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随》愁似湘江日夜潮

14、第 14 章

　　翻过前方一座小丘，视野中果然出现一座寺庙模样的建筑，静静矗立在群山环抱之间。
　　“你以前来过龙海寺吗？”目标近在眼前，鹿治鑫的脚步不由轻快起来。
　　“没有。”杨淞晨摇头说，“我对这些东西向来不感兴趣，就没来看了。”
　　鹿治鑫仰头看着杨淞晨，挂起一丝骄傲：“那你就应该去看看了。龙海寺是A市的一大著名景点。这座寺庙始建于明朝万历年间，后来经历过数次重建和修缮，上一次大修是在抗日战争时期……”
　　听着鹿治鑫如数家珍的介绍，两人终于来到这座古刹的门前。
　　黄墙灰瓦的古寺殿宇嵯娥，古色古香，气势磅礴
　　未进寺门，便有香火气息隐约飘散而出，衬得宁静的寺院愈加庄严肃穆。
　　寺门上方悬挂的牌匾所书“龙海寺”三字笔法苍劲浑厚，宛若龙蛇飞动。
　　鹿治鑫指了指牌匾介绍起来：“这块牌匾是康熙年间A市出的一位进士在龙海寺某次失火后题写的……”
　　一只脚踏进寺院，鹿治鑫不由被佛门清静的气氛感染，自觉收起声音。
　　幽静的寺院中央，一株挺拔健硕的银杏树矗立其间，四五个人才能将其抱住。金黄色的树叶随风摇曳，银杏树仿佛惯看秋月春风的老者，跋涉过时间的漫漫长河，无声诉说龙海寺兴衰沉浮的过往。
　　寺里寺外几乎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若不是散落在寺院角落里的几个现代化小物件，两人差点相信龙海寺是凝固在时光琥珀中的古老遗物。
　　鹿治鑫找到管事的和尚，交了两人的香火钱，和尚收下后双手合十感谢，点上两炷香递给两人，并示意他们进入大雄宝殿进行参拜。
　　杨淞晨和鹿治鑫一前一后步入佛殿。
　　空气里弥漫着蜡烛与香火交织的浓厚气味，录音机中传出循环播放的诵经声不绝于耳。
　　鹿治鑫跪在佛像前的蒲垫上，闭着眼，双手合十，杨淞晨以同样的姿势跪在他身旁祈愿。
　　寂静的下午，佛殿里落满光辉，烟雾缭绕，高大的佛像神态慈祥的看着跪在面前的年轻情侣。
　　倘若真有神佛，当他们俯视芸芸众生时，想必也是这番平静模样。
　　隔着缥缈朦胧的烟气，两人的嘴唇都在微微翕动，却听不出任何声音。
　　上完香后，鹿治鑫又找上收香火钱的和尚，拿了两条红绸丝带，将其中一条递给杨淞晨。
　　“我们把丝带系到银杏树上。”鹿治鑫朝银杏树的位置使了个眼色，杨淞晨心领神会，与他一起走过去。
　　两人挑了一条离地面较近的树枝，小心翼翼将丝带捆绑在繁密的黄叶中。
　　风一吹，丝带摇摇晃晃，将这满树的心愿吹向遥远的天边，渴求能被神佛看见一星半点。
　　哪怕它们在寺院闭门后会被和尚一一清理下来。
　　斜日沉沉，照出龙海寺起伏的轮廓，翘起屋檐上的神兽身披金光，栩栩如生，目睹一轮又一轮的日夜交替。
　　这倒提醒起两人，吃晚饭的时间快到了。
　　杨淞晨带足了填饱肚子所需的食物，刚准备出去，一个年轻的瘦小和尚走到他们面前，双手合十，用青涩的声音说：“二位施主，事后不早了，如果你们不嫌弃，可以去后院享用本寺烹制的斋饭。”
　　和尚先后扫过杨淞晨和鹿治鑫的面孔，在与鹿治鑫目光交汇的刹那，迅速不自然地低下头。
　　“好啊。”鹿治鑫兴高采烈应承下来，拉着杨淞晨轻车熟路去往后院方向。
　　看这架势，鹿治鑫显然不是第一次在龙海寺用餐。
　　年轻和尚目送着鹿治鑫的背影消失在厢房的长廊，直到头上被轻轻敲了一下才回过神。
　　“你是不是动了凡心？”年轻和尚的背后，不知何时出现老态龙钟的住持，身披红黄相间的袈裟，须发皆白，像是责问般顶住年轻和尚。
　　“不是的……”年轻和尚慌张辩解，说完立即撒腿跑向别处。
　　住持捋过长长的白须，一个劲摇头，却也没再说些什么。
　　食堂正好开饭，鹿治鑫和杨淞晨端起不锈钢餐盘，一脸虔诚来到打菜窗口前。
　　负责盛菜的老和尚面容和蔼，布满皱纹的手打起菜来毫不费劲，每一次捞下去盛上来的都是鼓出来的满满一大勺，勺子声音响亮扣在餐盘上，唯恐少给食客打上一口菜。
　　鹿治鑫心底暗暗吐槽，这老和尚打菜比打一勺抖三下的食堂阿姨还要敬业。
　　炖南瓜、红烧千页豆腐、炒蘑菇、玉米海带汤，外加一份米饭，简简单单组成今晚的斋饭。
　　寻常的素菜食材，并未施以浓厚的佐料，却能在和尚的精巧烹制下，释放出不亚于荤腥的色香味，咸淡适度，口感一流。
