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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蛇之掉马 ...

  •   后背仍火辣辣剧痛,殷千寻这副仙姿玉色的容颜,痛得皱成了八个褶的肉包子。

      前世今生,头一次有人敢对她这样不客气。

      两团火在殷千寻目中作烧,烧得她切齿拊心,不报不快。

      于是第三日夜间,冒着细如毛的雨,顶着后背的腌痛,殷千寻又来了。

      屋内烛台透窗亮着幽微的光,进来后,里边却空无一人。

      三条蛇在玻璃缸中仰面朝天打着瞌睡,简直悠游自在,像在度假。

      殷千寻为它们悲哀,为它们提前哀悼。它们已麻痹了,根本不晓得自己即将成为神医的药材。

      哀悼到半途,殷千寻突然感觉自己的脖颈一紧。

      反应过来时,她整条身子被谁从地上提了起来,被迫回头,和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对视了。

      殷千寻不太记得了,前一世,如此近距离和仲堇对视是什么情形?

      啊……仲堇这双凤眼的弧度生得好美,眸子清澈如村边的溪水,真想跳进去……

      好半晌,殷千寻才把自己从奇怪的想象中拔出来,接着,意识到了可能面临的下场:

      救命,老娘要被做成药材了!

      桌上摆着一坛煮好放冷的马樱丹水,散出刺鼻的酸苦味。殷千寻溜进来时便注意到了这气味,却不知这坛水原是为她准备的,只等她自投罗网。

      仲堇戴着银丝手套的手指微微施力,捏住了殷千寻的三寸,将她纤长的身子轻轻浸入坛里。

      马樱丹的酸臭激得殷千寻拼命摆动尾巴,药水扑打出来,溅在仲堇脸上,顷刻间,仲堇如凝脂的脸上泛起几处红斑。

      殷千寻更为确信,这水有毒。

      仲堇抬手擦拭脸上的水渍,另一手稍稍卸了力,殷千寻趁这时机,猝然扭过头,往仲堇的虎口处狠狠一咬。

      尖牙刺透了手套,陷进肉里。仲堇痛得蹙眉,然而,指间却把殷千寻的三寸捏得更紧了。

      这时,小菲从外面割完药草,提着镰刀进来,见此情形“啊呀”一声,抓紧镰刀杀气腾腾冲过来。

      仲堇弓下腰,如墨长发从肩侧滑落,把这条咬她咬得如痴如醉的殷千寻护在了怀里。

      于是小菲的镰刀差点挥到仲堇的后脑上。

      她急急刹住手,怨气冲天:“阿堇!你晓得这是毒蛇吧!”

      “晓得。”

      “晓得你还护着它?”小菲手里的镰刀往地上一甩,“前两日不就是它咬了你?!”

      “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仲堇蹙眉施力将殷千寻的牙齿一点点掰开,手从毒牙下逃脱,已是血迹斑斑,她却不管,铁了心要把殷千寻的身子浸入马樱丹水中,任她如何在自己血淋淋的掌心里扭秧歌。

      小菲走过来,在这坛水上方挥了挥手,通过味道辨认出了药水的成分是马樱丹。这植株虽有毒,汁液却有清除体表炎症的功效。料想昨日那壶开水把这青竹蛇烫得不轻,脓疮遍布后背,处理不好就得发炎溃烂。

      “鬼迷日眼!一条毒蛇你也救……你没救了。”

      “毒不毒,不都为了生存吗?”仲堇望着手里上蹿下跳的殷千寻,过了一会儿,目光忽然深了,“况且,要论毒,最毒的恐怕是人吧……”

      “沐浴”结束,殷千寻被放进了玻璃缸,隔着一塑料窗纱,与三条小蛇聚在一起。

      不知是否因为药水浸过的殷千寻身上散发着奇异的气味,任她贴着窗纱如何摩拳擦掌地描述自己的越狱计划,那三条蛇始终懒懒地抱成一团,拒她于千里之外。

      一夜过后,殷千寻讲得口干舌燥,也未得到一声回应。

      她精疲力尽躺在缸底,一百八十度仰望缸顶。

      这台玻璃缸四处紧实严密,仅在顶部有一排针眼大小的透气孔。实在万不得已,她只能在缸底默念咒语恢复人形,只是那时,这台玻璃缸恐怕会整个碎掉,破碎的玻璃碴子恐怕会划伤她美丽无瑕的柔嫩肌肤。

      她扭头望望后背。

      死丫头拿开水烫伤的背部竟有所好转,脓疮已被洗净,不再似最初那般痒痛。

      莫非,那坛药水是治她,不是毒她?

