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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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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手没伤到吧。”
尤凌南这么问道。
林跃青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尤凌南不动声色地靠近他,林跃青浑然不觉身后有个高大的男人。
林跃青光脚踩在大理石地面上,他双足白皙,淡紫色的血管隔着薄薄的肌肤透出来,尤凌南津津有味地看了很久。
林跃青向后摩挲了半步,踩入一个炽热的怀抱。
“好笨啊,跃青。”
“我才走了多久,就把游戏机弄坏了。”
是呀,他真的是个很没用的人。
林跃青还是不说话,低着个脑袋,两只黑亮亮的眼珠子盯着足尖。
又忘记穿袜子了,好冷。
明明凌南嘱咐过很多次的。
尤凌南的耐心告罄,他的视野里只能看见林跃青尖尖的、微微向前翘起的下巴,暂时忘记了扮演的发小身份,没忍住捏了捏林跃青的腮帮子。
林跃青不喜欢别人碰他。
但是今天的路向星让他想起了尤凌南,他不知怎地没有阻止好友的动作。
尤凌南的指腹间全是细腻的肤肉。
但他是个有原则的人,心中隐秘的愉悦只持续了两秒,一颗心就被酸气填满。
就这么让路向星捏,一点反应都没有?
是不是这么被野男人捏过很多次了?那其他的呢?还和这个“发小”做过什么事?
他不在的这三年里,路向星捏过多少次林跃青的脸颊?
呵,他就知道,什么“不喜欢被人碰”都是假的。
林跃青唇齿间发涩,他咽了咽口水,缓缓地开口道:“对不起,向星,这个游戏机多少钱,我……我赔给你就是了。”
林跃青车祸后,很多记忆都模糊了,唯有与尤凌南相关的部分格外清晰。
林跃青有点不好意思告诉别人原因,那可能是因为他每天睡前都要想着和尤凌南相处的片段,他又经常失眠,有时候一想就是一晚上,那些山楂般酸甜的记忆,伴随着窗外的北风,成了维持他心跳的起搏器。
纤细的青年想到,
嗯,但他没有变成傻子。这点真是可喜可贺。
要是自己变成傻子了,一定会给凌南添很多麻烦吧。
他还记得,现在是二零二一年,他二十八岁,是一名刚刚入职艺术类高校的讲师。
尤凌南是个硕士刚毕业的初创公司老板,经营着一家芝麻大小的公司。因为和他们学校有合作,隔三差五就往他们学校跑。
然后……然后他们就在一起啦,那段日子,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像踩在云端上一样。
虽然他才刚刚入职,车祸后工作自然也就没了,但卡里几千块钱还是有的,赔向星一个switch还是轻轻松松的。
见林跃青露出内疚的神色,尤凌南说道:
“跃青你真是的,车祸后就笨手笨脚的。”
“怎么年纪越大越笨,连个游戏机都拿不好。”
“我说你啊,身体都康复这么久了,怎么还是……”
早就盘算好的话,到了嘴边,尤凌南却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看见,林跃青蹲了下来,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看起来特别惹人怜爱。
尤凌南有那么一个瞬间想要把脑袋上傻里傻气的红头发掀了,把林跃青抱进怀里,轻声细语地向他道歉,好好地承认错误,然后把一切都告诉林跃青,求他好好和自己在一起。
但也只有一瞬间。
尤凌南唾弃自己不长记性。
驯服一只食肉的狐狸,应该用铁链和鞭子。
向这只爪子锋利、齿间带血的猎食者奉上鲜肉,是猎物的做法。
在国外的三年里,在无数次的睡梦中,林跃青背叛他、抛弃他的画面一次次地重现。
林跃青玩他跟逗狗似的,还轮得到他来可怜?
尤凌南把地上的游戏机收走,头也不会地向前走,重重地关上了大门。
尤凌南的步子迈得很大,他不敢敢回头看,他怕林跃青再一次轻而易举地击碎他的心理防线。
*
好黑啊,要向前走才行。
咦,前面是谁?