　　一饭一菜中，凝结的是慈悲澄明的禅意，一丝不苟的匠心，以及日积月累的修行。
　　“味道怎么样？”鹿治鑫喝了一口海带汤，悄悄问起来。
　　“不错。”杨淞晨声音微沉，若有所思，“我打算从今以后都吃素了。”
　　鹿治鑫顿了一下，随后才把满口饭菜艰难咽了下去：“为什么啊？”
　　杨淞晨神情笃定，目光犀利，不像是打趣的架势。
　　“佛说众生平等，人也好，各种飞禽走兽也好，它们的一生都是非常苦短的。”杨淞晨垂眸，掩藏起眼中的一丝凄然，“生命本就如朝露般短暂，倘若我们还要因口腹之欲剥夺它们的生命，简直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杨淞晨语气深沉郑重，隐隐透着哀怨的凄凉，仿佛亲眼目睹过惨状一般。
　　不明真相的鹿治鑫见状却大笑起来：“我说杨淞晨，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伤春悲秋了啊？”
　　鹿治鑫自然是不可能知道他此番言语的真正原因，不过转念一想，鹿治鑫不知道他的病情，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杨淞晨的嘴角勾出一抹心酸的笑意：“被佛光感化了不行吗？”
　　鹿治鑫放下筷子，用力憋住笑，才看看让嘴里的饭没有喷出来：“就算是这样，你能坚持一辈子都不吃肉吗？”
　　“那就一个星期吃素吧。”杨淞晨眉头微皱，换了一个说法。
　　鹿治鑫眯起眼，挑起的眉带出调侃的不屑，说：“哼，算你聪明，到时候你可别又说真香了。”
　　看上去杨淞晨改变了措辞，实际上在他的词典里，一个星期和余生早已划上了等号。
　　今后一直吃素是真的，吃上一个星期是真的，唯独真香定律永远不会有生效的那天。
　　用完斋饭，已是日落时分，仅存的阳光紧紧压在远处群山起伏的轮廓上，随时都会被摇摇欲坠的暮色所压垮。
　　两人抓住仅存的光芒加快步伐，终于在夜色完全笼罩山岭的前一刻抵达观看目标地点。
　　这里是一片开阔的石滩景观，是欣赏流星雨的绝佳地点。
　　鹿治鑫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功能，将它固定在三脚架上照出不大的一块光亮，同杨淞晨一起搭建今晚过夜的帐篷。
　　上山之前两人就已研究过帐篷的构造和说明书，搭建帐篷的工作相对轻松了不少，一套行云流水的过程下来，帐篷初具雏形。
　　杨淞晨拼接完最后的部件，鹿治鑫半个身子探进帐篷进行整理。
　　鹿治鑫感激地看了杨淞晨一眼，展露出笑意：“剩下的交给我吧。晚上有点冷，你去捡点木柴点篝火吧。”
　　这话倒是点醒了干得热火朝天的杨淞晨，夜间温度下降异常明显，白天还算凉爽的风，现在吹到身上像是快要结冰，令杨淞晨瘦弱的身躯不由抖上几下。
　　好在石滩边上就能轻而易举捡到大把干枯树枝，杨淞晨来回拖了好几遍后生起了篝火。
　　闪耀的火焰跃动在黑暗静谧的舞台，点亮两人明澈的双眼，也温暖他们因低温而略有麻木的皮肤。
　　夜空中满是密密麻麻的群星，一闪一闪，仿佛触手可及。
　　风渐渐变大，鹿治鑫拉了把杨淞晨敞开的衣领，一头倒在他的肩上，笑着问：“你今天在寺庙里许的什么愿望？”
　　杨淞晨扭头，瞥见散落在鹿治鑫大眼睛中的满天星辰，顿了顿，说：“我希望能有个健康的身体。”
　　火光照亮杨淞晨侧脸的轮廓，掩去因疾病带来的苍白和憔悴。
　　“你许了什么愿望？”杨淞晨添了把柴火，火苗噌得蹿起老高。
　　“我许愿考研上岸。”鹿治鑫开启手机自拍模式，晃了晃杨淞晨的手臂，“看过来。”
　　杨淞晨下意识转过头，鹿治鑫迅速按下快门，手机的闪光灯照得他措手不及。
　　鹿治鑫沉浸在甜蜜中的笑容，还有杨淞晨局促，怔愣，以及轻微的闪避，在这个星汉灿烂的夜晚被永远定格。
　　杨淞晨与鹿治鑫不经意对视一眼，心跳居然有些厉害。
　　“今天流星来临的时候，你打算许什么愿望？”杨淞晨犹豫半天，还是问出了口，“又是拜佛又是看流星雨，今天的愿望会不会太多？”
　　鹿治鑫杏眼弯弯，亮得不输夜空中高悬的一弯新月：“愿望当然是越多越好啊，这个没实现，还有别的机会去实现它。”
　　越来越近的流星雨，一点点让欣赏的人愈发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