      殷千寻冷笑一声。不愧是神医哈,对即将成为药材的蛇也呵护备至,临终关怀工作做得不错。

      转过身,隔着玻璃,殷千寻的赤色眼眸与一双人类的琥珀眼眸对上了。

      这天,仲堇依然气色很好,鲜眉亮眼。

      天蒙蒙亮,她去了村头集市,临近中午提了红红绿绿几个大兜小兜回来。

      热气腾腾的纸包打开,糖炒板栗的香气在小屋弥漫开来。

      仲堇坐在凳上,细长手指揉捏着一颗板栗,眼睛却幽幽望着玻璃缸。

      准确来说,是望着玻璃缸里的殷千寻。

      鲜红的蛇信子在殷千寻唇间时隐时现,两个前世冤家,此刻隔着一道玻璃剑拔弩张。

      忽然,仲堇意味不明地笑了,捏着剥好的栗子,翩翩然走过来。

      玻璃缸的小天窗开了道缝,指尖碾碎的栗子末沙拉拉落进来。

      饿了几个时辰的殷千寻顶不住,欲拒还迎,欲迎还拒,最后忸怩作态启开嘴,栗香瞬间溢满口中。

      前世,她最爱吃的便是糖炒板栗。

      几粒下肚之后,殷千寻恢复了力气,温饱思其它。

      当仲堇沾着板栗碎的手指再一次在天窗缝隙间显露,她飞身去咬。

      仲堇下意识抽离手指,殷千寻扑了个空,脑袋撞上玻璃,砰一声,把缸底憩着的三条蛇惊醒了。

      可没一会,仲堇的手指不知何故再次伸了进来。

      殷千寻又扑上去,这次,仲堇却没有躲的意思,任她去咬,咬得再狠也只是眉心蹙起个川字。

      这日晚上,王锦蛇带头三条蛇,从窗纱上钻了个洞爬过来,来势汹汹,将殷千寻团团围住了。

      “你这家伙,干吗总咬仲医生?”

      殷千寻本来迷迷糊糊快睡着了,一看这情形,笑吟吟翻了个身:

      “哟,你们原来不哑巴呀。”

      “我们不哑,也不瞎,你欺负仲医生,我们可都看到了,”王锦蛇立起上半身,气场瞬时高了殷千寻几寸,“特此警告,再对仲医生不客气,我们可对你不客气。”

      殷千寻怀疑自己听错了,她揉揉耳朵。

      “有没有良心啊你们?老娘咬她还不是为了你们?搞得我自己都搭进来给你们陪葬了……”

      “你为我们?我们好好的,你为我们作什么?”

      “你们仨傻帽马上要被做成药引子了!知道吗?”

      三条蛇互相看看:她在哔哔什么?你听得懂吗?不懂。我也不懂。

      殷千寻的白眼飞到天上去了。

      “日子过得挺舒服,是吧?我告诉你们,她现在养着你们,养得鲜香肥美,时候到了就扒皮去骨,小火慢炖,制成一味味药材,”殷千寻冷哼两声,“到那时候,都给老娘去病秧子的肚里舒服去吧!”

      可似乎,三条蛇油盐不进。

      任殷千寻讲得再恐怖,它们也只瞪着单纯的小眼,面面相觑:这条绿玩意儿到底在哔哔什么?

      殷千寻悔得肠子青了。救什么不好,救三条白眼蛇?她和蛇算什么同类,生殖隔离,脑回路也隔离。

      恼得她一夜没睡好。第二日,日上三竿,才懒洋洋睁开眼。

      这时,她发现玻璃缸中只她一个,残破窗纱另一侧的三条蛇已无影无踪。

      她瞬间清醒,愣怔,然后凄楚一笑。

      现世报,这不就来了?

      她却不知道,辰时三刻,她还在熟睡,村里的养蛇人张师傅背着篓,把三条蛇领回蛇场了。

      数日前,三条蛇在蛇场忽然不吃不喝,张师傅很快放弃了它们,将它们丢在蛇场外围的灌木丛中。碰巧仲堇采药路过,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三条蛇,带回医馆检查一通,得知是慢性胆囊炎,便将它们圈养了起来。茵陈、龙胆草、郁金几味药加入蜂蜜制成药丸,早晚各一粒,没多久,三条蛇好转过来。

      仲堇将三条蛇交还张师傅时,道:“往后弃养别这么痛快,死马也当活马医一医,好吗?”

