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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梦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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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小澄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是对方的默认选项,却从未怀疑过自己在对方心里的重量。
她终究是高看了自己,或许是来到穷途旅店后,吴樊祐的熟络让她产生了错误的认知。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心里生疼,也许是自嘲,也许是无奈,也许是掩饰……
脑子里一团乱麻,到最后,她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悲是喜了。
白羽楠一脸担忧地望着她,不知所措地轻抚她的后背,道:“小澄姐,男人都靠不住,没什么好在意,你别难过,还有我陪着你,我会保护你的!”
这句话如同暖流一般,温暖着俞小澄逐渐冻结的心,她强挤出一丝笑,回应着对方的好,感谢的话还未说出口,忽然天花板上长出一排排喷气管道,白色的雾气自喷口涌出,瞬间将自习室笼罩。
房间里的考生纷纷捂住口鼻,可已然来不及了。
俞小澄前一秒看到白羽楠在眼前一边甩着脑袋一边摇摇晃晃,下一秒,只觉眼皮一沉,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
迷迷糊糊中,俞小澄感觉身子在摇晃,脑袋沉甸甸的,随着晃动往下沉,突然撞上了玻璃窗,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嗷!”
俞小澄发出一声哀嚎,捂着头,从睡梦中惊醒。
这一觉睡得有些懵,她扭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坐在大巴车上,周围的乘客正向她投来异样的眼光。
俞小澄不好意思地坐正身子,偏着头,看向窗外倒退的田野风景。
这才想起自己正坐在回老家的车上,此行的目的是处理母亲的后事。
想到这里,心情不免沉重了几分。
不知何时睡着了,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可是细想之下又回忆不起梦境的情节。
大巴车在乡间小路上飞驰,一直开到夕阳西下,才抵达目的地。下车后,俞小澄步行半小时,才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老家。
走进院子,里面是一栋两层小楼,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外墙破损脱落,房子里没有点灯,在夜色中稍显阴森。
俞小澄站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不知何去何从,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人会出来迎接自己。她曾经想要努力逃离的地方,如今却是想回也回不去了。
心中怅然若失,她将行李箱随意扔弃在一旁,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伸展四肢,摆出一个大字,就这么躺在了院子里。
空中繁星闪烁,看上去十分热闹,而夜空下的她,只剩孤身一人。没有工作,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她感觉人生好像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正在胡思乱想着,说话声与脚步声渐进,两个女人打着手电筒踏进了院门。
俞小澄猛然坐了起来,用手遮挡着刺眼的电筒光,一脸诧异地望着来人。
“咦,小澄,你已经回来了呀!”
俞小澄听出,这个略显尖锐的声音正是她小姨。
“咳咳咳,瞧你把孩子叫回来干嘛,还浪费这路费!”
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俞小澄只觉鼻子一酸,苦涩冲红了眼眶,她哽咽道:“妈?你不是……”
小姨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快步走到俞小澄面前,抓起俞小澄的手,一边轻拍一边说道:“哎呀,都怪我心急了,听到病危,我就以为……呵呵,后来我一直给你打电话,你这孩子也不接。”
“给我打电话?”俞小澄一头雾水,从包里翻出手机查看,当真有二十来通未接来电。
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估计自己归家心切,在车上完全没有注意到。
将人送到后,小姨告辞离开,只留下母女俩。
母亲要替俞小澄拿行李,被俞小澄拦了下来。她略感别扭地提醒母亲多休息,不要太劳累,然后自己上前拉着行李箱往屋子里走。
母亲跟在身后,关心地问:“还没吃饭吧?要不给你煮碗面?”
“不用,路上吃过了。”俞小澄随口说道,其实她并不饿,更多的还是不想麻烦母亲。
“一路肯定很辛苦,回去洗个澡,早点休息吧。”
母亲的关怀触动了俞小澄内心柔软的地方,怀念,感动,却不知为何又带着些许陌生感,俞小澄觉得大概自己真的离家太久了,竟会有些不习惯这样温柔的母亲。
有时记忆就是这么奇妙,对有的人只记得好的一面,对有的人又只记得坏的一面,就比如她的母亲,她最多的感情记忆是压抑与窒息。
母亲的人生有太多沉重的东西,活得很艰辛,所以对俞小澄寄予厚望,总将自己不曾拥有的人生视为俞小澄应该奋斗的目标。
考上好的大学出人头地,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嫁一个有钱人,过上与母亲截然不同的人生。
无尽的说教令俞小澄感觉窒息,于是,她遵照母亲的想法,努力考上了大学,却不是为了让母亲脸上有光,而是从此逃离母亲的掌控。
这一逃,便逃了九年。
俞小澄舒服地洗了个澡,回到自己的房间。
九年未回,房间里意外很干净,想来母亲时刻都有打扫,心中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躺上床,俞小澄感觉到久违的放松,好像迷路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出路,可以彻底放下所有杂念,什么也不用去想,好好睡上一觉,至于明天怎样,等天亮了再考虑。
黑暗中,俞小澄听到一些声响,很弱,不知来自哪里,又像是一阵幻听。
俞小澄从床上坐了起来,竖起耳朵感受着周围的动静,却又什么都没听见,屋外的风轻轻吹动窗帘,她觉得自己又犯了敏感的毛病。
“九年不回来,连床都不认了么?”