不管是谁都好的,不管是谁都好的,只要能给他一个拥抱……
林跃青觉得自己跑了好久好久,终于抱住了前方的那个人。
那个人很高大,他似乎被吓到了,正要转过头来看他……
林跃青猛地睁眼,正好与面前的人对视。
是尤凌南。
他们凑得那么近,近到只有风能穿过他们之间的缝隙。他们的呼吸在两具身体间纠缠,像磁铁两级形成的无形磁感线。
林跃青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细伶伶的身体,出现在尤凌南的瞳孔上。
尤凌南很生气,因为林跃青伤害自己的身体。
他走后,林跃青不吃自己订的午饭和晚饭,林跃青本来就有低血糖,两顿饭没有吃直接昏了过去。
尤凌南想,林跃青车祸后所有的治疗费用都是他出的。林跃青十岁就被亲生母亲抛弃了,林跃青没有家人、朋友也不多,呵,那个路向星,连一百万的存款都拿不出来吧。要是没有自己的钱,林跃青不可能从车祸中活下来。
简而言之,林跃青的命是他救的。林跃青甜美的肉身、林跃青苦涩的灵魂,连同他那颗朝三暮四的心,都是他的。
林跃青就算想死,也应该由他来行刑。
林跃青要是死了就好了,林跃青要是死了,他的心脏就再也不会这么难受了,他就再也不用体会爱与恨的两级反转了。
尤凌南伸出手,他想掐林跃青的脖子。然后从床头柜翻出安眠药来全部吃掉。
然后,林跃青扑进了尤凌南的怀里。
尤凌南停在半空中的手,只迟滞了片刻,就牢牢地把林跃青抱在了怀里。
林跃青笑着说:“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你诶,真好。”
林跃青幸福地想:我有一个好男朋友,醒来后第一时间就送上了拥抱。
尤凌南觉得自己是巴浦洛夫的狗,只要林跃青给他一点点甜头,他就本能地匍匐在林跃青的脚下。
片刻后,林跃青听见男朋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嗯,真好。”
尤凌南的下巴刚好嗑在林跃青的脑袋上,也就是说,男朋友的声音,是穿透林跃青的颅骨传来的。
可能是因为车祸后吃了太多药了吧,林跃青觉得自己的脑子越来越不好用了,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昏倒的。
他只记得,路向星走后,他好难过好难过。就这么呆呆地坐在那里,感受着太阳升起又落下。
最终,窗子外的最后一丝阳光被地平线吞噬,胃袋里的最后一块食物被胃酸分解。
胃酸在这个小小的器官里翻涌,细细密密的疼痛从神经中枢蔓延到全身。
神奇的是,林跃青觉得自己似乎并不讨厌这种疼痛。
他总觉得自己的灵魂会不知不觉地飘出身体,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哪个角落里。
这种疼痛,至少在以一种无声的方式告诉他,他的灵魂暂时还寄居在这副肉身中。
他在疼痛中寻找自己的存在感。
可是,他不是故意要让凌南担心的。
原谅他这个笨蛋男朋友吧。
林跃青缩在尤凌南的怀里,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上午发生的事。
尤凌南的吻随着青年的委屈赶到,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阳光而有力:
“没关系的,哥哥。”
“就算你很笨很笨,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做不好,我也会陪在你身边的。”
“只要时间够长,长到我们都得了老年痴呆,我们就一样笨啦。”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能这么爱着哥哥呢。”
可是如果仔细听的话,就能发现,尤凌南的尾音在轻轻地颤抖。
林跃青回报了尤凌南一颗珍珠般的泪。
在林跃青看不见的地方,尤凌南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只要这么下去,只要利用哥哥的脸盲症这么演下去,哥哥就会全身心地依赖着他。
*
第二天,林跃青早早地就起了床。
因为,凌南昨晚告诉他,他研究生时期的导师、也是他在专业道路上无比尊敬的前辈,约他出来见面。
从出院到现在,大概过去了两个星期。
似乎是因为一些复杂的原因,自己需要断网修养,这段时间,自己一直都是在家里看书看电影打发的时间。
他的手机自然也就由尤凌南代为保管了。
想到要见老师,林跃青难得地在意起了自己的衣着。
林跃青翻出尤凌南送诶自己的宝石袖扣,安在了衬衫的袖口上。
林跃青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满意地出了门。
目的地是林跃青母校边上一家有口皆碑的咖啡店。
这家小店是本校学姐毕业后开的,也许是因为老板是纯艺硕士,这里的布置格外地有情调。
林跃青正摆弄着桌上的鸢尾花,余光就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来人披着大衣,身量瘦高,走路时习惯微微向前倾,头发像杂草一般随性。
林跃青的脸盲是天生的,因此他被迫锻炼出了通过细枝末节分辨他人身份的办法。
林跃青站起身,主动去握对方的手。
来者手上缠满了绷带,只是轻轻地触碰了林跃青的掌心便收回了手。
也许刘老师是受伤了吧?
林跃青并没有多想。
刘老师本名刘立,不过他更喜欢别人叫他的英文名levi刘。
levi刘只比林跃青大六七岁,他俊朗随性自由,和林跃青不像师生。
levi刘家境很好,非常适合脱产从事艺术行业。
林跃青依稀记得,刘老师曾经用谈笑的语气说过,学校开给他的工资连他一个月的油钱都不够。
那时,levi刘慢条斯理地把雪茄烟头丢进垃圾桶,用低沉的声音说:
“来当老师,其实是我朋友的建议。”
“他说‘levi,找个能固定见到人的工作,或许可以帮助你激发灵感。’”
“我当时不太信,但现在,这个想法稍微松动了一点。”
最后那句话,levi刘直视着林跃青剪水般的双瞳,一字一句地说出来。
只是,残存的烟模糊了彼此的视线,连同levi刘眼睛里那一点异样的色彩也混入了灰白色的烟里。
——来接男朋友下班的尤凌南,看见的就是这番和谐的景象。
潇洒的老师、美丽的学生,还有一个多余的他。
可惜了,现在的林跃青,已经不太记得清与老师的往事了。
“你似乎变了很多。”
levi刘从胸口的小袋子里抽出一张手帕,细细地擦拭了桌面。
“是吗?人离开学校是会变化很多的。”
林跃青温温柔柔地回答。
店员此时恰好端上林跃青的那杯,她转身间听见那位一进门就吸引了无数男男女女目光的美丽青年说道:
“老师,你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店员悄悄回头看了看青年对面眉眼深邃、脸还带着几分少年气的男人,心中不太相信二人的师生关系。
她不禁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小情侣还玩角色扮演呀。
此时,一个顶着火红头发、一身腱子肉的高大男人,走进了这家咖啡店。
——正是路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