      张师傅背上篓,朝仲医生点头哈腰:“一定,一定。”

      他拉紧绳带,转身要走,仲堇又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了他。

      “不然,我随你去蛇场看一看?做个体检,免费的。”

      西北这块地广人稀,小村落的普通蛇场,也建造得大过半个蹴鞠场。四面是近两米高的石墙,打磨得光滑平整,顶部罩着茶色的塑料纱网,遮阳又防逃。

      仲堇换上高帮胶靴,踩过消毒水,和老张一前一后走进蛇室南侧的通道。

      蛇室内堆叠了许多屉式蛇窝,以一扇纱门与通道相隔。

      老张提着钥匙,边开门边道:“仲医生,像你胆儿这么大的女孩,不多见。”

      “……你也没见过几个女孩吧。”仲堇心不在焉地回答。

      她的目光从上往下端详门上挂着的蛇屉木牌,牌上写着每窝蛇的品种。

      最终,她锁定了挂有“青竹蛇”几个字的蛇屉——这是她此行的实际目的。

      “老张,我的行医包落外面了,里面有个听诊器…”

      “我帮你拿!”老张把大串钥匙放在仲堇手里,“你可小心,等我来了再动,我这儿养了不少毒蛇。”

      仲医生乖巧点头。

      老张的背影消失在通道尽头,她不假思索拖出了青竹蛇的蛇屉,打开蛇屉上方的纱窗。

      盘卧在里面的一条青竹蛇反应极快,纱窗仅开了一寸,它的脑袋便像装了弹簧似的弹射出来,吸住了仲堇的无名指指腹。

      仲堇另一手指关节轻轻叩击青竹蛇的后颈,青竹蛇立刻老实了,缩回头去。

      她不慌不忙关上纱窗,将蛇屉塞回原处。低头看看,伤口红肿起来,钻心疼痛。两颗血珍珠自伤处渗出,相连的血管异常青紫,毒素正以可知觉的速度随血管蔓布全身,呼吸逐渐不畅通了。

      仲堇对此并不诧异,因为这才是被青竹蛇咬过之后该有的症状。

      “仲医生,我没找到你的听诊器!”张师傅在外面喊。

      “听诊器先不管了……”仲堇痛苦地阖上眼,伸手撑住一侧的墙,“老张……你这里有没有抗毒血清?”

      张师傅抱着血清气喘吁吁跑来,仲堇已经休克,端端正正躺在地上,面色灰白安详,嘴唇像结了层霜。

      当她从躺椅上醒转过来,已是数个时辰后,天黑了。

      张师傅递来一碗热水,仲堇睁开眼,头晕目眩地看看他,扶着扶手慢慢站起来,摇摇晃晃。

      “我先回去了,老张,体检的事我改天再来……”

      “先喝点水?”张师傅举着水碗呆站着。

      “不用了,我很好。”说话间,仲堇已提起行医包,东倒西歪,跌跌撞撞地推门离去了。

      月凉如水,洒了一路,仲堇的行医包中各类器具也撒了一路,她却顾不上捡。

      此刻,心里有一个念头急切地想要证实。

      终于赶到了家,冲进篱笆院里。

      她气喘吁吁将手覆在老朽的木门上,略一迟疑,轻轻推开。

      木门随之发出二胡般凄婉的声音。在这声音的烘染下,屋内一地狼藉的混乱景象,几乎让仲堇潸然泪下。

      满地,尽是破碎的细小玻璃茬子、大米小米高粱米。炉灶上的水壶揭了盖滚落在地上,桌子椅子凳子,任何能倒的东西,统统歪七斜八躺在地上。

      然而,空气中又飘有丝丝香甜。馥郁芬芳的水汽弥漫其中,带水迹的玫瑰花瓣铺出了一条隐约的花路。

      仲堇喘息不匀地跨进门,将空空如也的行医包随手一扔,视线沿着花瓣缓缓游移,游至床边。

      呼吸一滞。

      女人身着月白纱衫,出水芙蓉那般侧卧于床沿,左手托腮,右手两指轻轻一勾,风流柔媚,恍如前世。

      “跑得这么急,是想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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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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