俞小澄低声自嘲一句,随后安然入睡。
迷迷糊糊中,俞小澄听到有人叫自己,是个女子的声音,听上去似曾相识,仿佛就在窗外,拍打着窗户,显得十分着急。
俞小澄猛然惊醒,环顾四周,一切风平浪静,黑暗之中,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怎么一回来就做恶梦了?
俞小澄擦了擦额头和脖子上的冷汗,有些不放心地向窗户望去。
窗户半开着透气,凉风时不时会卷动窗帘,落在窗帘上的不知是什么影子,看得人心头一紧。
她的房间在二楼,怎么可能有人在外面拍打自己的窗户呢?
一丝恐惧袭上心头,她不敢走到窗边确认那影子的来源,脑子里涌现的全是恐怖场景,虽然一般来说都是自己吓自己,可她不想揭秘。
俞小澄下了床,披上外套,径直离开了房间,走到了隔壁母亲的房间,敲了敲门,然后被一脸诧异的母亲迎了进去。
她撒着娇,钻进了母亲的被窝。
“你这孩子,咋想着来跟我抢床睡了?”母亲的声音没有不悦,只是无限的宠溺和关心。
“嘻嘻,做恶梦了。”俞小澄随口说道。
母亲过来拍了拍她的屁股,嘴里打趣:“这么大个人了,还能被恶梦吓破胆?梦到什么了?”
见母亲没有赶走自己的意思,俞小澄便嬉皮笑脸地将母亲拉进被窝,还贴心地为其盖好被子。
“就梦到你丢下我一个人走了,我到处找你,找啊找啊,然后就被吓醒了。”
“嗐,你说你这脑子一天到晚装了些啥!”母亲一边笑着,一边敲了敲俞小澄的额头。
俞小澄故意喊疼,然后假意报复,对母亲实施了挠痒攻击,二人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打闹嬉戏。
等到闹够了,母亲才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让她赶紧睡觉。
黑暗中,热闹归于平静,母亲的声音如清风传进耳朵里:“这次回来了,就留下吧,家里什么也不缺,我们这小地方虽比不上大城市,可好歹住在家里,什么都方便些,也没有经济压力不是?”
俞小澄听着这些话,只觉心中积攒多年的委屈顷刻化为一滩苦水,顺着眼角流下,浸湿了枕巾。
“嗯……不走了……”她从梗塞的喉咙中挤出几个不太清晰的字。
或许,她终于不用再逃避,承认自己的平庸,坦然接受自己不被喜欢的个性,就在亲人身边,寻找一条不太折磨自己的道路。
俞小澄在这样的思绪中,安然睡去。
呆在这里感觉也挺好的。
俞小澄选择留在老家,母亲也似乎有了改变,生活虽然平淡,但不再有心理负担,母女两人可以坦诚交流自己的想法,也不会再将自己的希望强加于对方身上。
曾经对俞小澄看不上眼的小姨也转了性子,竟也亲切可爱,善意相待。
没有工作的她在小姨开的杂货店里帮忙,报酬虽不算丰厚,但足以糊口。
后来在小姨的介绍下,俞小澄认识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二人以结婚为目的交往,只是步入大多数人的必经之路罢了。
偶尔夜深人静时,俞小澄会想起曾经对某人动过心,可不知为何这份心动的回忆竟充斥着苦恼的味道,每每想起,总是愁苦郁结,难以消解。
然而她已经记不得那人为何会让自己如此难受,并且今后的日子也不再会有那个人,她会在这条平淡却省心的人生道路上一直走下去。
结婚,生子,慢慢老去……谈不上开不开心,只是得过且过,放弃思考而已。
不过,每个夜晚,俞小澄总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敲打窗户的动静,然后感觉有个女子唤着她的名字,声若蚊吟:“小澄姐,快醒醒……”
但每次睁开眼,那个声音似乎又消失了,宛如幻觉。
不知为何,俞小澄并不觉得恐惧,可她也不愿意去探寻声音的真相,每次醒来,她都自动无视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转个身,倒头继续睡。
直到有一日夜里,她如常从睡梦中惊醒,却发现一个黑影笔直地站在床边,并低头盯着自己。