暴雨般一阵强过一阵，接二连三的暴击混合在一起竟说不出究竟是哪里痛，杨淞晨除了本能地保住头部，盲目地扭动身躯尽量减少伤害外，毫无反击之力。
　　打人者并没有使用花哨的格斗技巧，都是最原始最简单的直接出击。每一次毫无规律的击打都带着势不可挡的力度，杨淞晨身体像是要支离破碎，忍不住□□起来。
　　这是杨淞晨一生中最痛苦最狼狈的至暗时刻，无计可施蜷缩在地上任人蹂躏。
　　不知过了多久，巷子深处传来大妈穿透力极强的呼喊：“不好啦！有人打人啦！快报警啊！”
　　“报警”二字果然威慑力巨大，打人者立即停下手头的暴击，迅速逃离现场。
　　杨淞晨两耳发懵，隐约听见仓皇而逃的脚步声，艰难地摸索着摘下袋子。
　　最后还是在热心大妈的帮助下，杨淞晨才得以摆脱袋子的束缚，呼吸到久违的新鲜空气。
　　挨打的过程对他来说犹如一个世纪般漫长。丢在一边的麻袋上，残留着渗出来的斑斑血迹。
　　“哎呀，小伙子你没事吧？”大妈心疼地掏出纸巾，擦去杨淞晨满脸的血迹，“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把你这么俊的小伙子打成这样啊？”
　　杨淞晨鼻青脸肿，眼皮更是肿到睁也睁不开，鼓鼓的样子和金鱼如出一辙。
　　“不……知道……”杨淞晨的意思遭到疼痛的疯狂侵蚀，极速费力地从喉咙中吐出这个回答。
　　杨淞晨勉强撑开一条缝的眼睛空洞迷茫，苍白的面色搭配殷红的血迹，只一眼便叫人不寒而栗。
　　边上跑过来两个和杨淞晨同龄的年轻人，搀扶着他到路牙子旁坐下。
　　身上痛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杨淞晨被搀扶的时候龇牙扭曲着脸，却痛得说不出一句话。
　　围观群众越聚越多，他们一面严厉谴责施暴者，另一边又为杨淞晨做简单的止血急救处理。
　　其中几个人还是和杨淞晨住一栋楼的邻居，虽然平日里接触和交流不多，但杨淞晨和大伙也算无冤无仇，甚至还有一个邻居说，他曾经看见杨淞晨随手捡起某同楼住户门口放的垃圾袋悄悄扔掉，可见他内心还是一个善良的人，真不明白为什么会遭到如此狠毒的殴打。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开来的时候，救护车刺耳的警笛声顺着小巷破空而来。由于小巷过于狭窄，汽车无法通行，大家默契地让出一条道，让步行赶来的白衣天使能够以最快速度抬走伤痕累累的杨淞晨。
　　很快警察也来到了现场，相关人员对现场进行拍照、勘察，采集血液用作化验，并有警察对目击者展开询问。
　　当事人早已离场，围观群众渐渐散去，地上的血迹也被冲刷干净，就好像完全没发生过如此血腥的一幕一样。围观者除了当时表现出的同情和惊吓，很快便投入到原有的生活节奏中。
　　幸运的是，杨淞晨受的只是些皮外伤，静养几天便可出院。
　　警方的办案效率出奇的快，下午的时候，便有警察来到病房，向靠在病床上尽显无力和疲惫，眼神失焦地扫过窗外的杨淞晨通知打人者被抓获的消息。
　　来的共有两个警察，年纪大的，身材稍显圆润的那位给杨淞晨递了一张案件报告。
　　“我们通过调取监控，找到并锁定手持麻袋的犯罪嫌疑人。”警察一边观察杨淞晨浏览报告时的表情变化，一边缓缓讲述，“经过我们询问，嫌疑人交代他当时喝醉了酒，一时头脑混乱，没有控制住就动手袭击了你。”
　　警察停了一下，杨淞晨满是淤青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很轻地附和：“没错，当时我被打的时候，隔着袋子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精味。”
　　和杨淞晨对视一眼后，警察接着说：“我们调查后发现，嫌疑人是一位精神病患者，无法承担刑事责任，但是民事责任还是有的，这次的医疗费全部由他承担，此外还会进行一定数量的额外赔偿。”
　　杨淞晨如同雕像一般陷入诡异的沉默。良久，他用极为平静的声音发问：“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没错，这是我们调查出的结果。”警察给出笃定的回复。
　　杨淞晨扶住额头，紧紧闭上双眼，那种陡然袭来的沉重的无力感，令他感到意冷又无望。
　　“原来如此。”
　　都已经是这样的结果了，还能怎么办呢？只能是自认倒霉摊上这样一个货色。
　　警察递上一份调解书和一支笔到杨淞晨面前：“如果没有疑意的话，请在这份调解书上签字。”
　　杨淞晨眉头紧锁接过笔，深吸一口气后，神色恍惚地在谅解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简单的三个字写得格外艰难，不止是因为身体上的伤痛，更是因为深埋在心底的无可奈何的不甘。
　　他总感到事情不会是表面上的那样简单，背后必有蹊跷。
　　然而警方也是按照流程合法办案，目前的方案是对他而言唯一的解决路径。
　　警察离开病房后，杨淞晨仿佛泄去全身的力气，无力地瘫倒在病床上，大脑一片空白。
　　当日的晚间新闻播报了这件事：今天，本市独居男子杨某再回家路上遭到一名陌生男子的无辜殴打并受伤，杨某在第一时间被送往医院，经检查所受轻伤无大碍。施暴者在被发现后逃离现场，警方迅速出动将其抓获。经查，施暴者陈某为本市一位无业中年人，患有精神病……
　　毕竟人怕出名猪怕壮，他这糗事要扩大出去，对他无非是社死的结局。
　　杨淞晨捧住手机，目光毫无波澜地浏览报道，唯独在结尾一句话时，他定住身形，忍不住微微张开嘴。
　　“目前杨某和陈某已经达成和解……”
　　和解，一个体现宽宏大量的褒义词，成了压在杨淞晨胸口，令他喘不过气的巨石，还时不时散发作呕的气息令他反胃难受。
　　握住手机的修长手指渐渐收紧，颤抖，随后又无力松开，任由手机径直砸向柔软的病床。
　　新闻报道没有透露杨淞晨的全名，也没有展示他的模样，反倒是对施暴者进行全方位曝光，这多少抚慰杨淞晨心有余悸的神经。
　　然而，随着新闻的传播，终究有人敏锐觉察到其中的蛛丝马迹，不顾一切地追寻真相。

　　杨淞晨的仇绝对可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